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次夏油傑沒有立刻回複她。月見山有些不安,揪緊了他的衣服:“做不到嗎?”
她害怕從夏油傑嘴裏聽到自己并不願意聽到的答案,幾乎要哭出來了。
月見山的眼淚對夏油傑而言,永遠有着最大化的殺傷力。原本還在這一個瞬間掙紮的少年,毫無抵抗力的選擇了倒戈:“我答應你。”
月見山松了一口氣。她知道夏油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答應了自己,就一定可以做到的——他可是夏油傑啊。
只要不叛逃去當什麽詛咒師,就不會像她在未來看見的那樣,被人重傷致死。不過……
咬了咬下唇,月見山:“裏香是誰?”
之前太傷心了,來不及計較。現在月見山越想越覺得五條悟那句話很可疑。什麽叫做‘觊觎別人的女朋友’?
好你個夏油傑!濃眉小眼的還有這愛好?!
夏油傑也被問得一愣:“裏香——?”
“我不認識這個人。”
月見山推開他的懷抱,無比嚴肅的看着他:“真的不認識?”
夏油傑心裏忽然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覺得自己但凡搖個頭,今天這事兒可能就要沒完了。出于男人警惕的直覺,他點頭:“不認識,聽都沒有聽過!”
哦,那就是十年之後會出現的女人了。
月見山在心裏默默給這個未曾見面的‘情敵’填好标簽,自己拍拍衣服站了起來:“帶血的衣服洗衣機洗不幹淨,你先放到髒衣簍裏,用冷水泡着,我明天給你洗。”
夏油傑一愣,立刻道:“不用!我…我自己來洗就可以了。”
他潛意識裏,不想讓月見山看見自己殺過人的證據。因為他把月見山當成重要的人,而不希望她看見自己沒有理性的狼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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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見山也沒有勉強。說實話,她其實不太喜歡做家務;但如果到了非要做家務的時候,
她也更傾向于大家一人做一點。
想到屋子裏還有兩個小孩兒,月見山就頭痛。她捏了捏自己眉心,問夏油傑:“現在可以給我解釋屋子裏那對雙胞胎了嗎?過去客廳講吧,我順便給你擦頭發。”
她知道夏油傑這個人,雖然比較容易鑽牛角尖,但人是真的和‘壞’這個字沾不上邊。怎麽說呢?反倒是那種很容易因為自己的溫柔,而被其他人利用的類型。
夏油傑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滴着水,水珠從烏黑的發梢一直往下,将他的睡衣領子邊緣,暈出大片濕漉漉的痕跡。他順從的跟着月見山到了客廳沙發上坐下,月見山站在沙發後面,拿了塊幹毛巾幫他擦頭發。
幹燥柔軟的毛巾揉搓過發根,躺在沙發上的夏油傑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似乎熱水和舒适的環境确實有助于人的情緒,至少現在夏油傑不會有那麽報社的想法了。
他微微低着頭方便月見山動作,同時慢吞吞的開口:“我接到一個任務。”
“前往一個村莊拔除咒靈……其實不是很強大的咒靈,也沒有什麽多餘的隐情。這個任務簡單到我懷疑是不是夜蛾老師想偷偷給我放假。”
說到‘放假’,夏油傑嘴角彎起一個諷刺的微笑弧度。月見山安撫性的彎下腰,親了親他的耳尖。
夏油傑面色如常的繼續講了下去:“解決了咒靈之後,村子裏的村民們帶我去見了這對雙胞胎。”
“她們被鎖在籠子裏,渾身都是傷口。她們……有成為咒術師的天賦,所以被當成了異類。”
就像幼年還不懂得如何掩藏自己言語的夏油傑一樣,都被當成了異類。但是夏油傑要比她們幸運一點,因為他并不住在那樣偏遠又落後愚昧的村子,也沒有失去父母。
他早早學會了怎麽在大人面前僞裝成一個乖孩子,很快就把那段被否認和懷疑的日子掩飾成小孩不懂事的過去。
月見山幫夏油傑擦頭發的手一頓,幾乎完全可以猜到夏油傑接下來會做的事情:“你…把他們都殺了?”
她一直知道夏油傑最近壓力很大。月見山已經竭盡所能的給他安靜和休息的空間,但她無法分擔夏油傑的任務,她能給夏油傑的安靜,太短暫了。
夏油傑垂着頭,黑色垂下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表情:“大部分,都殺了。”
裏面有小孩,還有一些年輕的女孩子。那些女孩驚慌失措的年輕面龐讓夏油傑想到了月見山——有了女朋友之後,夏油傑就格外容易共情其他無辜年輕的女孩子。
他會想:都和春差不多大呢。
也是普通人。還這麽小,大概都不清楚村子裏的事情,所以……不殺了吧。
聽到了比意料之中更好的答案,月見山松了一口氣。她彎下腰抱住夏油傑,臉頰貼着他柔軟脆弱的脖頸:“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不是你的錯。情緒失控誰都有,傑,你該休息了。”
“哪怕只有一周也好,最近不要接任務了,好嗎?就留在我身邊,不要去想咒術師的事情。”
她和夏油傑貼得很近。正因為貼得太近,以至于月見山根本看不見夏油傑的表情。她只能感受到夏油傑均勻起伏的呼吸,還有隐約的心跳聲。
過了良久,夏油傑握住月見山的手,抵在自己額頭上:“好。”
他确實應該休息了。
——
下課鈴一響,月見山立刻抓起自己書包沖出教室。好友涼子在她後面大聲:“春!你下午不去社團活動了嗎?”
月見山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不去!我請假了!”
涼子看着月見山飛速跑掉的背影,撓着頭百思不得其解:“最近春是怎麽了?每次一放學就自己跑掉了,連社團活動都來不及參加……我還想問她晚上的煙火大會去不去呢。”
月見山家距離學校很近,上下學基本上不需要電車。她在附近的菜市場買了菜後一路沖回家裏,跑得呼吸急促。
家裏父母還是沒有回來;這幾天山本叔叔都住店裏,因為母親出差了,他大約也覺得自己一個人和月見山呆在屋子裏怪怪的。
山本武住同學家了還沒有回來,據說是有個什麽社團活動。
月見山嚴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背着家裏人偷偷談戀愛了。每次問他去哪了都支支吾吾的試圖糊弄過去,上次她還撞見山本武大半夜的偷偷在廁所裏處理傷口。
算了,等他從同學家裏回來,再好好問一問。
“我回來了——”
在玄關處脫了鞋,月見山拎着菜進門。那兩個雙胞胎女孩正乖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發覺月見山回來之後,兩人立刻小跑過來幫她拿菜。
就年齡來說,這兩個小孩兒簡直是乖巧過了頭。
月見山每每看見他們,都忍不住回憶一下自己差不多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幹什麽:別說做菜了,每天糟踏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逗貓惹狗,總之是讓大人們操碎了心。
好像是從父親去世之後,才慢慢穩重了一些。但總的來說,性格還是皮得很。
這兩姐妹雖然是雙胞胎,但其實很好認。天生金色頭發的是菜菜子,性格要稍微主動一些。最開始和月見山搭話的就是她了。
而有着黑色頭發,性格更沉默內向一些的,是美美子。
月見山挑了一些沒什麽重量的菜分給她們幫忙拿:“今天看了什麽動畫片呀?”
菜菜子答:“夏油大人給我們放了百變小櫻。”
也不知道兩個小姑娘是無師自通還是從什麽奇怪地方學來的稱呼,總是管夏油傑叫‘夏油大人’,管月見山叫‘月見山大人’,糾正了好幾遍也糾正不過來。
把菜拎進廚房,月見山摸了摸兩個小姑娘的頭,從一堆菜裏面單獨拎出兩盒炒年糕:“不知道你們是甜口還是鹹黨,兩種口味都買了,試試喜不喜歡?”
“如果覺得味道能接受就多吃一點,如果覺得不好吃就不吃,不能因為害怕浪費就強迫自己全部吃掉,明白嗎?”
兩個小姑娘愣了愣,美美子下意識的看向菜菜子。菜菜子接過年糕盒子,小聲:“明白了,我們不會給月見山大人添麻煩……”
月見山有些頭痛,重新糾正了菜菜子的話:“你們不是麻煩。你們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傑很喜歡你們,我也很喜歡你們。”
“你們得到他人的喜歡,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一直很安靜的美美子忽然開口:“但月見山大人,和夏油大人,和我,和姐姐,都不一樣吧?我們對于月見山大人來說,不是更像異類或者怪物嗎?月見山大人只是因為愛着夏油大人,所以才對我們好而已。”
“希望您不要再說什麽很喜歡我們之類的話,因為這種話說多了,我和姐姐會當真……”
“美美子!”
菜菜子吓得立刻捂住了姐妹的嘴,同時惶恐不安的看向月見山:“月見山大人,美美子,美美子沒有惡意的——”
雖然還是小孩子,但實際上她們比任何成年人都更會察言觀色。在這裏住了短短三天,菜菜子和美美子都能看出月見山對夏油傑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人。
同樣她們也意識到,月見山和她們并不是純粹的同類。她确實能看見菜菜子和美美子的世界,但她無法影響那個世界。
非要說的話,月見山其實更像一個正常的普通人。
她幾乎沒有任何過激的性格成分,溫和得過了頭。和這種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互相靠着看電視劇,都讓人覺得寧靜放松。
這種人注定不可能成為咒術師,也不可能進入夏油傑的世界。她是被夏油傑單獨圈出來的私人領地,介于普通人和咒術師之間,即使是最好的搭檔也不可以進入。
菜菜子看起來很驚慌,美美子沉默不語——月見山覺得自己都能猜出這兩個小家夥的心理活動了。
菜菜子驚慌是因為擔心自己會因為美美子的話,而讨厭他們。目前為止,夏油傑在她們面前總會表現出順從依賴自己的模樣,無意間給了兩個小朋友一種自己>夏油傑的食物鏈錯覺。
她們大概率都擔心着自己突然變心厭惡她們之後,她們會被抛棄。
這種心理其實類似于寵物棄養效應……所以早就說了父母這種東西就應該當成職業,讓每個人都好好考證然後再去上崗啊混蛋!
揉了揉臉,月見山在小姑娘面前半蹲下來:“所以美美子是認為,我對你們好,只是因為我愛傑,而傑對你們好,所以我也對你們好是嗎?”
美美子沉默,算是默認了這個答案。她不說話則是因為菜菜子看起來似乎要急哭了——美美子不想讓菜菜子難過。
她現在甚至已經有點後悔自己說了實話了。為什麽非要把漂亮的表象撕破呢?維持這份表象……不也挺好的嗎?
月見山嘆了口氣,暗自後悔自己沒有多看幾本心理方面的書。她自己都還算半個孩子,現在就要給另外兩個孩子做心理輔導了。
“可是傑不喜歡屋子外的流浪狗,我也對它們好。”
“傑不認識的乞丐,不認識的店老板,不認識的墓園裏的死者,我也對他們好。”
“路上擦肩而過的老人,孩子,女生,傑不認識,我也不認識,可我還是對他們好呀。”
月見山都不記得自己随手幫過多少人了——随手幫忙拎的行李箱,送出去的花環,請人吃的熱騰騰的食物,幫扶過的老人和孩子……
她受家裏人影響,共情能力很好,性格裏天然甚至習慣性的去幫助遇到的人。至于認不認識熟不熟,倒是不太重要。
美美子咬着唇:“可是,您為什麽要喜歡我們呢?我們是異類,我們和那些……詛咒,是詛咒,沒有錯吧?我們和那些詛咒,本質上沒有區別,都是會傷害普通人的存在。”
詛咒可以殺人,咒術也可以殺人。
月見山就是可能被殺的那類人。
月見山撓了撓頭,嘆氣:“非要問理由的話……該怎麽說呢?雖然我們在三天前可能素未謀面,可是,這世界上本來就存在毫無理由的惡意,對吧?不然也不會誕生那麽多詛咒。”
大多數死在詛咒手裏的人,其實都和詛咒誕生的原因沒有任何關系。惡意本身就存在,不需要理由。
菜菜子和美美子點頭,承認了月見山的話。
月見山繼續道:“但相對來說,既然有無緣無故的惡意,那也一樣存在不需要理由的喜歡。我愛你們這件事情本身其實就不需要理由,它是一種,人類的本能。”
“對不會傷害自己的任何生命的遭遇抱有共情,感到憐惜和喜愛,這也是人類本能的一部分。”
這次連帶着菜菜子也沉默了。過了許久,她才艱難的開口:“但我們是會傷害到您的。”
月見山:…開導小朋友好累,夏油傑人呢?
“首先,你們傷害我這是個未來不确定時,而你們現在是弱勢群體沒有傷害我而且自己還受了傷,是現在進行時。”
月見山挼了把小姑娘的腦袋,把她們頭發抖揉得亂糟糟翹起:“你們是咒術師,傑也是咒術師。你看傑就從來沒有傷害過我——我相信你們也可以做到。”
“好了,去吃年糕吧。有時候別把自己太獨立出來,你們才多大啊……有些事情交給大人來煩惱就好了。”
哄走兩個小朋友,月見山火速拿出手機網購【如何開導孩子心理健康】【成為父母的一百條必備小知識】【孩子情緒叛逆期到了怎麽辦】……
雜七雜八買了十多本,一口氣付款成功後,月見山準備做飯。
平時她自己的話倒是可以随便熱點盒飯對付過來,但家裏有了小孩子,月見山總不能讓小孩兒也吃盒飯吧?
夏油傑印象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服的睡過覺了:沒有噩夢,也沒有半夜突然驚醒,就這麽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這種再平凡不過的睡眠,對他來說已經是某種奢望。
他起身下樓,兩個被撿回來的小姑娘正乖巧圍在桌子上吃東西。看見夏油傑下來,她們立刻站起來:“夏油大人——”
夏油傑走過去,坐在她們旁邊:“在吃什麽?”
菜菜子小聲:“月見山大人給我們買了年糕。”
兩盒年糕,一盒裹着甜醬,一盒放了辣。辣的那盒只動了幾塊,甜的那盒卻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
夏油傑拿起牙簽叉了塊辣的年糕放進嘴裏:“唔,這個味道……是她校門口出來左轉第二家的年糕店,那家甜的比較好吃,辣醬不太有味道。”
美美子or菜菜子:“……”
夏油大人,您這樣說話好像一個變态跟蹤狂您知道嗎?
您明明和月見山大人不是一所學校的吧?到底是在附近踩點多久才會這麽熟悉阿喂!!
屋子裏逐漸有了飯菜的香氣。夏油傑揉着自己後腦勺慢吞吞走到廚房門口,靠着門——廚房裏面是月見山在做飯,正捏着鼻子在切蔥,眼圈紅通通的往下掉眼淚。
夏油傑覺得好笑,走過去接過菜刀:“我來吧。”
月見山轉過身,撩起夏油傑衣服當面巾紙擦眼淚,吸着鼻子可憐兮兮的說:“熏死我了……”
夏油傑才睡醒,頭發都沒有紮起來。他低頭切菜時總有一些黑色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視線。
月見山擡起胳膊幫他把頭發順到腦後:“紮個低馬尾吧?”
夏油傑:“…我沒試過。”
他經常紮丸子頭,有時候五條悟惡作劇也給他紮過雙馬尾。但是低馬尾真沒有試過;原本夏油傑紮丸子頭,就是因為頭發垂下來掃到脖頸太癢了,影響他發揮。
月見山來了興致。她仰起頭,剛剛被熏出眼淚的眸子格外水潤動人:“那今天晚上要紮低馬尾出去玩嗎?今天晚上有煙火晚會哦!在郊外。”
“剛好也可以帶菜菜子和美美子出去逛逛,她們這三天都一直窩在家裏,還沒有出去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