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賴瑾深知, 五姐說的三十萬騎兵之數,絕非虛言。
草原的疆域跟曾經鼎盛時期的大齊國相當。相當于如今的大盛朝加上東陵齊國、北邊的極寒高極,和南邊的海島諸國。
廣袤的草原養活了大大小小諸多部落, 他們相互征戰, 打得比大盛朝還要亂。
草原人,無論男女,從小生長在馬背上, 人人都擅騎射, 男人出征掠劫打仗,女人放牧守家。怎麽放牧守家?騎馬放牧,騎馬拿着武器守家,防止自家被劫。還不能獨立騎馬的孩子,坐在母親的懷裏,跟着上戰場。幾歲大的孩子就要學着騎馬, 跟着部落裏的人長途遷徙。
大盛朝跟草原人的摩擦, 僅限于陳郡。
大盛朝西邊多山地,沒有能夠養活大批戰馬、牛羊的牧場草地, 因此草原人向來都是小股騎兵翻過邊山和野溝子山, 到陳郡劫掠一波鹽鐵糧食就走。大盛朝都習慣了,從來不把這點劫掠放在眼中。
賴瑾深知, 要是叫皇帝和博英郡侯知道草原人要打他,九成九會趁機發兵。草原人打陳郡,把他的地盤搶掠一空, 他們再把魏郡、淮郡打回來,就能把他鏟了。
這事他們又不是沒幹過。成國公府正在打東陵齊國呢, 他們在抽刀子幹他。
賴瑾心說:“我又不是打不還手的包子。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他看完戰馬, 便叫上軍功曹餘修、參軍周溫回了縣衙。
賴瑾吩咐軍功曹餘修:“戰馬登記好以後, 給都尉、營将各發一匹,其餘的我要留着組建騎兵衛隊。戰馬發放,讓他們先挑。”
軍功曹餘修應道:“是!”
賴瑾又說道:“野溝子縣有十餘萬頭牛羊,你安派人過去清點完數目,拉七萬頭過來,拉來以後,按照各營的戰功大小發下去,讓他們殺來吃。宰殺完以後,牛羊、羊皮通通上交。”
軍功曹餘修驚住了,心道:“這麽多都殺來吃嗎?”
賴瑾見他的樣子,還是解釋了下:“我們牧場,養活不了那些牛羊,只能宰殺。開春還有戰事,讓他們都吃飽養壯些,好打仗。”
軍功曹餘修抱拳領命,道:“是!遵命。”再沒半點疑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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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揮手道:“去忙吧。”之前大戰的戰功都還沒統計完,軍功曹的帳下也缺人,找蕭灼華和他都要了好幾回人。他麾下的這些人,稍微識幾個字懂算數的,都想着搏軍功晉升,沒誰願意天天在帳篷裏對着筆墨算賬。蕭灼華那邊招的人,要忙着安排到各縣鄉穩定生産民生,她自己都不夠用,招賢榜都貼到柳縣來了,根本提供不了支援,就只能辛苦餘修他們加班加點了。
軍功曹餘修走後,堂中就只剩下周溫。
周溫沉沉地嘆了口氣,道:“将軍可是要在開春結束魏郡的戰事。”
他深知,賴瑾來邊郡就是朝着草原去的,打草原養民生才是将軍的志向。皇帝的一紙诏書,博英郡侯彙聚諸郡大軍殺來,打亂了原定計劃,才有了如今的戰事。他看之前的樣子,将軍是想跟他們耗一耗的,眼下卻是耗不起了,得必須盡快抽調兵力去支援邊山防線。
邊山防線再是占據地利,面對數十萬大軍進攻,也很能難擋得住。今年能擋住,那是占據了天時,入冬了,草原人攻兩波沒打下來就撤了。等到來年,能從春天打到深秋,那可就難守了。
賴瑾目光沉沉地輕輕點頭,說:“從現在起,別的事兒你都放一放,專盯軍械生産。草原人剛過完冬,得養一養戰馬什麽的,剛開春應該不會動兵,得等到盛春或初夏時節。我們不能賭他們來得晚,必須在開春就往邊山增派防禦,所以,等到天氣稍微回暖,就得打檬溪縣。”
周溫說:“他們有九萬多人守城,此戰不好打。我聽探報說,博英郡侯跟忠敬伯,幾乎每天都往京城送信。即便京城不調兵增援,也必定會讓周邊郡縣再次增兵,極可能到開春時,他們已經有十幾萬之衆。兵力相當,攻城戰……不好打啊。”
賴瑾說:“多造攻城車、投石車、盾車、盾牌,把野溝子縣的工匠都招來,淮郡、魏郡的工匠也全部招過去,盡最大限度産出。”他說完,又取出絹布,把鐵蒺藜圖紙交給周溫,“這是三尖鐵蒺藜,無論怎麽撒到地上,都會有一面朝上。草原人的馬沒有掌鐵蹄,踩上去能紮穿腳,多鑄造些,灑在防禦工事外、弓箭、弩床的射程內。”這東西是他上輩子到長城旅游時聽解說了解到的,那時候就是灑在長城下用來抵禦騎兵攻城的。
他又把運用力學、杠杆原理等改良後的攻城車、投石車、盾車圖紙拿給周溫,說:“先造幾臺試試改良後的效果。”
周溫應下,接過賴瑾給他的圖紙,領命而去。
賴瑾又派人去把都尉沐翔招來。
之前的中軍都尉是沐耀,現在派去守魏郡郡城,便把沐翔提了上來,替了沐耀的位置。賴瑾告訴沐翔:“你守好柳縣,訓練好新兵,等天氣回暖就有戰事。”
沐翔應道:“是。”
賴瑾又說道:“如果博英郡侯他們再來攻城,盡可能多地削減他們的兵力。”
沐翔應道:“是。”
賴瑾當即點了衛隊,直奔魏郡郡城。
沐耀見到他過來,驚了跳,趕緊下令開城門,把賴瑾迎到自己的大帳中。
賴瑾落坐後,問:“城中還有多少俘虜?”
沐耀說:“奴仆、家兵還有四萬多人,俘虜到的郡兵、縣兵還有三千多人。那些大大小小的豪族,只把各族重要的人物贖走,不受重視的都落下了。”
賴瑾“嗯”了聲,說:“把那些奴仆兵卒都派去修路,你負責修從魏郡郡城到淮郡郡城這一段,把路擴至四條馬車寬,路基、路面都加固,要讓路承受得住馬車載着辎重糧食來回碾壓。那些要繞路的地方,能架橋的都架橋,節省路程和時間。冬天修路艱苦,肯定有受不了會反抗或想跑的,給他們把夥食開好點,讓他們有力氣幹活,但要是鬧事反抗的,就地格殺。”
沐耀應下,沒問為什麽要在冬天修路,反正照吩咐辦就是。
賴瑾又說道:“給那些豪族下最後通牒,一個月後,若沒有人來贖的,拉到檬溪縣當着對面大軍的面,全部斬了。”
沐耀略微詫異了下,随即又應道:“是。”
賴瑾又叮囑句:“守好城。若有什麽事情,不必手軟。”
沐耀再次應下。
他從賴瑾凝重的神情,以及一改前陣子溫和的态度,明白八成是開春後就又要動兵。說得也是,打草原多肥啊,那麽多馬匹,何必跟博英郡侯在這裏耗着,再打下去,還得鬧個造反的名頭,撈好處也撈得差不多了。豪族們不可能掏空家族把所有人都贖走,指不定回頭就得組織起來反撲,不如趁着冬天蓄勢,等到開春再把他們一波了結。
沐耀暗暗摩拳擦掌,決定一定把兵卒子操練得更加強壯勇猛,路也要盯着修好。這可是運輸要道,瞧瞧博英郡侯的辎重在臨江郡陷在泥地裏走不了,就知道有一條好路有多重要了。
要是之前打攻城戰的時候,博英郡侯的辎重車到了,攻虎城縣這麽小的城牆,直接推就行了,不必搞奇兵誘敵突襲路線,把自己折進去。
賴瑾對沐耀還是放心的。他見天色不早,在郡城休息一晚,順便在城裏轉了圈,查看魏郡郡城情況。
整座郡城,大街上除了巡邏的兵卒,極少看到行人的身影。所有鋪子、民居的大門緊閉,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關押戰俘的那片區域,馬車進進出出,都是贖人的,還有哭嚎聲,聽着就挺慘的。
賴瑾一點都不同情他們。他自己還在玩命,都不知道哪天就沒了活路呢。
他在魏郡郡城住了一天,便拉着大量銅錢回虎城縣。虎城縣如今除了幾千守軍,就全是傷兵。經過這麽長的時間,緩過來的傷兵都恢複得七七八八了,只有極少數還能夠上戰場,大部分都落了殘疾。
鎮邊大軍的傷兵,都已經分到了軍功田,這樣将來回去好歹還能靠收租過活,不至于餓死。
各郡聯兵扔下來的傷兵還在吃着他的糧,養得長了不少肉。
賴瑾親自去了趟傷兵營,把這些養傷得差不多的傷兵召集起來,告訴他們:“你們是跟着博英郡侯和忠敬伯來打我的,他們派你們打仗,又把你們撂在城外不管不顧,我把你們救進來,治好傷,你們總不能一直賴在我這不走吧?為了救你們,我的傷藥都耗光了,我派了那麽多的人去買藥材,博英郡侯一個都沒放過來。我們兩邊,沒情義,是死敵。你們每人領一百文錢路費,愛去哪去哪,別讓我在我的地界看到你們。”他說完,擡手一揮,阿福立即帶着人從身後拉來的馬車上,擡下銅錢,給他們發路費。
侍衛一邊發錢,一邊告訴他們:“拿着路費,回家吧,雖說是殘了,但好歹留着半條命回去見家人。”
這些傷兵跟鎮邊大軍的傷兵只隔着一個院子,傷好以後,大家經常溜達到外面聊天湊一起,對鎮邊大軍的傷兵待遇是看在眼裏的。
他們用的治傷藥,穿的冬衣,吃的糧,全都是鎮邊大軍的,如今要趕他們走了,還給發路費,足有一百錢,便是遠在青山郡過來的,省着點用,都夠到家了。
他們要不是傷了殘了,都想留下來給鎮邊大軍打仗。一個個領了錢,向賴瑾把頭叩着砰砰作響,再回去收拾了包袱,裝上換洗衣裳鞋襪褲子,默默地排好隊,在鎮邊大軍的押送中出了虎城縣,過了魏郡郡城,押送他們的鎮邊大軍就回去了。
一群傷兵拖着半殘的身子來到檬溪縣城樓下,見到的卻是城門緊閉,城牆上站滿守城的兵卒嚴陣又待,他們但凡進入一箭之地,必遭射殺。
衆多傷殘兵卒進不了城,唯有從田間小路繞過檬溪縣城,往回家的方向去。
家在魏郡的,尚且好說。家在其他郡的,只能翻山越嶺走小路,因為沿途的縣都閉緊了城門,不讓人進,說怕他們當中混有奸細。期間還跟各城的城門兵起過不少沖突,有說他們是細作的,有想搜他們身搶錢的。這些都是在戰場的屍堆裏叫鎮邊大軍扒出來救活的,其心境跟上戰場時早不一樣了。他們的心中充滿憤怒委屈,為了保最後的活命錢,對着來搶錢的縣兵毫不猶豫地反攻回去。
其中一夥人數衆多的更是攻進縣城,搶了縣尉武庫,殺了縣兵,起事,向博英郡侯、忠敬伯和朝廷要說法!憑什麽讓他們去送死,憑什麽斷他們治傷的藥!憑什麽不讓他們進城,憑什麽要把他們當奸細!他們為朝廷打仗,就是這個下場嗎!
兩萬名傷兵都是從不同的郡縣招來的,回家走的方向自然有所不同。随着遠去,隊伍越來越分散,人越來越少,但再少也是十幾人,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結伴同行。因為人少了,會遭欺負搶奪。他們的冬衣是鎮邊大軍統一發的,做工好,料子好,全都是細麻布,細針縫得嚴嚴實實的,穿着很保暖。這麽冷的天,很多人都缺禦寒衣服,他們中好多人缺胳膊斷腿的,看起來就好欺負,再加上沒帶糧,路上吃喝住都要花錢,還有錢,就更惹人眼饞了。
他們在從鄉、裏間慢慢穿過,引起諸多注意,許多人向他們打聽前線的戰況。
一群人懷着對鎮邊大軍和賴大将軍的感念,對博英郡侯、忠敬伯他們的憤恨,把博英郡侯和忠敬伯怎麽讓他們去送死,鎮邊大軍又是怎麽救了他們,給賴大将軍打仗是什麽待遇,魏郡、淮魏都不再收人頭稅、打仗有軍功田分等等,所知道的消息全部宣揚出去。
這些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在各郡縣傳得沸沸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