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金光]幽情

第67章

陰月皇朝集兩代之力意圖成就七世怨侶之劫，但是并不代表他們喜歡自己的君主是七世怨侶之一。

哪怕代代相傳，依然是不确定之事。事不關己可以冷靜籌謀，事若關己，那一點一滴的變數都會讓人失去冷靜。

現在的鏡無緣便是如此。

七夜是他教養長大的，亦師亦友，感情深厚。說句逾越的，鏡無緣既把七夜視做君主，又把七夜當做兒子。他的便宜外甥諸葛流雲拍馬也趕不上。

七夜不是六道的血脈，七夜舍棄過陰月皇朝。

當七夜重新聚攏陰月皇朝各部之後，絲毫芥蒂也沒有在鏡無緣心中留下，他只是感激天魔讓七夜迷途知返浪子回頭。

鏡無緣接受不了七夜可能會有任何損傷。

天魔降世，降世的是只有随煞氣而來的力量，還是天魔的神魂？若是神魂将以何種形式存世？會不會……奪舍？

這些疑問一直存在，只不過以前不在意。

鏡無緣憂心忡忡的向七夜提出他的擔憂。

陰月皇朝的憂慮在暗地裏，玄心正宗的危機則擺在了明面上。

七夜重回陰月皇朝的消息很快的傳到玄心正宗，雲重傷勢未愈，當場吐出一口鮮血。

“事到如今，恐怕金光上人兇多吉少。”雲重顧不得療傷，立刻将玄心四将、長老、三界聖女及各堂主召集，張口便說了這麽一句。

魔漲道消，堂堂玄心正宗前宗主竟然淪落到犧牲色相。哪怕打着以身飼魔的招牌也掩蓋不了號稱玄門第一的玄心正宗的無能。

從一開始定計，這件事就僅限于金光與雲重二人知道。若是成功了，玄心正宗多一位“避世隐居”的前宗主，為了玄心正宗的顏面，金光的犧牲也絕不會宣揚開來。

但是現在失敗了。

玄門災劫就在眼前。宗主受創，雲重必須集合宗門力量與魔道決一死戰。魔道很可能将這件事作為把柄攻擊玄心正宗，雲重已經沒有隐瞞的必要，懷着對金光的欽佩和擔憂，他幹脆将一切一五一十道來，希望上下知道金光做出的犧牲。

不出雲重所料，這出“美人計”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即使是已經知道金光七夜關系的燕家三口，諸葛兄弟，玄武等也瞠目結舌。

“此乃陰謀！我堂堂名門正道怎能行如此詭計？簡直有辱宗門！”燕赤霞第一反應。

“話不能這麽說，同魔道難道還講道義不成？只要能除魔衛道，何必介意用什麽手段！”有人反駁。

“沒錯，非常時當用非常手段。”

“狗屁，持身不正，如何表率上下！”

你贊頌我批判，殿內争辯不休，一如雲重所料。

唉，其實連雲重也不知道金光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

“如今争辯這些還有意義嗎？”諸葛流雲站起來，走到大殿中間，對同門們拱手：“金光上人失敗了，如今性命堪憂。天魔沖七煞之期眨眼即至，魔道頃刻之間就要大舉進犯。岌岌可危的不止是我玄心正宗，還是整個人界。我們現在應該讨論的是如何抵抗，而不是争論上人的舉動是不是光明正大，是不是驚世駭俗！”

流雲的一番話讓大殿陷入寂靜。

“流雲說得沒錯。當務之急，我們應該想辦法阻止七世怨侶之禍。”燕紅葉站出來支持流雲。

“……聶小倩還在我們的手裏。”某位長老突然說。

雲重苦笑：“聶小倩不見了。”

一片嘩然。

消滅七世怨侶是玄心正宗的使命，這些年來他們推斷出阻止七世怨侶之禍的方法有三個——殺死聶小倩，殺死七夜，兩個都殺死。

殺死聶小倩是最簡單的，尤其金光将聶小倩軟禁在別院後，幾乎是任玄心正宗宰割。

可是他們一直宰割不了。

以燕赤霞為首的一小部分人堅持聶小倩無辜，不應該傷害她。燕赤霞雖然離開宗門二十年，被金光冠上“叛徒”之名，但是燕紅葉在玄心正宗一直地位超然，信服這個理論的人始終都有。

後來金光顧忌七夜，一直沒有這麽做。

雲重繼位，對金光言聽計從，沒有金光發話，也不曾為難聶小倩，依然只是軟禁。

昨天雲重剛決定拿聶小倩來對付七夜，白虎和朱雀帶人去了別院，結果除了昏迷不醒的守衛外，聶小倩三人連根頭發絲都沒找到。

“這不可能！”

長老、堂主們紛紛驚呼。

“有什麽不可能的，宗主都被魔宮的人打傷了，金光上人也聯系不上。七夜派人劫走聶小倩有什麽稀奇？沒有加強守衛，連人都被劫走還不知道才叫不可能呢！”

玄武幾句話讓朱雀和京城總堂的堂主面色鐵青。

看守別院正是他們的任務。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還是那句話，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做？”諸葛流雲嘆了口氣。

某位堂主拍案而起：“魔道藏在哪兒？老子現在就帶人殺過去！”

“倒是勇氣可嘉！”七夜聽見地龍探子的回報輕描淡寫的稱贊了一句。

勇氣可嘉的堂主帶着一百弟子撲向魔宮門人一處藏身之地，結果全軍覆沒。

雪上加霜的是，同一時間，京城外各處分堂皆受到攻擊，其中十五處分堂被摧毀，弟子不是遇難就是失蹤。

這個消息報上去還不到兩個時辰，雲重接到了仙霞派，金丹門，清靈源，禦劍宗等十餘大小門派求救信。

正月十四，煊煊赫赫的人間玄門殘餘力量全部集聚于京城玄心正宗宗門。魔道之争已經涉及凡人百姓，皇帝大臣數次詢問繼任國師的雲重，雲重已經無法敷衍下去了。

一次次的勝利讓魔宮上下歡騰一片。七夜為了嘉獎手下，放松了對門人的約束，任他們頻頻劫掠凡間男女。

“先生為何愁眉不展？”修羅注意到鏡無緣總是在人後嘆息。

鏡無緣強顏歡笑：“無事。”

“月亮真圓啊……”七夜仰頭賞月。“我聽說人間有俗語，十五月亮十六圓，來人間這麽多次，我都沒仔細看過究竟十六的月亮有多圓。”

漆案上兩只玉壺，兩只細莖玉杯，盛着瓊漿玉液。

“這麽怕我？連酒壺都要用兩只。”金光的話不友善，聲音卻無喜無悲。

七夜将一只玉杯遞給他，自己取過另一只，飲一杯酒，道：“你這麽聰明，我害怕你不知不覺放點東西在裏面啊。你們玄心正宗的降龍九道丹可不好對付。”

金光詫異：“以你的功力還會怕降龍九道丹？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七夜道：“那說個不是笑話的。”

金光配合道：“什麽？”

七夜認真的凝視他：“你肯定不喜歡聖後這個稱號，你喜歡聖君這個稱號嗎？”

金光：“這個笑話更不好笑，我猜你肯定不是打算把陰月皇朝送給我。”

七夜失笑：“當然不是。過了明天，我将一統三界，我打算換個稱號，你覺得‘聖皇’如何？其實我更喜歡‘魔尊’，你知道明天我将會成為真正的魔，這樣才名副其實啊。”

金光默默的把玩手中的玉杯。

七夜以為金光屈服，心情頗好。

孰料金光突然問他：“我數次算計于你，為什麽你不幹脆殺了我？”

七夜僵硬的反問：“那你為何不殺我？十五之前，你就一點機會都找不到嗎！殺了我再無七世怨侶之禍，為何你要等到現在？真的只是因為你不敵我嗎？”

“是！”金光道：“我做不到，既沒有把握，也下不了手。”

他直言承認自己的私心，七夜面龐柔和下來，自從築基丹事件之後一直存在于他們之間那種暗潮洶湧的氣氛消失殆盡。

金光的視線代替了他的手指，描摹着七夜的輪廓。“以前我瞧不起女兒情長的時候再也想不到會有今日。”

難得聽見金光傾吐直白的愛語，七夜激動的擁住金光。“以前的不愉快統統都忘記，今後我們還有無窮的未來，你說過我們再也不分開，我向你保證，過了明天，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過了明天啊……”金光閉着眼睛靠着七夜的肩膀。

“沒錯，過了明天，你我之間再無障礙。”

金光不用睜眼也知道七夜此刻的表情必然是混合着志得意滿和輕憐蜜愛。不用七夜來描述明天之後的日子，那是玄心正宗幾代極力避免的時刻，曾經在他們的噩夢中多次出現。

“你有沒有想過，天魔降世究竟是怎麽樣的？”

“你怎麽和鏡老師說一樣的話。”

金光的聲音像隔着薄霧：“他也害怕啊……”

七夜臉色沉下去。

“愛你的人才會害怕，如果所謂的天魔降世是奪舍怎麽辦？你能抵抗嗎？到時候你将不再是你，也不再記得我，人間化為魔域，又怎麽會獨獨放過一個金光！也許，再過幾個時辰，我們就不會有以後了！”

靈力若附于雙眼，便可見空氣隐約的黑霧，那是天地煞氣濃度高到具現的結果。而且淺薄的黑色還在逐漸加深。

這些煞氣将侵蝕天地間所有生靈，飛禽走獸，芳草樹木，花鳥蟲魚無所不包。封鎖了靈力，若不是處于結界內，金光現在必定難受極了。

也許僅僅是不想聽，也許金光真的戳中了七夜的隐憂，七夜推開金光，漠然轉身。

“也許你選擇入魔，最終也不過為天魔做嫁衣裳。難道你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嗎？把自己的軀體獻給天魔，讓自己的靈魂湮滅，可能這才是最後的結果。”金光繼續道。

“不要再說了！”七夜聲音冰冷。

“若僥幸不是奪舍，你的身體終究只是普通的魔體，我不知道你的修為到了什麽境界，哪怕金丹期元嬰期，恐怕要承受七世的怨氣加天魔能量也不簡單吧！一個不小心就是爆體而亡的結局。”

七夜嚯的拔出劍淩空劈下，靈光破碎，草木成灰。

一劍的發洩顯然不能盡去七夜胸中的怒火。“照你的話，我就應該乖乖的被你殺死，避免爆體而亡或者被奪舍嗎？！”

他本是諷刺，同樣都是死，選擇入魔反而有一線生機。他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豈料金光居然理所當然的說：“難道不好嗎？黃泉路上有我相随還不夠嗎？”

他說得太理直氣壯，半點心虛也沒有，仿佛不是要情人去死，而只是郊游踏青一般。

七夜胸口起伏，半響說不出話來。

金光幽幽道：“之前總是顧慮這顧慮那，其實我早就應該直說。我幾次害你你都不曾傷我，足見你對我感情。既然我們兩情相悅，情深至此，為何不能共赴黃泉？只要三魂七魄不滅，我們大可以轉世輪回。”

“你瘋了……”七夜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他覺得自己好像也瘋了，竟然覺得金光的異想天開竟然有道理。

他根本無法預料天魔降世的後果！

七夜不能繼續聽下去了，他本來想陪着金光度過他化魔前最後的日子，何嘗不是因為心底深處存在着不安，眼下金光卻把這不安挖了出來并且放大。七夜轉身欲走。

金光拉住他的胳膊：“死并不可怕，只不過一剎那的痛苦。你我修真之人，神魂比凡人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們可以随自己心意轉世投胎。下輩子我一定會找到你，我們不會敵對，不會有仇怨，不會障礙重重——”

撕拉——

衣袖裂開，利劍入鞘，七夜光着一截胳膊瞬間消失在金光面前。

金光捏着一截袖子，默默的站在那兒。

“我盡力了……”

一行淚水滑落眼角，滴入腳下泥土。

金光捂着臉，嗚咽聲從指縫中洩出，他身軀仿佛不能承受般緩緩蹲下，蜷縮成一團，泥土沾污了衣衫，長發糾結。他沉浸在痛苦中，渾然不覺自己的狼狽。

不知過了多久，他松開了雙手，雙目紅腫，四肢攤開。銅壺的滴漏聲從屋子裏傳到他的耳朵如同雷鳴，滴答，滴答，滴答。

他木然的望着夜空，圓潤的月亮不複往日的清明，泛着詭異的灰白色澤。他似乎聽見了積雪下泥土中種子悄然死去的聲音，又看見了冬眠的蟲獸睜開血紅色的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雲層變幻莫測，飄蕩盤旋。煞氣集聚，将夜色渲染得更加深沉，漸漸的，連灰白的月色也沒有了，薄雲也看不見了。天地仿佛失去了所有光線，關進了裝滿墨汁的大缸裏。但是這些黑色的煞氣可不像墨汁那麽無害，金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地被侵蝕。

結界內尚且如此，不敢想象結界之外又是如何。

睡夢中的村民有的精氣散滅，有的被煞氣侵蝕狂性大發。

禁制讓金光連封鎖眼耳都做不到，他絕望的咬緊牙關，忍受煞氣侵蝕的痛苦。

滴答，滴答，滴答……

雜亂的各種聲音中，它越發清晰了。

金光恨不得自己暈厥過去，不用受這份煎熬。

然後，他的眼睛猛的睜大，再睜大。

他看見厚重的黑霧中光線如利劍刺穿，迸射而出。

他聽見歇斯底裏的村民重歸安靜。

滴答，滴答，滴答……

厚重的，仿佛化不開的濃墨裏加入了清水，逐漸淡化。

七夜……

金光渾身顫抖。

七夜——

淡淡的黑霧散去，天際孚白，雞蛋黃似的太陽散發着無窮的光和熱，徐徐移動，黑夜過去，白天來臨。

荒僻的山村中，一道嘶啞的吼聲響起，如同失偶大雁的哀鳴，又似垂死蒼鷹最後的厲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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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你以為我自盡了的時候有沒有哭？”

“太可笑了，我金光怎麽會哭！”

“真叫人傷心啊，原來我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

“……別說廢話了，快說，為什麽煞氣全部消失了？”

“唉，你還記不記得在無淚之城的時候我們消滅過幹将的殘魂。”

“當然記得，就是在那兒我們知道你是七世怨侶。”語氣不可避免的低落下去。

“七世怨侶的煞氣必須寄托在七世怨侶的身上，轉世七世，軀體早已經不是原來的軀體，煞氣的寄托只能在靈魂。偏偏幹将的靈魂四分五裂，一部分丢在無淚之城被我們幹掉，另一部分殘缺的在七次轉世時修複、補全，其實跟幹将已經不一樣了。”

“全新——不，至少也是半新的人了。這就是原因？煞氣找不到幹将的魂，所以自行消散？不對，幹将的靈魂變了，那莫邪，就是聶小倩呢？她的靈魂可沒損傷過！”

“小倩不可能入魔。”

“為什麽？”

“你還記得七世怨氣如何形成？”

“一夕的詛咒。”

“一夕詛咒他們輪回七世也不能在一起。相愛不能相守才是怨氣生成的原因。”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莫邪愛的不是幹将，而且已經嫁為人婦，幸福美滿，又怎麽會有怨氣呢！”

“所以……”

“所以，其實我也根本不可能吸收煞氣。我愛的也不是莫邪啊！”得意的笑。

“那你剛才說靈魂變化……”

“好吧，其實就算靈魂沒有變化我也不會入魔，當然，靈魂變化了更安全——啊——為何咬我！”委屈。“我也是才想通的，又不是故意讓你難受。”

“結果我們全在瞎折騰！”咬牙切齒。

“是啊……”

“天魔沖七煞根本不會成功……”無奈的笑。

“嗯，從我愛上你那一刻開始，天魔沖七煞就注定不會出現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凡屬妖魔之類，皆在七夜聖君的命令下退回魔界。玄陰魔門內外，分駐魔宮、玄門精銳。人間妖孽絕跡。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魔界某個小妖對着抓狂：“太過分了，人家好不容易修成人身，居然不讓人家一次通過還要補考——七夜聖君不是和金光上人甜蜜恩愛去了嗎為什麽還有空制定這麽厚一本參考書啊——”

某同補考的小妖義正言辭道：“沒知識也要有常識好不好！這本由七夜聖君和金光上人定了初稿沒錯，但是後來歷代聖君都有添加删減。我建議你可以參考一下九代聖君時期編撰的，十一代聖君時期編撰的，還有，……”

補考小妖頭暈目眩。“啊——要瘋了——”

同學小妖嘆氣：“現在的人界游歷資格考核越來越難了，我聽說人界到魔界游歷的考核比咱們簡單多了，只需要學會屏蔽煞氣和使用警報器就行了。聽說他們的參考說已經縮減到只有一本當年諸葛流雲諸葛青天兄弟倆編撰的。”

補考小妖羨慕嫉妒恨：“五十種……”數字對比出真相啊！

又過了很多很多年，人魔兩界實現了三通，跨界聯姻成為新的流行。此時，法術和科技的發展使人類從妖精的必需食譜上消失了。

再過了很多很多年，只有翻開歷史書才能看到金光和七夜名字作為人魔兩界交流開始的标志出現。那些恩怨情仇，人妖對立，正魔分歧，不死不休都成為野史和傳說，用來映襯浪漫忠貞的愛情，除了歷史學家之外，再沒有誰知道當年流過的鮮血和你死我活的慘烈……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此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