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學習計劃
楊欣蘭連着值了兩天的夜班,身上的白大褂還沒來得及脫,就看到韋國學發來的微信,上面仔仔細細寫着兒子這一次考試的分數。
照例是全部不及格,照例是班級的最後一名。
楊欣蘭看到那紅彤彤的成績單,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背過去。
她踩着高跟鞋,氣沖沖地回到家,幾乎是砸開朝揚的房間門,掐着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你怎麽回事??啊!?生物三十道選擇題,你就對了一題,那題還是全年級都能拿到的送分題!”
“丢不丢人?就問你丢不丢人?”
“你是不是想成為大院第一個考不上大學的人啊?”
“老師還跟我說你今晚翹課!去哪了!??”
自從高三畢業後,朝揚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老母親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了,再次聽到竟差點被吓到原地去世。
緩了好久才将心髒平複下來,心說真他媽絕了,這難道就是被刻在DNA裏的恐懼?
“問你話呢?晚上哪去了!?”
楊欣蘭許久沒得到兒子的回答,又大聲問了一遍。
朝揚的小心髒再次抖了抖。
楊女士的聲音很尖,是能刺破黑夜直逼長空的那種銳利。大院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建成的,老房子都有個共同的缺點:隔音普遍不好。
就連門口下象棋的李大爺都聽見她這聲吼。徐磊媽正好在陽臺曬衣服,同隔壁一起走出來看熱鬧的鄰居聊上了。
鄰居瞧了眼對面六樓,笑着說:“诶唷老楊家又在罵兒子咯。”
徐磊媽和楊欣蘭關系挺好,不太願意嚼好友的舌根,随便回了句:“估計是朝揚又沒考好吧。”
鄰居又問:“對了,石頭也和揚揚一個班吧,他這次考得如何?”
徐磊媽謙虛答:“還行,還行。”
徐磊考得其實不差,班級前十,年紀前百。放在其它學校那是妥妥的尖子生了,徐磊媽對兒子的這個成績還是滿意的。
但濱江大院是什麽地方,在這兒住的八成以上是高知分子,內卷嚴重還愛攀比,上到祖輩下到子女,逢人見面總少不了一頓比較。
既有比較,那就會有個标杆。
比如朝揚的父母,比如廖星辰。
鄰居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下一句果然把标杆拎了出來:“聽說廖家那孩子又是全校第一。”
“你們家石頭還需努力啊。”
這話表面聽着是在為徐磊操心,實則就是在拉踩。
徐磊媽笑容僵在臉上,衣服沒曬完就回房了。
兒子永遠都是別人家的好,徐磊媽回屋見到徐磊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悠閑的看電視劇,什麽班級前十的好成績頓時變成了刺眼針。
她走過去罵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電視,作業寫完了嗎?”
“就你這個學習态度,怎麽上醫大??”
徐磊平白無故遭了訓,又灰溜溜的跑回房間,刷補習班給的試卷。
朝揚家樓下。
廖星辰也正在房間裏寫作業,為防止遮擋視線,原本細碎松散的頭發被随意往後紮成了一個小揪揪,露出的眉眼冷峻,側臉線條硬朗。
和學校的樣子判若兩人。
書桌整潔緊挨着窗戶,擡眼就能看到一株茂盛的香樟樹。夏夜的晚風從樹葉縫隙間吹來,這個點蟬鳴蛙聲都弱了下去,隔着一層單薄的天花板,能清楚聽見樓上傳來的争吵聲。
世寧假期少,上課進度快,基本每周都有考試,所以這樣的争吵聲,廖星辰每隔一周就能聽見一次。
每次都是一邊吼得怒意漫天,另一邊卻是無所謂的嘻哈态度。內容周而複始,從未有所改變。
“我能力就這樣了,又不是什麽天才。”
“我不想當醫生,一輩子混吃混喝也挺好的。”
“你能不能別管我。”
少年說的無關痛癢,光聽語氣就能想象到那人不可一世的嚣張表情。
對于這種沒有上進心,連表白都要臨陣脫逃的人,廖星辰心裏是萬分的嫌棄。他搖了搖頭,習慣性的拉開抽屜,拿出耳機正要戴上,卻聽見那熟悉的少年音輕聲說了句話……
“對不起。”
以前朝揚被楊欣蘭訓,都是吊兒郎當從來聽不進去,态度比面對韋國學時還要差,甚至還會頂嘴幾句。說出的話能把人給活活氣死。
這是他第一次服軟道歉。
訓斥聲戛然而止,大院重新歸于沉寂。楊欣蘭扶着椅背坐下,她被兒子的這聲認錯弄得措手不及,滿腔的怒氣也滅了個透淨。
她本來就不是因為朝揚成績才發的火,反正學習又不是這一兩天才差的,早八百年前就免疫了。
她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朝揚一直以來的懶散态度。
說起來,朝揚變成這樣,也有他們做父母的一份責任。
她和朝海這麽多年來一直忙于工作,不是加不完的班就是出不完的差,基本不着家。
家裏老人去世得早,朝揚的性子本來就野,偏巧在最關鍵的那幾年缺了正确的管教和束縛,才造就了今天這個局面。
兒子難得的道歉正正戳中了楊欣蘭內心最自責的地方,她忍不住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
“媽,別生氣了。”
朝揚看到母親這個動作,眼睛也跟着酸了一下,他走過去蹲下.身,語氣沉穩堅定:“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好好學習!”
他說得擲地有聲,铿锵有力。
直接把楊欣蘭給愣住了。
樓下的廖星辰也晃了個神,手中的水筆不小心在試卷上劃出很長的一條線。白色的耳機一直挂在食指指尖上,沒放進耳朵裏。
他鬼使神差地想象了一下,朝揚說這句話時的樣子。
樓上。
楊欣蘭盯着兒子稚嫩但認真的表情看了好久,覺得自己可能聽岔了:“你,你剛剛說什麽?”
朝揚重複道:“我以後好好學習。”
這話并不是朝揚心血來潮随口說的。
當年他高考考了個稀巴爛,成績創了大院歷來的新低,驚呆一衆街坊鄰居。又死活不願意複讀再考,叛逆得很。朝海一氣之下就把他扔到了濱江大院門口去當保安。
說“當保安”都是好聽的了,實際上就是一個沒有前途的養老職位,退休的人才會去那兒打發時間。
朝揚翹了晚自習,坐了兩個小時的公車,把整個石江區都逛了個遍。
這座城市雖是記憶裏的樣子,但當年石江區到處都在開荒建設,變化一年一個樣。如今時隔十年重回故地,對朝揚而言,好像路是新的,小區也是新的。
只有濱江大院附近那一圈地方,還透着上世紀的古老氣息,青石磚水泥牆,爬滿爬山虎的居民樓和貼滿小廣告的樓梯間。
仿佛時間停滞一直沒往前走過。
朝揚在保安室的門口呆坐了很久,他回憶起上一世守門口的那幾年,每天都能看到不同人的忙碌身影,就連同行的李大爺都報了個老年大學以充實人生。
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人碌碌無為的活着。
縱使心再豁達再看得開,這種日子過久了也熬不住。
他的上個人生只有兩個遺憾,一個是蘇秦,而另一個就是學習。
前者已經徹底處理掉,而後者是個大工程。
得慢慢來。
朝揚已經決定好了自己未來要走的路,他安慰了楊欣蘭幾句,又做了保證,承諾一定會收心努力,争取用剩下的兩年時間把成績拖進本科線。
楊欣蘭有喜有憂,更多的是驚吓。她是腦科醫生,差點就職業病上身想起身看看兒子是不是腦子哪根筋搭錯了。
她想問朝揚要不要報個補習班什麽的,畢竟落下了那麽多年的課程,以兒子現在這種情況,兩年爬進本科線有點異想天開。
但她又怕太激進的話兒子會突然反悔,猶豫掙紮了好久,千言萬語最後只彙成一句話:“媽媽信你。”
第二天,徐磊剛進到教室,就看見他後桌那位兄弟正對着一張A4紙撓腮抓耳。
肯定又在給蘇秦寫情書了。
徐磊心裏這麽想當然的猜測着,他湊過去想瞅瞅紙上都寫了些什麽肉麻的內容,卻意外看到了四個紅色的正經大字——
【學習計劃】
????
徐磊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又多看了幾遍,再三确認那幾個字是【學習計劃】而不是【戀愛計劃】。
他顫抖着聲問:“這,這是什麽?”
朝揚放下筆答:“計劃表啊。”
說完又擴充解釋了一下:“是我未來兩年的學習計劃表。”
徐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還是頭一次在朝揚的口中聽到“學習”兩個字,簡直比昨天的那句“我不喜歡蘇秦了”還踏馬令人震驚。
徐磊的世界觀開始出現崩塌的跡象:“學習?你認真的?”
朝揚點頭,他重新拿起水筆,鄭重其事地在紙上寫了個【一】加一個點,然後虔誠發問:“石頭你說,這第一步該做些什麽?”
他從沒寫過什麽學習計劃表,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個頭緒。
徐磊覺得一定是他今天進教室的方式不對!這對話場景也太詭異了!
徐磊試圖把世界給掰回正軌:“對了,昨天蘇秦來教室找了你三次,看着火氣挺大的,你打算怎麽解決?”
“真不喜歡他了?”
聽見蘇秦的名字,朝揚表情立馬變了,他嫌棄的擺了擺手,說:“真的不喜歡了。”
徐磊不死心又問:“真真的?”
真的不喜歡了!
到底要說幾次才信啊啊啊啊啊!!!
朝揚簡直要崩潰,咬牙說了個滾字,終止了話題。
朝揚的計劃表最後還是沒能誕生,不過他沒有放棄,轉而寫了句大标語貼在課桌上,時時刻刻的警醒自己。
徐磊每次回頭想找他聊聊人生聊聊蘇秦,都能看到桌上那句醒目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極度做作又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