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山流水
荀況最近很煩躁。非常煩躁。
本以為來了個新徒弟,大徒弟不說能安安分分地帶孩子,好歹也能被那小崽子給纏得頭腦發懵,沒空再來折騰自己了,可結果?
新徒弟竟然是個悶葫蘆!
這倒也罷了,要是大徒兒被傳染上了一身葫蘆氣,從此安分守己給自己省點力氣,荀況也要激動地燒高香了。
只可惜世事總不如人意。
荀況頭疼地看着面前的李斯,佯裝發怒:“功課你都背完了嗎?!打掃你都做完了嗎?!讓你給韓非安排房間,快一個月了,你到現在也沒安排出來!”
李斯嬉皮笑臉:“那些房間一直無人住,年久失修的,讓小非住進去多委屈他啊。何況我們學宮裏又不是沒有兩人住一起的先例,再者他不能說話,在一個房間裏我也好照顧他,指點他,盡到我做師兄的責任不是?先前,可是師父你親口要我好好照顧他的。”
荀況被他堵得沒話說,氣得吹自個兒頭發:“那就去照顧你師弟去啊!跑我這裏來做什麽!等等,不對啊……”荀況愣了愣,“誰說你師弟是啞巴的?”
“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了!”荀況上下嘴皮一碰,“人家那是懶得理你吧。”
“那也不至于始終都不說一句話,開始還拿筆寫在紙上,現在直接眼神示意了吧!”雖然……他好像總能理解到師弟眼神的意思。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傳聞古時有以琴入道的修行者伯牙,師從大能成連,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一撥琴弦六馬仰秣風雲變色,能動天下飛禽走獸!一日在漢陽江口撫琴,遇隐者鐘子期,僅從琴音中就知曉他心裏峨峨泰山,洋洋江河,把那人心底情意看得透徹,随鼓瑟相和。從此二人琴瑟同鳴,恩愛甚篤。
李斯摸着下巴想,難不成,他和師弟這就是心有靈犀的默契?
“真是這樣?”荀況打斷他胡思亂想,問。
“當然了。難道他和你說過話?”
“那倒也沒有……可是,不應該啊。”荀況也疑惑起來,掐着指頭神神在在算了半天,李斯看不下去了,道:“師父,在我面前就別擺出一副算命先生的架勢行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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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況瞪他一眼:“什麽話呢!師父我有什麽不會的?”當即上下嘴皮一碰,道,“韓非不是不會說話,只是不願意,原因和他幼年時候有關。”
李斯切了一聲,擺明了不信。
自打跟了荀況學儒,帶着去客棧吃飯結果糊塗師父忘帶錢,被哄着留在那兒抵賬的一類事沒少經歷,于是毫不買賬:“師父你又信口開河。”
“這回沒騙你!真的!”荀況急得都快跳起來了,奈何李斯就是死活不信他。
“那你倒說說,他為什麽不願意?”
“他……他小時候被人親過!”
“啥?”李斯把口水噴了師父一臉,“你編故事逗我也不帶這樣的吧!邏輯呢?”
荀況只好硬着頭皮說下去:“我就知道你不會信,所以也不想說,是你非要我說,我就說了。你愛信不信,反正就這麽回事,他小時候被人親過,驚吓過度,所以說話結巴。”
李斯瞪大眼睛看他:“你是說,小非結巴?”
“對啊。所以他不愛說話嘛。”
“我不信。”李斯沒有半點猶豫。像他家師弟這樣冷清的人,會是結巴?光是畫風就不對!
“你自己找他問去!”
“別提了,只跟他說話我就有點提心吊膽。”李斯以手捂額,分外頭疼,“我好像惹他生氣了。”雖然都快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韓非也沒表現出什麽對他的不滿,可李斯總覺得韓非根本沒有原諒過他。
當然他并沒有拐着彎隐射師弟小心眼的意思。
“德行。”荀況冷哼。
李斯锲而不舍糾纏道:“他剛來那天我就弄壞了他寶貝琴,他雖然沒表現出來,可對我總是愛理不理的。”
“嘿,活該!”
“所以,徒兒來請教師父該怎麽修琴,還望師父賜教。”說完,李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擡頭來對着荀況做出個泫然欲泣的表情。
這一見,那可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本來好好一張俊朗的臉,擺成這麽個模樣來那是要多違和有多違和,吓得荀況一抽抽,趕緊遮住眼睛:“夠了!成何體統!你這樣子太滲人了,我說還不成麽?”
李斯這才嘿嘿一笑,荀況嘴裏仍然罵罵咧咧:“真是不學好,說吧,韓非的琴哪兒壞了?”
“我也不太懂琴什麽的,小非也不讓我靠近那琴,不過他之前搗鼓着白乳膠和一些不知道什麽玩意兒,已經補平了磕碰的部分。就是弦還斷着一直沒換……”
李斯撓着頭話還沒說完,荀況一驚:“他的琴斷了弦?”
“是啊,怎麽了?”
荀況沒回答,急着道:“是斷了哪幾根?”
“第五,和第六弦。有什麽說法嗎?”看荀況臉色不對,李斯這才覺得事情有些棘手,凝重地問。
荀況又開始掰着手指頭狠掐:“琴乃靈器,七弦又各有對應,現在斷了土弦和文弦,而韓非他這人又是……啧,也不知道對他來說是好是壞。”
話說到一半嘆了口氣,李斯聽得糊裏糊塗,只直覺那弦斷了不大妥當,立刻就腦補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諸如什麽師弟走在半道上憑空摔跟鬥,又或者吃飯噎着了喘不過來氣這類畫面,完全把韓非當了個三歲幼兒。
也不想想都過了二十多天,還不一樣什麽事兒都沒有。
奈何李斯一時腦殘,還越想越覺此事極有可能發生,心裏頓時着急起來,當下給師父丢了句告辭,就跑回去看他師弟。
生怕慢了一步。
好像多一秒不瞧在眼裏,握在手裏,他那師弟就會平地飛升,從此再也不見似的。
韓非正拿着一冊《法行》在看,冷不丁見李斯風風火火地過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不必拿過旁邊紙筆寫下,只挑了挑眉,李斯就知道韓非是在問他:怎麽了?
李斯這才回過神來。咦,自己這是發的什麽瘋?不及深思,只好沒話找話說:“那個……啊,我之前買的琴弦你說不合适,就想問問你到底是要什麽樣的,我再去找來賠給你。”
前幾日趕集,李斯特地偷溜出去買了最好的弦回來——當然以李斯那個低劣的欣賞水平來說,自然只能是奔着最貴的去。不過那琴弦也确實不是凡品,可韓非依然瞧不上,一句不合适,就放在那裏看也沒看。
韓非頓了頓,便寫了“冰蠶絲”三字。李斯當即傻眼了。
《春秋異考》中記載:“冰蠶,性至陰,有劇毒,産于北冥蠻荒,柘葉為食,絲極韌,刀劍不可斷……”
要知道這東西,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且不說冰蠶三變,二十七年而繭。若是哪只冰蠶撞上大運以冥泠柘為食,更是能九變,而且冰蠶兇性十足喜戰好鬥,通常是不死不休。
這種冰蠶絲,尋常琴弦當然比不上。
只是極為難得,普通修道者都不是冰蠶的對手,養蠶人喪命于此的就更多了。
韓非實話告之,本來是想打消李斯的念頭,讓他別過了這麽久還不放下一直瞎折騰。可顯然,他對這師兄了解太少。
李斯咬了咬牙,得嘞,冰蠶就冰蠶!
于是第二天,儒家荀況的大弟子,李斯,留下一封書信要師父別擔心,就不見了蹤影。
荀況當然不擔心。因為他為了躲避李斯的煩纏,又以閉關修煉的由頭藏了起來,不知跑哪裏閑逛去了。倒是韓非一早起來發現愛睡懶覺的師兄不在了,書桌上卻多出一封信,挑了挑眉。
什麽叫“師父別擔心徒兒只是去北冥轉一圈游玩”?
韓非額上都要冒起青筋了。
北冥那是好玩的地方麽?!古來蠻荒之地,多妖獸,多瘴氣,上古正邪一戰後邪道殘餘更是多有在那地兒的,李斯冒失過去,只怕是兇多吉少。何況,要給師父看,何必把這封信放在這裏?
還不寫收信人!讓他誤以為這信是留給自己的,拆開來看。
擺明了就是告訴韓非,賢良淑德的師兄跑去給他捉冰蠶了!
韓非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找師父師父卻剛好在這關頭閉關,沒辦法,韓非想了半天還是放心不下,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收拾包袱也往北冥去了。
這師兄,可真是讓人操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