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賴瑾正在軍營中巡視, 聞言立即趕到城樓上,探頭望去。
城樓下一個禁軍都沒有,只有五百太子府兵, 而在隊伍最前面的則是一個頭戴太子螭龍金冠身披白色狐裘帥到沒邊的年輕男子。這人大概二十歲模樣, 白皙的皮膚襯着雪狐裘,就像是剛從雪地裏走出來的精靈,端華矜貴, 不帶半絲煙火氣。那眉眼跟蕭灼華一看就是同一個親媽生出來的。
賴瑾暗暗啧啧兩聲, 心說:“皇帝家最好看的兩個孩子就是蕭灼華跟這位親舅子了。”
太子蕭肆在城樓下等了片刻,便聽到有一隊馬蹄聲從城中急疾而來,不多時,城樓上出現一個身穿盔甲的半大的少年在探頭張望。那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沒戴頭盔,頭上以一個玉環束發, 面色稚嫩, 散發着少年意氣,探頭望來的模樣充滿好奇。賴瑾離京兩年, 白了不少, 比起剛成親和在朝堂上撒潑打滾時,要好看多了。他問道:“可否讓我入城?”
賴瑾心說:“別人肯定不行, 但你可以。”他還等着問狗皇帝要金子,要趕時間撤兵去邊山防線。再說,這位可是嫡親舅子, 與蕭灼華的感情深厚,跟別的舅子大有不同。他喜氣盈盈地喚道:“舅兄, 你等一下哈。”扭頭朝城樓下喊:“開城門, 放我舅兄進城。”太子連禁軍都沒帶, 誠意十足,而且得說,挺信任的。如果他是真的要造反,對方送一個太子上門,那可真是血賺。
這太子是親舅子,就得慎重些,可不能像捶別人那樣。不然,回家跪搓衣板都是小事,蕭灼華要是鬧起來打爆他的狗腦袋。在老公跟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哥哥之間二選一,老公可以換,哥哥只有一個。賴瑾可不想換老婆,換了再去哪裏找一個蕭灼華這樣的。他飛奔下樓,在城門口迎接太子進城。
太子穿過城門通道,見到賴瑾站在前面,到他跟前後,翻身下了馬。
賴瑾抱拳行了一禮:“見過太子。”
太子免了他的禮,道:“一家人,還是喚舅兄吧。”目光落在賴瑾身上,發現他比兩年前蹿高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不是穿盔甲的緣故,通體的英武陽剛氣息,瞧着比別家的少年郎要更加精神。
賴瑾又喚了聲舅兄,請太子入城。
太子擡眼望去,只見街上門戶緊閉,除了巡邏的兵卒,再不見其他人。他問道:“城裏的人呢?”
賴瑾說:“豪族逃到臨江郡去了,貧民大多逃去鄉下投奔親戚,還有回老家的。”
太子了然。
他父皇在各郡縣安插了許多眼線,對于賴瑾在陳郡、淮郡、魏郡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野溝子縣防得密不透風,派出許多探哨,包括中郎将和五百禁軍,全都是進去之後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同掉進無底洞。擅戰的博英郡侯叫賴瑾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諸郡聯兵一擊即潰。若不阻止,怕是梧桐郡以西的地都得丢。
太子跟着賴瑾進入縣衙,落坐後,接過阿福呈上來的茶,喝了一口道,“梧桐郡的貢茶。”
賴瑾說:“商路斷了,想買茶都難,這都是我從陳郡買的。”他的話音一頓,問:“貢茶?”
太子說:“鳳栖梧桐黃金茶,一兩茶,一兩金,專供皇室禦用,只采一春茶。父皇每日都飲,他腸胃多有不适,如今通暢多了。”
賴瑾問:“父皇身子可好?”
太子道:“好一時歹一時,年輕時征戰落的病根,反反複複的,到天寒地凍時就骨頭疼,夏秋時節倒還好。”
也就是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呗。賴瑾覺得要是太子上位,自己的日子八成能好過些,但又想,要是太子鎮不住四方,各郡起兵打起來,就又是另一場麻煩。好在他把博英郡侯打退了,應該能茍上一茍,先跟草原打出個勝負來。
太子見到賴瑾弱有所思的模樣,猜測他應該是在想戰事,看了眼左右。
賴瑾會意,揮手讓人退下。
堂中只留下他二人。
太子一改之前閑話家常的模樣,收斂了神色。
他父皇既希望賴瑾打到梧桐郡占下西邊的地,又擔心賴瑾真的成勢,威脅到朝廷。
賴瑾如果一口氣打到梧桐郡,天下各路公侯郡縣都将難是他的敵手。他們擔心為賴瑾作嫁,必不敢輕易冒頭起兵。可父皇又怕賴瑾這勢頭會一路打到京城,若京城不敵,江山換人。前者,尚有轉圜,後者,無力回天,所以父皇讓他帶着禁軍出京,談和。
太子如今還摸不到兵權,連出來的禁軍都是另有指揮。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想妹妹能好好活下去。他們一家三口,自己和阿娘是逃不出京城那樊籠了,但灼華有賴瑾維護、看重,她能活得很好。
他如果一路急行軍,魏郡至少能留下半郡之地,但他想讓他倆能多占點地盤。若是将來起戰事,地盤多,日子能好過些。即便他能保住性命繼承大統,西邊的三郡之地給妹妹,讓她能享一世榮華富貴,再不用過那滿是憂懼的日子,也算是他們兄妹苦盡甘來。
太子說:“當初父皇養陳王以抗太子,如今父皇養梁王以制衡我。”他無兵無權無勢,只有緊靠父皇,成為父皇的傀儡,靠着父皇手裏的禁軍,以抗梁王,确切地說是抗衡英為公府。
他從懷裏取出絹書遞給賴瑾,說:“待父皇百年之後,無論是否有诏,不要進京。切記,即便是我繼位,只要帝位不穩,是絕不會讓灼華進京涉險的。這是我的親筆手書,誰若是以我的名義讓你們進京,以此為信,拿下來人,斬了!”
賴瑾接過絹書,展開看後,見到落款不僅是有蕭肆親筆字樣,加蓋了太子寶印和他的私印,還摁了手指印,心下動容,問:“京中局勢這麽壞了嗎?”
太子說:“防萬一。”成國公府撤了,英國公卻在京中一病不起,動不了,怕死在路上,世子侍疾,把南衛營交給梁王掌管。英國公随時能調動得了南衛營,他卻調動不了禁軍。
賴瑾點頭“哦”了聲,把絹書還給太子,說:“你留給自己妹妹的東西,親手交給她呗。”
太子狂喜,問:“灼華在這裏?”
賴瑾看他想岔了,趕緊說:“沒有,沒有,她在淮郡。”那麽忙,哪走得開。兄妹倆相隔天遠,難得有機會見面,見過這次,下次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總得見一見的。他說:“你可以去見她,坐我的馬車去。”在他的地盤,太子的身份不好使。坐着他的馬車過去,沒有人敢盤查阻攔。
太子覺察到自己失态,微微點頭,想說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卻又想見一見。說不定此一別,往後再沒機會。他說道:“既如此,有勞了。”
賴瑾說:“好說。”他的話音一轉,道:“博英郡侯打我,到處都在傳他有父皇诏書,是父皇讓他打我的,我還看到發往各郡的邸報,說貶公主殿下為鄉主,連封號都給奪了,這事……得有個說法吧。”
太子問:“你要什麽樣的說法?”
賴瑾說:“我跟公主殿下的心靈都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我呢,好說,給一萬兩金子就成了。公主殿下嘛……”
太子說:“此處沒旁人,直說。”
賴瑾說:“寶月封號還回來,加封大長公主,把魏郡、淮郡作為封地給她,她有封地內所有官員的任免之權。理由我都想好了,抵禦草原有功。”
太子深知,父皇想讓他們名不正言不順,最好能落個造反之名,以圖将來有實力打賴瑾時好問罪。一旦加封,此事就此揭過,再不能追究。最重要的是,擔心其他郡縣效仿。
他略過思量,去到桌案前,磨墨,提筆,寫下一封請書奏書,蓋上自己的太子寶印給賴瑾。
他說道:“你率大軍再攻一城,拿下我帶來的兩萬禁軍,斬了掌兵的中郎将,派人把我送去淮郡。不見金子,不見冊封,太子病在淮郡走不了。”
賴瑾看向太子,心道:“坑爹?”
太子看出賴瑾心中所想,說:“灼華能有這兩郡之地傍身,我亦能安心。”即便将來賴瑾起了別的心思,這兩郡之地名義上是灼華的,她又治理多年,輕易動她不得。
賴瑾點頭,道:“行。”他出了正堂,大聲喊:“來人啊,太子路上受了風寒,病了,送去淮郡交給寶月公主照顧。那五百府兵,路途遙遠,很是辛苦,留下來歇息。”
随着他一聲喊,把守縣衙的衛隊立即飛奔出來,立即把在院子裏歇息喝茶的府兵圍了。
府兵們直懵,可瞧着對方勢衆,太子又不在,只能乖乖投降。一衆心腹早有太子吩咐,知道賴瑾不會為難他們,也乖乖地束手就擒。
賴瑾叫來阿福說:“好吃好喝供着他們。”又派人去傳沐耀和屠營将,讓他倆分兵兩路,包抄禁軍,一舉拿下,提中郎将的人頭來見。
兩人當即抱拳領命,回營點了各自的兵馬,直奔太子帶出來的兩萬禁軍的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