第3章
7.
清晨。
睜眼。
四目相對。
高寒看着段長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覺得有點臉紅。
他的胳膊穿過男人脖頸與枕頭之間的空隙,環在他的後背,另一只手從上方扣住他的膝彎。這是一個親昵到足以讓人尴尬的姿态。
高寒縮回手摸摸鼻子,“咳,早安。”
不意外地沒有聽到回應,高寒一邊揉着自己有點酸麻的手,一邊快速地起身穿衣,“我去燒早飯。”逃也似的奔向了廚房。
清粥,小菜。外加一顆煮蛋。
高寒前世絕對稱得上是個稱職的情人,要知道被侵入的男性或女性,事後心裏上總會有些脆弱,作為攻方不得不提供一些必要的溫柔。
可,自己如今這般,是已經以教主的情人自居了?
端着膳食向屋內走,見庭院中,一人白衣執劍,踏雪而舞,竟是呆了。
昔日只聞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此時見教主舞劍,方覺什麽是驚鴻一瞥。
男人的劍,時而慢的不可思議。倏爾的一個轉身,劍如流光,便看不清身形。
只見劍氣掃起的積雪,紛揚而起,白衣亦如雪,觀之如此和諧,似乎與這枯樹枝桠融為一體。
高寒不由喃喃:“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男人收劍,向他走來,那腰身清瘦,長發垂膝,高寒覺得自己硬了。
暗罵自己沒有節操,他還是笑嘻嘻對男人說:“咳,教主舞劍的樣子真美。”
段長生并未接他話,只低頭說:“你不必,等我用飯。”但微微泛紅的耳根卻洩露幾分心思。
高寒笑意更深:“不打緊,樂意得很。”
二人在石桌落座用飯。
看清菜品的時候,段長生有一瞬間錯愕。
寒向來嗜甜辣等重口菜肴,他雖不喜,卻也願意順着寒的意思。今日菜色卻清淡爽口,尤其是那道麻油筍絲,他不由多用了幾筷。
見他喜歡,高寒也很有成就感,剝開水煮蛋殼,遞給他,“你腸胃不好,這幾日飯也用的不多,吃個蛋補補吧。”
段長生嘴唇一抿,接過來一口口吃了。
吃完飯,高寒覺得這是個開口的時機,便道:“今日是大年初三,瞧你這天心閣冷冷清清,出去轉轉可好?”
段長生手指一僵,暗想他果然是有求于他,才對他如此好。垂眼說道:“你想出去,教衆影衛自會暗中保護,不用特意詢問本座。只要你……”你別總想着逃跑。
高寒聞言咧嘴一笑:“那太好了,早想看看廟會的樣子,即刻便出發吧教主。”
一刻都不想在此多留了嗎。 “嗯。看上什麽便拿走就好,教衆會将金銀交付。” 言畢段長生也不再看他,轉身回屋打坐。
高寒不知道他緣何又陰陽怪氣,可以見到人煙的興奮感令他也沒心思去想。穿上厚衣服,将頭發用布條挽成發髻,“教主,還不出發麽?”
段長生睜眼,訝然發現高寒竟是打算與他同去,“寒,你是說,你願與我……”
高寒摸了摸鼻子:“啊,你不想出門麽?”
男人撫上自己左臉,“我……”
高寒這才恍然大悟,“我倒忘了,便把面具覆上可好?”
男人略略安心,擡眼向他一笑,摸索出戴上面具,“走吧。”
8.
天心閣外,行走不遠,終見得許多教衆在忙碌,當真極有過年喜慶。
想到閣內冷清,高寒暗自疑惑。
而教主雖不茍言笑,但過往的教衆們卻都沒有幾點畏懼模樣,紛紛帶笑地向教主和高寒問好。看得出這男人禦下極為有方,且很得人心。
不過聽着那一聲聲親切的“玉寒公子”倒叫高寒不知所措了,只能紛紛點頭示意。
天心教依山而建,四周均是陡峭山路,确是易守難攻之地,雖然下山之路着實困難重重。
不過高寒有當時第一高手在側,這自然不成問題。一攬一抱,風聲驟起,再睜眼已經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
過年時的集市格外熱鬧,到處都是大紅的燈籠和叫嚷的小販。
書籍字畫,民間工藝,特色小吃,或是珠翠首飾,不遠處傳來清亮的秦腔,一聲聲吊到人心坎裏去。逛廟會的人也是三教九流,高寒和段長生擠在人流裏,四處張望着。
由于廟會上許多人帶着各式面具,倒也沒覺得段長生有多突兀,于是他也漸漸放松下來,感受着高寒的喜悅。
高寒着青衣,而段長生一襲白衣,二人并肩走在一起,皆是身姿風流,倒叫幾個年輕女子偷偷紅了臉。
高喊拽着他來到一圍了很多人的攤位前,那攤主大叔身前是一排白瓷碗,裏面都裝了些原料幹貨。身側有一好氣派的大銅壺,裏頭裝的是滾燙的沸水。大叔雙腳分開,一手執碗,一手扶壺,大喊一聲:“來咯!”
那水便從壺嘴沖出,大叔手裏的碗不停地變換距離,既不使得開水外溢,又能沖開碗裏的糖漿,立時白氣升騰,香甜谷物之氣撲鼻而來,圍觀的孩子們乍起一陣歡呼。
“好俊的手藝。”段長生贊道。“不知這是什麽?”
“那是,這叫茶湯。”高寒瞧他的樣子就知道沒吃過,也扔了幾枚從教主那裏要來的銅錢,“大叔,我也來一碗!”
“好嘞,小哥您瞧好!”一碗熱騰騰的茶湯立時端在高寒手裏。
高寒用嘴吹了吹,才遞到段長生嘴邊,“別燙着,你嘗嘗。”
段長生看着那色澤晶瑩的茶湯,小心翼翼地就着高寒的手抿了一口,味甜,口感香醇,蔓着口中一股桂花甜香,也是筋道可口。高寒見他下咽,問道:“如何?”
“不錯。”
“這茶湯,用糜子面,糖和桂花鹵做成,用料簡單但這功夫極為困難。你瞧大叔用的那銅壺裏全是沸水,這水既要一次加滿,把茶湯沖熟,又不能力度過猛,燙傷了自己。” 高寒自己也喝了一口茶湯,感覺身子從內到外都暖和起來了,“這茶湯薄厚适中,一滴未漏出,大叔的功夫真是了得。”
“這位小哥是說的對了,咱祖上三代的手藝,看家本領。”大叔瞧這俊秀小哥,為人也和善,一收手又是一碗香氣四溢的茶湯。“過年過節,便饒你一碗茶湯吧!”
高寒連連笑着擺手:“大叔可別,小本買賣,我這碗便夠吃了,大叔多賺點錢,回家養老婆孩子啊!”
大叔也不介意,憨厚一笑:“得嘞,那承小哥吉言了!”
高寒心情甚佳,轉頭看段長生手足無措地站在人堆裏呆呆地看着他,心一軟,連忙走近拉住他,“人這麽多,可別走散了才是。”然後與男人分食了手中的茶湯。
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一個老人在當街表演抛石鎖的把戲,由于老人的表演并不太吸引人,周圍只圍了零星幾個人。老人年紀已大,幾番下來便是一頭大汗,卻仍然賣力地表演。
高寒心中一痛,若是豐衣足食,何不在家享清福,自是貧苦的老人家吧。似是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便将口袋中剩下的銅錢都扔進老人身前的木盒裏,換來白發老人感激的一個抱拳。
段長生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阻止他,任他去了。
聞到香火的味道,一看原來是一香火頗盛的小廟。高寒想起,古人逛廟會都有燒香拜佛求平安的傳統。所謂入鄉随俗,便牽着段長生踏進了小廟。
向僧侶領了兩支香,到佛前跪下,願父母安好,也願自己能在異世找到歸宿。
他扣上三扣,便把燃着的請願香插入香爐。
看見段長生立在一旁,手中攥着一支香,臉色蒼白,動也不動。擔心問道:“你怎的了?不許願嗎?”
段長生的嘴唇都抿得發青,他低聲道:“我不信。”
高寒腦海中突然閃現他的左臉,他的左眼,他的性癖還有他病态的身體,鬼使神差握住他的手,輕輕掰開他幾乎紮破血肉的冰涼手指,取出那根香。“那,我便連你那份一起拜了吧。”
他更加虔誠地在團蒲上跪下,緩慢叩首,他請求佛祖讓這個青年過的好一些,快樂一些,不要用那麽悲傷的眼神看着他,又仿佛透過他,看向一片虛無。
他起身拉住段長生冰涼的手,說:“走吧,待會買碗花生湯給你暖暖身子。”
後來教主大人手裏不僅多了一碗花生湯,還多了一只小蛇形狀的糖人。
按高寒的話說就是“整天冷冰冰的臉,冷冰冰的手,真是像條小蛇一樣”,就硬是塞給了他。
段長生仔細看了看這條鼓着腮幫子的小蛇心想,他平日裏都是這樣的嗎?
高寒在一個賣頭飾的小攤上相中了一支發簪,簪白玉質,一端雕镂空葉紋,極為精致典雅,一眼就相中覺得與教主大人氣質極為般配。
“公子眼光好,這簪子就這麽一支,上好的白玉。要說這個品質,是京城裏的也比不上的。”賣主大娘見高寒喜歡,連忙自誇道。
高寒觀之确實品質上佳,與賣主大娘好一番讨價還價才以一兩銀子成交。
高寒想到自己身無分文,看教主就在不遠處站着,忙跑過去借錢:“借我點銀兩可否?等有錢一定會還。”
段長生直接把腰間錢袋接下遞給高寒,高寒一愣,“你還真是大方。”
段長生不知高寒在那首飾攤買了什麽,只是想到他不知是要送給哪個女孩,就覺得心裏憋悶。
于是一路沉默不語。
二人一逛便錯過了晌午的飯點,等到高寒察覺腹中饑餓時,已經到了晚飯時分。便随便找了一家酒樓用飯。
挑了個二樓臨窗的雅座,高寒照例點的是清淡的菜色,又添了一壺茶水。兩人看着窗外的鬧市,品着茶水閑談,雖說多是高寒講話,教主大人只是抿唇聽着,但也有幾分惬意。
飯菜只用了幾口,段長生就停了著。高寒皺眉道:“你吃的太少了,身體怎麽消受的起。”說着不由分說又為他添了半碗湖藕排骨湯,“飯吃不下就再喝口湯吧,這個很養身子。”
段長生亦不多話,端起小碗慢慢地喝起來。
飯用到一半,突然聽得樓下一陣喧鬧,似是有人鬧事。
高寒擡頭,見教主大人只是低頭喝湯不聞不問,便也安下心來繼續吃菜。
誰曾想只聽樓梯咣咣直響,那一夥人從樓下鬧到樓上來。一打扮嬌豔的女子手執長鞭,帶着一衆仆從追在一儒衫男子身後,男子一邊退一邊與其過招。只見女子氣急敗壞,大叫道:“讓你再跑!”手中長鞭一卷,桌上筷筒就被帶起,擲向男子門面。
那儒衫男子手中只一柄折扇,卻與女子周旋游刃有餘,扇面一檔,那筷筒便被擋開。可其中幾根筷子卻夾雜內力直直飛向高寒。高寒心想,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幹脆閉上眼等待痛感襲來,卻只覺清風拂面,段長生一揮袖,那幾根筷子便調轉方向,正狠狠紮入男子與女子之間。
兩人也知道是招惹到了高手,男子轉身抱拳:“在下青雲派柳青,适才多有得罪,願閣下海涵。”那女子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杵在一旁不言語。
段長生只是擡眼瞥了柳青一眼,又看了看高寒,轉身就走。高寒也只得掏出些碎銀扔在桌上,趕緊追上去。
女子見自己心上人被無視,大叫道:“你這人怎麽這麽沒禮貌!真是小肚雞腸……柳青你幹什麽點我穴!卑鄙!”
柳青一邊盯着那走掉二人的背影,一邊嘆氣道:“哎,我的大小姐,別再鬧了,你就放過我吧。”言畢便跳窗而逃,大小姐的罵聲不絕于耳。
他方才沒看仔細,現下覺得那青衣男子身形有幾分熟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