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大師兄正準備動身去九黎,就在山腰遇上了張凱楓。
那一剎那竟恍如隔世。
大師兄既吃驚,又有擔憂,聽雨閣內除了卓君武,無人知曉張凱楓還活着,今日守門的弟子是新來的,雖然一時認不得他,回去若和他人提及,必然走漏消息。
只是縱有千般憂愁,心裏依然隐隐有一股高興。
他真的,太久沒見到張凱楓了。
同守門弟子交代了幾句,大師兄并未多言,拉上張凱楓下了山。
張凱楓路上只低着頭,并不說話。
大師兄停了下,摸摸他的腦袋,心裏頭五味陳雜,俯身就将他提抱了起來。
張凱楓忽然就嚎哭開了。
大師兄卻不理,抱着他往騰龍渡走,笑說兩個月不見,張凱楓又沉了許多。
張凱楓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拆着糖紙,糖葫蘆露了個頭,就往自個兒嘴裏塞,抽抽噎噎嗚嗚咽咽。
糖葫蘆這麽甜,怎麽就流不到心裏呢。
下了山,上了船,艄公撐着蒿,打着趣問大師兄,你家孩子都這麽大了,怎的還這麽愛哭啊?
想吃糖葫蘆想的。
嘿他手上不有着呢嗎?
就一串,不夠他吃的。
艄公聽了,哈哈一笑,小娃娃,想吃再買不就是了,幹嘛要哭呢?
張凱楓止了聲音,一擰身趴在大師兄的肩頭,埋着臉再不出聲。
艄公見狀,樂了,你家孩子還很害羞哩!
大師兄笑笑沒再說話,輕輕拍着張凱楓的背,哄他睡會。
凱楓,我是誰呀?
西…兄……
不對不對,是師兄,師——兄。
西兄。
大師兄把糖一收,逗道,沒有了。
張凱楓果不然哇一聲就哭,斷斷續續又說了句,蘭、蘭亭嘛…
大師兄一愣,他的名字只有師父叫過,張凱楓也不過聽過幾次,竟能記得下。
吃甜甜…西兄給瓦嘛……
張凱楓這會才兩歲,渾身上下透着股奶娃娃的味道,大師兄瞅着他委屈的小臉,滿是淚花,肉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不放,那是心都化了,替他擦幹眼淚,抱在懷裏哄道,先吃飯,吃完再吃甜甜好不好啊?
張凱楓不依,非得吃了那糖才開心,大師兄沒轍,将糖紙剝了,喂給他吃。
張凱楓含着糖,不一會就有口水從嘴角流出來,衣襟都濕了。
大師兄一邊替他擦着一邊問好不好吃,張凱楓盯着大師兄看了會,嘴裏動了動,後邊沒牙,咬不開,只得忍痛割愛,手指頭往嘴裏一掏,把含化了一半的糖塊撈出來,往大師兄嘴裏一塞。
甜甜…好甜…西兄,你吃,你吃。
師兄吃了,凱楓吃什麽呀?
張凱楓就笑,眼睛眯成了條縫,冬天都開了花。
吃甜甜,肚子甜甜……西兄吃,也甜甜…
張凱楓緩緩睜開眼,大師兄躺在他的身側,面朝房梁,熟睡已久。
張凱楓爬起來,坐在那看了一會。
大師兄看起來累壞了,滿臉倦容,這是他頭一回睡得打起了輕鼾。
張凱楓不明白為什麽哭了這樣久,如今只是這麽看着大師兄,心中依然難受得他呼吸都不順暢。
他的師兄遇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受了什麽苦難才變成這樣,他受苦的時候自己竟不能陪在他身邊,為什麽不早點去找大師兄呢?
大師兄睡夢裏翻了個身,朝着張凱楓的方向,張凱楓怕吵醒他,輕手輕腳躺回去,抱着大師兄替他拉好被子。
入秋的天氣有些涼,有些樹葉已經開始黃了,風聲飄零,張凱楓此刻想起了許多事情。
以前他常和師兄說,要和師兄練一輩子劍,他總以為一輩子很長,他還未長大,還有很多明天,後天,如今大師兄一夜白了頭,好似一輩子就要過去了,他忽然有些害怕。
大師兄的一輩子太短,他的卻太長了。
如果他和大師兄一起出生,該有多好啊。
外頭風未歇,又響起了雷,片刻就落了雨,打在屋檐淅淅瀝瀝往下流。
張凱楓想起了夫子的話。
夫子說的是對的。
因為傷心,天才下雨。
他剛才哭的比這大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