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凱楓,最近怎麽都不見你師兄來接你?
我師兄出遠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夫子收拾着桌上的卷宗,擡眼看他,你家中還有親人嗎?
張凱楓正寫着功課,一聽這話不由停了筆,沒有了,其實我還有師父,可是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老人家。
你師兄年紀輕輕,能将你帶得這般好,想必很不容易。
對呀,我們村裏人都誇他厲害,他是我最敬愛的人了。
夫子笑了笑,格外慈祥,那你現在住哪?
張凱楓寫完了,将功課交到夫子手裏,我在小寶家吃飯,晚上回自己家睡。
夫子聽了,細一琢磨,不如這樣,你在我這住一段時間吧。
張凱楓一愣,這樣太打擾先生了。
不礙事,你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我的一雙兒女皆在城裏,不常回來,你若來住,我既能照應你,也能少些孤單,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張凱楓有些不好意思,夫子幾番游說,他才答應了。
夫子的家就在離私塾不過百步的地方,坐在一片杏花林中,小竹屋,綠池塘,魚兒游水戲白浪,清幽而雅靜。
張凱楓對這地方十分喜歡,歡歡喜喜住下了,每日和夫子一同去學堂,下了學幫夫子收拾東西一起回家。
夫子的小屋總是透着股書香,他老人家有個書房,裏頭排滿了櫃子,櫃子裏全是整整齊齊的書卷,許許多多他看不懂的字。
學堂開始背三字經了,三字經大師兄以前就教他背過,他幾乎倒背如流,可是當和同學們坐在學堂,搖頭晃腦一字一句一遍一遍念着的時候,卻忽然有了新的感受。
以前年紀小,好多東西他并不懂,譬如說為什麽人之初性本善,那些欺負他的小孩不也是小孩嗎,後來才明白是因為子不教父之過。
下雨的時候他總是在想,天為什麽會下雨,夫子打趣反問了句,人為什麽會哭呢?
張凱楓不假思索答道,因為傷心難過!
這個回答就又和大師兄教的不一樣了。
大師兄說那是天道循常,萬物相輔,風雨雷電都是定數,什麽時候下,什麽時候不下,上天都有安排。
張凱楓就又問了,那老天為什麽傷心難過呢?
因為看盡天下苦難之事,所以難過。
張凱楓趴在窗臺,盯着那些豆大的雨點兒發愣,那老天爺哭得真傷心啊。
夫子閱着學生的功課,忽又問了一句,凱楓如果傷心難過,也會哭得這般大聲嗎?
張凱楓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我師兄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再大的苦痛也不可哭啼,因為無濟于事。
夫子卻是笑笑,看着他的小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凱楓怔了怔,半晌無言。
他想起了當初險些喪命魚怪手中,那一刻他沒吓哭,卻在見到趕來的大師兄時落了淚。
那時候他是傷心呢還是高興呢。
張凱楓覺得以前的自己是個男子漢,鐵一樣剛強,現在他還是男子漢,可他會想的事情卻比以前多了許多,似乎有了柔腸。
夫子和大師兄教的,真的好不一樣啊。
大師兄一去便是兩月有餘,這是大師兄頭一遭出這樣久的門,期間曾有信鴿送信,信上是大師兄的筆跡。
大師兄寫凱楓要乖乖聽夫子的話,按時練劍,不可貪玩,再過一陣他就回來。
信很短,只有幾行,張凱楓卻能一天看上幾遍都不厭煩,仿佛能從字裏行間看見大師兄的身影。
眼看入了秋,月亮一天比一天圓,學堂放了長假,張凱楓躺在夫子家門前的搖椅上忽然想明白了件事。
大師兄只說他不可以亂跑,沒說他不能去找他呀!
張凱楓讓自己的想法高興壞了,打聽了聽雨閣在什麽地方,帶上東西,屁颠颠去了騰龍渡。
守門弟子一見着張凱楓就将他攔了下來,問他是何人,有什麽事。
我來找陸師兄,他在這裏嗎?
陸師兄?哪個陸師兄?
張凱楓報了大師兄的名字,守門弟子頓時笑道,他已不是師兄了,現在是聽雨閣第十六代掌門。
張凱楓一怔。
守門弟子聽得他喊師兄,卻不是弈劍中人的打扮,有些奇怪,門中不記得有這樣一個小師弟呀,你是什麽人?怎麽會喊掌門師兄?是我弈劍弟子嗎?
張凱楓沒說話,他有許多的不明白,可他問不出來。
他想問的不是面前這個人。
張凱楓沉默地從懷裏掏出樣東西,遞給守門弟子,能請你幫我把這個帶給陸師兄嗎?
守門弟子一看,是串糖葫蘆。
張凱楓嘴張了張,最終仍是什麽都沒說出來,轉身走了。
凱楓?!
張凱楓愣了愣,下意識回過頭,那一瞬間不知為何,竟濕了眼角。
而在看見大師兄的模樣,那滾燙的淚就這麽流到了臉上。
短短兩月,似天上人間一別,音容未變,青絲竟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