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臨江郡的道路許久沒有維護, 路上滿是大坑,一些較大的坑能把馬車的整個輪子陷進去。
沐耀和屠營将所帶的辎重隊伍,經常是邊走邊填坑, 想快都快不了。當初博英郡侯的辎重部隊, 也是這麽陷在路上,最後逼得他不得不放棄辎重趕路。
鎮邊大軍兵分兩路,朝着臨江郡與魏郡接壤的山水縣去, 還在半道上, 山水縣就收到了消息。
縣令和縣尉都很懵:太子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怎麽還要打,沒談攏嗎?
領軍的中郎将也覺得事态不妙,當即找到縣令和縣尉,要他們下令封城以抵禦鎮邊大軍。
縣令告訴中郎将:“鎮邊大軍有二十萬人,攻城器械齊備, 那投石車發起攻擊, 城牆都能砸塌,根本擋不住。”他派人快馬急報, 去郡城送信, 又安排人通知縣城和周圍各鄉的豪族,趕緊避一避, 鎮邊大軍要來了。
縣尉很不客氣地問中郎将:“朝廷可有援軍?我們要守到何時?我們這麽點人能守多久?太子殿下的性命,顧是不顧?要守,您守, 我失陪。”他二話不說,立即回府, 帶上家眷, 撤離山水縣。
中郎将問清楚對方所在的位置, 兩路大軍的人數,領兵的是什麽人,決定先攻其弱。
都尉沐耀,赫赫有名,他是此次攻擊主力,率兵十五萬之衆,走的是官道。
另外還有一支,則是五千人的女兵和五千人陳郡招來的新兵組成的刀兵營,是支兵甲精良的精銳隊伍。其甲衣是牛皮制成,裝備有鐵制的護心鏡、護肩,甲衣上還有護頸等,從頭到腳防護嚴實,沒帶任何辎重和攻城器械,翻山抄小路,想是要走奇兵突襲路線。
中郎将決定,先拿下這支精銳刀兵營,以振聲威,若能俘虜一批人,未償沒有談判可能。
他率領的兩萬禁軍穿的是鐵甲,數量兩倍對于方,拿下這支女人為主将的新兵隊伍,不是問題。
中郎将率軍出城三十裏,正面迎上翻山過來的屠營将。
兩人在一座不到二百米高的山坡相逢。
山坡上全是莊稼地,只有細窄的僅容一人走過的細窄小道可走,地裏的土又松又軟,一腳踩下去,滿腳的泥,又沉又重。
中郎将率軍等在山腳下,排開陣仗。
屠營将的隊伍,排成長龍,翻山過來,遇到等在正前方的中郎将。她從中郎将盔甲上的虎頭認出他的身份,擡手指指中郎将,勾勾手指,又朝身後的隊伍揮手,命令原地停下。
中郎将從那身形和臉,認出是個女人,不禁樂了。一個娘們兒,竟然敢找他單挑!
他要是膽怯不敢應戰,豈不遭人恥笑,往後如何帶兵!
中郎将提着長刀走上前去,目光咄咄地望向順着田間小道走來的女子,只見她氣勢沉穩周身殺伐凜冽的氣息,那氣質神韻跟成國公府的幾個孩子,特別是賴瑭頗有幾分相似,再看她腰帶上挂的是豹頭牌,肩甲上也立有豹子頭肩章,是鎮邊大軍中掌軍一萬的營将,心道:“不會是清郡、尚郡出來的女将吧?”立即收起輕視之心,全力以赴。
雙方照面,連聲言語都沒有,徑直發起攻擊。
中郎将發出暴喝,用力全力,意圖一刀斬落對方,以振聲威。
屠營将瞧見對方來勢洶洶,不閃不退也不避,手裏的長刀迎着中郎将的劈去。她的刀,是一人多高的厚背大刀,刀把比起中郎将的粗了一小圈,那刀身更是寬了三指,厚度加了一背,又是精鐵反複淬打鑄成。這是蕭灼華特意派工匠給她量身打量的,放到鎮邊大軍中,也沒有幾人能舞得開。
中郎将的刀跟屠營将的刀撞在一起,他的雙手、手臂當場震麻,長刀脫手出去,步下踉跄往後退,未等他站穩,便聽到破風聲響,刷地一下子從身側飛來,緊跟着天旋地轉……
中郎将的腦袋飛出去落在旁邊的土溝裏。
脖子裏鮮血飛濺,無頭的軀體仰頭倒下,也滾到了土溝裏。
一個照面,中郎将就沒了。衆禁軍都傻眼了,瞠目結舌地看着面前煞氣騰騰的女子。
屠營将撿起中郎将的人頭,道:“中郎将已死,太子亦在魏郡,你們,投降不殺。”
中郎将沒了,他的麾下還有兩位左右兩位副将。
一位上前,剛想喊列陣進攻,便讓另一人拉住。
右副将把左副将拽到一側,低聲道:“瞧這陣仗,擺明是沖中郎将來的。他跟太子不睦,路上多有給太子難堪,太子兄妹卻是感情甚篤,賴瑾對寶月公主亦是極為看重。賴瑾能租兵給長郡承安伯,對着嫡親舅子,能吝啬?太子若能還朝,我們也能。太子若不能還朝,我等亦是回不去。”
他們總不能趕在沐耀攻城前,一路逃回京吧。護着太子出來,撂下太子逃了,哪怕要冤枉太子造反,兩萬禁軍在這裏看着呢。
左副将的心思微動,當即說道:“既然太子在爾等手裏,我等亦無話說。”他下令,棄械投降。
屠營将押着兩萬戰俘回去。
沐耀不費吹灰之力,再拿一城。
賴瑾這才派出人,把太子寫的奏折送到臨江郡,讓臨江郡轉呈朝廷。
臨江郡守瞧這陣仗,火速把折子呈報朝廷。
路途遙遠,即使飛馬快報,消息一來一回,沒兩三個月到不了。
邊山防線可等不了。
賴瑾手裏扣着太子和兩萬禁軍,當即留下五萬人駐紮在臨江郡山水縣,安排沐耀鎮守。辎重運起來沉,加上還要震懾朝廷和西邊諸郡,帶過去的弩床、投石車全都留在那。他撤回十萬人,到黑石縣調了批新造出來的投石車、弩床,随軍攜帶,趕奔邊山防線。
……
太子蕭肆在見過賴瑾後,當天下午便坐上賴瑾的馬車,由賴瑾的侍衛長賴福親自帶着五百衛隊護送,趕往淮郡。
他這一路過來,在臨江郡颠得夠嗆。那路,只能用稀爛來形容。下點雨就是泥濘,不下雨也都是大坑,馬車晃得能把人颠到車箱外去,他後來是棄車騎馬,寧肯吹冷風也不願受那颠簸。
待過了魏郡郡城,那路,完全不一樣。
官道修得比京城的都寬,很是平坦,坐在馬車裏一點都不颠簸。賴瑾的馬車鋪着柔軟蓬松的靠背、坐墊,人窩在坐椅裏,比躺在搖籃中還要舒服惬意。
他過了兩縣之地後,見到路邊有許多修路的,全都是青壯,猜測可能就是賴瑾安排去的戰俘。可戰俘修路,竟然沒派監工揮着鞭子抽打催促他們幹活,一衆青壯亦都在埋力地挑土壘石頭,不見有人偷懶。
太子很是好奇,掀開簾子問侍衛長賴福:“阿福,他們為何如此賣力?”
阿福看了眼那些俘虜,說:“幹活有考評,幹得好的能吃肉,要是連續一年都能評優,就得提前釋放回家。如果沒路費的,還可以多幹幾個月攢夠路費錢再回。要是連續三月評劣的,送去邊山開路。 ”
邊山是什麽地方,太子一清二楚。賴瑾對那邊防衛森嚴,太子便不再多問。他看着沿途的風景,順利抵達淮郡郡城。
蕭灼華算着日子等着太子過來,待得知太子快到的時候,帶着人騎馬趕到城門口等着。
天氣還沒回暖,天陰沉沉的,随時會小雪。她捧着手爐,等在路邊,來回踱着步子,等了小半日,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隊過來,豎的是賴瑾的鷹揚旗,兵卒都是賴瑾的衛隊打扮。
蕭灼華把手爐塞給玉嬷嬷,翻身上馬,一路疾奔到了賴瑾的馬車跟前。
侍衛長賴福見到蕭灼華過來,立即抱拳行禮,喚道:“見過公主殿下。”趕緊示意隊伍停下。
太子坐在馬車中,聽着馬蹄飛奔而至,原本沒有在意。最近經常有軍中傳訊的快馬奔馳而過,他都習慣了,待聽到賴福的聲音,嘩地一下子掀開簾子,入眼是一個手執馬鞭腰懸寶劍的年輕女郎,那飒爽的英姿,讓他一下子沒敢認。
他看看妹妹的臉,又再去看她的穿戴,一眼看到劍锷上刻的瑾字,再次愣住。這樣的劍,賴瑭和賴琦都有。在他倆兄弟執掌北衛營期間,拿着這劍,能直接調動北衛營的兵馬。
蕭灼華下了馬,進入馬車車廂,喚道:“阿兄。”
太子聽到熟悉的喊聲,心頭直泛酸,道:“你……你……”喉嚨有點哽咽。時隔兩年,竟有着恍如隔世之感。
蕭灼華說:“我很好。”
太子指指蕭灼華腰上的劍,說:“看出來了,放心了。”
蕭灼華把劍挂在身上,多少有點睹物思人的小心思,這會兒見她哥指着劍,不由得有點羞窘,但兄妹重逢,又惦記母親,轉瞬便把這事抛到腦後,問:“母妃……母後還好嗎?父皇可曾難為她。”
太子想說沒有,又不想瞞着妹妹,說:“母親現在是中宮皇後,雖無實權,但身份地位在那,不再受人欺淩。父皇那脾氣,亦是無法,這麽多年,大家都習慣了。”
蕭灼華想到宮裏的日子就覺得窒息,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想把母親接過來。可那是京城,即便是賴瑾,也得小心翼翼裝憨扮傻隐藏本事。
太子見她難受,說:“如今看見你,我們也放心了。”他掀開簾子,又看了眼外面賴福牽着的馬,岔開話題,問:“什麽時候學的騎馬?”
蕭灼華說:“在梧桐郡時。”又聊了些出京後的事,沒幾句就扯到賴瑾身上。
太子剛開始聽着還很正常,後來便忍不住側目:你盡注意他的小動作做什麽?
蕭灼華忽地覺察到哥哥的目光不對勁,随即回過神來,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太子有點心酸,妹妹要跟人跑了,轉念一想,又不好說什麽。雖然說這門親事剛開始的時候結得讓人揪心,如今看來,對灼華卻是再好不過。
兄妹倆說話間,便到了魏郡郡守府。
郡守府門口的牌子已經換成了寶月公主府。
太子盯着那牌匾看了好幾眼。
蕭灼華臉不紅氣不喘,“沒收到诏書,父皇貶我之事,純屬謠傳,是博英郡侯的陷害。”
太子心說:“果然。”可蕭灼華竟然能如此理直氣壯,可見當真是近墨者黑。他真想說,你以後離賴瑾遠點,可人家是正經拜過堂的,有點酸酸的,又有點欣慰,看樣子妹妹以後也不是好讓人欺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