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之前招工匠和做縫紉機的事情都是方士澤在辦。
賴瑾聽剛才周溫的意思, 好像縫紉機根本沒有人做,而且再瞧方士澤對蕭灼華的态度,他決定還是親自到工匠營看看。
工匠都是人才, 待遇比起苦力、女工好一些, 只比兵卒差一點,趕路不用幹活,除了一日三餐, 餐餐有肉, 每個月還有一千工錢。
賴瑾花這麽多錢養着他們,卻連造臺縫紉機都不樂意,他心裏也不樂意了。
工匠營聚集的工匠,各行各業的都有,其中以最常見的木匠、瓦匠、石匠、鐵匠居多,大多數都是攜家帶口。有一門手藝到哪都掙口飯吃, 給軍中幹活又有工錢, 到了邊郡不用交人頭稅和田地稅,眼下跟着大軍一起出發安全亦有保障。
有家庭的, 都是按照家庭為單位發一頂帳篷。沒家的, 則按人數湊一起,十人一頂帳篷。好幾百個工匠, 一頂頂帳篷紮起來也頗為壯觀。
今天休整不用趕路,跟着工匠同行的女眷便把衣服洗了,正支起杆子牽起麻繩在那晾曬。
有工匠坐在帳篷外拿着磨刀石磨自己的工具, 有些工匠正聚在一起聊天,倒是頗為悠閑。
賴瑾領着侍衛過去, 立即引來無數的目光。
一些女眷吓得鑽回帳篷, 工匠們也都躲到了帳篷邊, 讓開了路。
賴瑾扭頭吩咐阿福:“去把管事的找來。”
阿福當即上前兩步扯開嗓子大聲喊道:“管事的呢?”
旁邊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老工匠回道:“方參軍在參軍帳中,不在我們工匠營。”
阿福問:“方參軍管你們?便沒有旁人了嗎?”
老工匠回道:“每日方參軍的小厮會來給我們送米糧肉,每人半斤米、每家半斤肉,隔三岔五每個人還能分到一顆果子。”
賴瑾上前兩步,問:“不是每人每天一斤米、一顆大果子或兩顆小果子,每家每天一斤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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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工匠搖頭,說:“不不不,是半斤米,不會錯,今天的未見發,想是參軍忙給忘了。”
賴瑾心疼他的一百兩金子!媽噠,方士澤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貪污。這要是在軍中,能直接拖出去杖斃了!不過,軍中貪墨亦是常有之事,特別是各郡縣中,底下的府兵到手的只剩下點皮毛。
可這是在他的治下!他的待遇給的高,想的就是讓大家不用貪污都能活得好,不需要為了貪不屬于自己的那份把前程丢了。
老工匠瞧見賴瑾的神色不對,立即猜到了原由,也不敢不說話了。
賴瑾見他家怕,道:“老人家無需緊張,方參軍已經挂印走人了。我是來問問,可有誰知道,縫紉機圖紙在何處?交給誰做的?”
老工匠見他面容和氣,又是位少年小郎君,哪怕穿着将軍盔甲,也不吓人,壯着膽說:“那縫紉機圖紙我倒是見過,我是木匠,那面板是能做的。這鐵匠的手藝,旁邊的大牛手巧,踏板、輪子俱都沒有問題,就是那面板上的東西,頗有些費事。”
賴瑾問:“那如今圖紙在哪?”
老工匠說:“方先生拿走了,叫我們瞧了一圈,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要如何踩動踏板就能把衣服縫上,他便說些許婦人物什,不會弄便不會弄吧,便拿走了。”
賴瑾扭頭對阿福喊道:“去追,找到方士澤把縫紉機圖紙拿回來,逮着他以後,你安排一隊人把他直接送回京,交回給我爹。保薦信和一百兩金子也給我都拿回來。”氣死了!
阿福領命而去。
老工匠問道:“敢問小将軍,縫紉機很要緊嗎?”
賴瑾道:“比織機還要緊。眼下縫衣服的人手不夠,就只能想着造出縫紉機加快縫制衣服的速度。若有縫紉機,一個人每天能縫好幾十件衣裳,到冬天時,大家方才都有冬衣穿,不用凍着。做衣服的速度快了,衣服的價格亦能便宜許多,女眷們也能多些進項。我們造縫紉機賣到別處,跟着我去邊郡的工匠亦能多個營生,多賺些錢財。賺了錢,買牛羊牲畜蓋房娶新媳婦,方才好把日子過起來,是不是?別看這是針線活計,卻是衣食住行中的首要民生大計。”
老工匠點頭,抱拳道:“小老兒受教了。”
賴瑾問道:“老先生貴姓?”
老工匠道:“免貴姓羊,山羊的羊,原是長郡人氏,瞧見軍中招人待遇好,便賣了家中幾畝薄田,随軍過來了。”他頓了下,又道:“小老兒是做織機的,尋常家具物什都會,擺弄小玩意兒也在行。小娃娃的小木馬、小木羊平時也做些拿去兜售着賣。”
賴瑾問:“老先生可識字?”瞧着這談吐,不是一般人家。
老工匠說:“識得幾個字。祖上曾在長嶺縣做過鄉長,後來戰亂沒落了,只留了幾本書傳下來,沒有門路,便學了門手藝糊口。”
賴瑾點頭記下,道:“回頭工匠營招管事的考試,你可得去,若是考上,每月能有三千俸錢,手下亦能管一堆人。要是幹活好了,還能有獎。”
老工匠立即叩首便拜,道:“謝大人提拔。”
賴瑾擡手,示意身旁的侍衛把老工匠扶起來。他又問道:“縫紉機圖紙,你還記得嗎?”
老工匠點頭,道:“記得。小老兒記憶好,見過的東西就不忘。”他說完,立即撿了顆石子當場把縫紉機圖畫了出來,對賴瑾說:“小老兒琢磨過,這面板以下的部件都是為了用腳帶動這……且稱為機頭吧,都是用腳帶動機頭轉動,讓織機……縫紉機動起來,這道理是一樣的。”
賴瑾蹲下,說:“您繼續說。”
老工匠指向針,說:“縫衣服,得把線穿過布料,又再穿回來,方才能把衣服縫上。用手縫衣服,飛針走線,自是可以來回的,這縫紉機的針,它是固定的,就只能在錢帶着線穿過衣服後,想辦法把這線勾住。将軍知道,織布有經線和緯線吧。”
賴瑾點頭,道:“知道。”
老工匠說:“都是跟布打交道,若是從經線、緯線上想辦法,或許可行。你且等等。”他說完,回屋拿了個木制的約有成人手臂粗的裝置出來。
這是木頭構件的頂端有一根食指粗的小柱子固定好一根縫衣針,下面有一件弧形的構件固定了一根彎針。他拿了兩團細線、一塊布,轉動尾端的把手,上面的豎針帶着線紮透了布料,下面的彎針帶着線勾住上面紮下來的線。
他一只手轉着把手,一只手扯布,所過之處,上下兩條線交合在一起,縫在了布上。
賴瑾震驚了:大爺,人才啊!
他瞠目結舌地看着老工匠:“你竟然造出來了?”
老工匠道:“那圖紙是畫在雪白的素絹上的,能用素絹寫字作畫的,絕非等閑。方參軍特意拿着來問了遍,我便想着或許是有大用處。如今趕路,每天吃飽了就在路上走,腦子閑着也是閑着,便邊走邊琢磨。大軍走得慢,走上些時日便又歇上一兩日,歇上三五日時也是有的。我得閑便做了這個。”
全軍之中能讓方參軍明明不重視,卻還要特意拿着來把大家召聚到一起問一遍的,又是畫在上等絹布上的,只能是率軍的鎮邊大将軍要的,而他們這些工匠亦是鎮邊大将軍要招的。
方參軍不重視,可對他們而言,卻是能入将軍眼的千載難逢之機。
他們這些有手藝的工匠,怎麽都比旁邊的縫衣服的女工更容易入将軍的眼,好出頭吧。
造這物什,無非是費點功夫琢磨的事兒,手藝閑着也是閑着,說不定就能謀個前程呢。鎮邊大将軍都畫了圖,指明了青雲路,豈有不順着往上爬之理!
老工匠見到賴瑾的反應就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他家沒落了三代,想是自己到老來,有可能要翻身了。
賴瑾又轉動這木頭縫紉機,糙是糙了點,但把最關鍵的怎麽縫的問題解決了,其餘的就好說了。他對老工匠說:“一事不煩二主,造縫紉機的事情便交給你辦,就沖你造出來的這個,獎勵你十貫錢。你若把這縫紉機整個造出來,不僅能得十兩金子,我還會造一個縫紉制機造廠專程做這縫紉機,将制造技術這一塊交給你管。”
老工匠趕緊道謝:“謝将軍。”
賴瑾道:“你得盡快造好給我,若是拖久了,旁人造出來,十兩金子和制造機作坊的技術管事的位置就歸旁人了。”
老工匠趕緊應下,跟藏寶貝似的,從旁邊扯來件晾曬的衣服把這造出來的縫紉機頭罩起來,以免別人看到學了去。有将軍的圖紙,其運轉方式、其中的關竅在哪一清二楚,多琢磨幾下就出來了,旁人再把這穿針走線方式看了去,回頭就能做出來。
縫紉機的事情有了眉目,賴瑾長舒口氣,起身回去了。
他把工匠營的事情琢磨了遍,見他們沒有亂起來,就先繼續散養呗,等到了邊郡以後,再安排去各個作坊幹工,把幹得好的提拔起來當管事,再給安排幾個管財務和市場的就成了。
他回到帳篷中,派人去把蕭灼華和千總級別以上的将領,包括功曹、糧官等都找來,将方士澤貪墨的事情告訴他們,又把管理工匠營、給他們發錢糧的事情都交給蕭灼華,嚴令各營禁止貪墨,再有發現,斬!
賴瑾說道:“方先生是我父親派給我的,如今又挂印離去,我不好斬他,已經叫阿福帶人去追,逮住後給我阿爹還回去。諸位告知下去,凡有貪墨者,叫我知道,派兵追到他老家也得把人給我逮回來。你們中如果有貪墨的,限三日時将所貪之財物交到寶月公主這裏,既往不咎。若是叫我查出來貪了沒退的,杖責三十軍棍,斬!”
衆人低着頭一陣沉默,誰都沒有言語。
賴瑾說道:“我知道在別處,錢糧物資都是從上往下層層收刮,也深知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可邊郡不同于別處,我們得先養民,讓民富起來,吸引更多的人過來,才供養得起如此多的大軍,供養得起你們這般豐厚的吃食待遇。你們才能有更好的前程,将來才有封侯拜爵的那天,不然,餓都餓死了。貪墨,那是殺雞取卵,為了點小錢財舍大前程。參軍可是朝廷三品官位的待遇,為了貪點錢饷丢了,值嗎?且想想吧!”
方易坐在帳中,臊得滿臉通紅。
衆人紛紛應下,待出了帳篷,便回去搬錢物財資到寶月公主那交錢去。實在是,誰知道将軍竟然還有這喜好,往工匠營鑽的。他們再想想以前他經常往帳篷裏鑽,要是一打聽,知道每天的軍糧只有八兩、七兩,他們這身皮都得被扒了。方先生那是什麽人?那是成國公跟前跟了二十年的心腹謀士,是派過來輔佐将軍的,走了都給逮回來,他們這些可沒有成國公的臉面保性命。
為了些錢財,丢了性命前程,不值當。那些錢,打幾波山匪,分幾波獎賞就回來了。沒有山匪,後面不是還有草原嘛,那裏可是有大量的牛羊馬匹,随便打個小部落就有了,何苦呢。
蕭灼華當了十五年公主,在朝堂上也是待了好幾個月的,頭一次聽說查貪墨的。她買人都要算好從郡守到縣令層層抽走的數目給錢。她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這麽聽話的兵将,連吃到嘴裏的肉都能吐出來。賴瑾如此,竟然沒有誰站出來反對鬧意見。
她心中好奇,悄悄詢問賴瑾是怎麽辦到的。
賴瑾說:“簡單,大棍加胡蘿蔔,用大棍威脅他們把不能拿的吐出來,讓他們去吃胡蘿蔔。其實就是讓他們知道,哪些是能拿能掙的,哪些是不能拿不能掙的。拿了不能拿的,就開剁呗。當頭頭的,得給底下的人劃好線,劃好道道,讓他們知道怎麽看路怎麽走。你管作坊也可以這樣。”
他翻出軍規,拿給蕭灼華看,說:“我在剛掌軍的時候就已經明确規定了。今次已經是網開一面。他們要是再不知好歹,我能直接拿他們的人頭正軍紀。砍了他們的腦袋,底下的兵卒子還得拍手稱快。何苦拿自己的腦袋來試我的刀快不快呢 ?”
蕭灼華點頭,“原來如此。”她問賴瑾:“我可否抄份軍規?”
賴瑾說:“軍中人人都知道的東西,你想抄就抄呗。”
蕭灼華磨了筆墨,借了賴瑾的桌子,伏首案前,開抄。
賴瑾挪到旁邊,看蕭灼華抄作業。
阿貴進來禀報:“公子,方才大營門口有人來報,瑗公女、琬公女求見。”
賴瑾詫異地問道:“誰?”
阿貴繼續說道:“瑗公女、琬公女。我們府上的二位公女來啦。”
五姐六姐?開什麽玩笑,這離京城好幾千裏呢,她倆來了?賴瑾對蕭灼華說:“我出去看看。誰要是敢拿我開涮,我打他軍棍。”他一路飛奔到營帳外,就見到賴瑗和賴琬并肩站在一起,牽着各自的馬,身後還各領着一百騎兵,再往後還有好幾百步兵。那皮甲款式,她倆那常年習武的彪悍氣息加上曬得跟鍋底似的黑,別人想想冒充都難。
賴瑾飛奔着跑出去:“你倆怎麽來了?”
賴瑗說:“我們收到四姐夫的書信,說四姐懷孕了,便去看她。聽聞你沿途功績,便過來了。”
賴瑾擡起頭把她倆看了又看,問:“過來陪我開荒嗎?”
賴琬道:“我且問你,是否給寶月公主招了許多女工,養得白白壯壯的,還允她自己建了支護衛隊保護作坊。”
賴瑾點頭,道:“對啊,萬一進個賊什麽的,她們自己就能抓,總不能叫一群軍中的大老粗進女工作坊抓賊吧。”他瞧見她倆的眼神,恍然大悟:“你倆不會是想要來帶兵吧?”
賴瑗理直氣壯:“不帶兵,我們來此作甚。”她們又不敢欺負大哥,只能欺負這最小的了。
賴瑾滿臉驚嘆地看着她倆,問:“阿爹知道嗎?”
賴瑗道:“京中亂着呢,晉王造反,叫陛下賜死了。阿爹讓我們離京,看四姐只是個由頭。”
賴瑾指向大營,說:“裏面說話。”把她倆往裏請,又安排人去安置她們帶來的兵馬。
他們仨回到帳篷裏時,蕭灼華還在那抄軍規。
姐妹倆齊刷刷地盯着蕭灼華,把她坐的位置看了又看,又扭頭看向賴瑾。将軍之位給了夫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