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JQ (1)
夏展顏如同一陣紫色疾風,從丘陵碧波之上掠過。
她心急如焚,卻神色不顯,面容死死繃着,清秀的小臉上是狠厲的表情。
也不知奔了多久,丘陵的波浪漸漸平複,滿眼綠意逐漸被海石所替代,耳邊已經隐約傳來了細微的水聲,視線也慢慢開始一馬平川起來,不再有所阻攔。
在那丘陵之後,果真如素瓷所言,有一片海。
腳底的泥土地變成了細沙,海平面一點點出現在眼前,天朗雲舒,望去一片完整的藍,從天到地。
十分迷人的風景,夏展顏卻無心欣賞。
海浪的聲音仿佛一陣陣悅耳的音樂,此起彼伏,浪花潔白細膩,被浪沖到半空,綻放出美妙的姿态。
在那濤浪之中,卻傳來了極不和諧的厮殺之聲,數十人在海面之上追逐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背景清瘦纖長,長發绾成高髻,發間點着紅蜚金飾,雙側簪了海宵花,上身裹着寶石滿綴的龍鱗抹胸,露出一截白嫩無瑕的蛇腰,雙臂如耦,圈着赤金環,挽着橘色麒麟紗,下面是一件同色绫裙,在風中盛開成大朵太陽花,越發顯得她身形曼妙,宛若壁畫之上的飛天仙女。
夏展顏認了出來,那是她姐姐夏暖心無誤。
夏暖心的身後,跟着四、五十個玄溟閣的玩家,嚣叫着追趕着,各種攻擊與法術仿佛下雨一樣落在她身邊的海面上,砸起成片的水花來,夏暖心就在那水花之間靈活穿行,如果是生死之戰,那畫面倒是美得像在舞天。
在這些玩家的後方,緊跟着一朵五色祥雲,上面站着兩個人,純色天水與樓回影,兩人一邊對話着,一邊在雲上指揮着下面的玩家追逐着。月決并不在這些玩家之間,想來玄溟閣的人也被拆分成數個隊伍,分頭進行查探。
真是冤家路窄。
月決不在就簡單多了。夏展顏站在遠處仔細地觀察了他們的情況後,便施展了禦風訣,從他們後方悄然跟了上去。在接近那五色祥雲時她腳步又是一變,将新學的風生術用了出來。雖然她步法還有些生疏,但在這天郎雲闊的海面之上,風勢本來就大,風生術一用出來那股力量比在地面上大了數倍不止。
她繞着那祥雲法寶上下翻飛,純色天水與樓回影只能感覺到一陣怪風襲來,吹得法寶不停搖晃,卻不知道是夏展顏在施法。
那五色祥雲晃得厲害,站上面的兩個人被颠得站也站不穩,正在驚訝地猜測着發生了何事,忽然之間卻見到紅光一閃,一抹绛紫的影子從身側掠過,銀色的魂劍宛如憑空突現的死神之刃,往純色天水額間刺去。
“小純,小心。”樓回影大叫一聲,算他反應迅速,一掌猛地拍向純色天水,将她從雲端拍向了玄溟閣的玩家群中,自己生生受了夏展顏一劍。
一劍不中,眼看着純色天水已經來不及擊殺,夏展顏的心意立變,趁着樓回影中了迷心噬魂咒的時機,匕首灌注了靈識,擊中了他的心髒。
樓回影立時躺屍。
夏展顏手一抓,将那五色祥雲抓入囊中,從半空之中俯沖下去。
“又是你!你個賤人!”純色天水被那一掌拍到海裏,再站起來時渾身溫透,狼狽不堪,她咬牙切齒地罵道,“今天你別想逃走!給我殺了她。”
玄溟閣的玩家已經有一半人轉過頭來,卻只來得及看到夏展顏的紫影。
夏展顏根本沒想逃,她趁着衆人沒有反應過來,魂劍與匕首同時揮動,從人群之中貫穿過去,在那聚在一起的玩家群中硬生生的劈出了一條道來,那道兩側的玩家都中了她的劍,瞬間秒殺了四個玩家,重傷了五個。
血色在海面之上彌漫開來,夏展顏倒提着魂劍沖過那群人,攔在了他們前面,将他們與夏暖心隔了開來。
夏暖心感覺到身後的異變,轉頭只見一個紫衣少女背對着她攔下了敵人,那少女倒提着銀亮的光劍,散發出森然的殺氣。
“殺了她!殺了她們!給我殺!”純色天水暴跳如雷。
夏展顏勾起唇角不屑地一笑,手中魂劍驟然間大亮,她迅速揮出這一劍,卻不向着敵人,而是重重地砸在了海面之上,“嘩——”地一聲,海面上瞬間砸起了一陣百米長、百米高的巨大水牆,水花從天空灑下,砸在身上仿佛冰滴般,還有讓人少血的攻擊力。
“姐姐,走!”夏展顏疾掠到夏暖心身邊,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疾奔。
“小顏?”夏暖心一愣,便驚喜地叫道,見夏展顏正在往岸邊跑,她腳步一頓,“別往那邊,跟我走。”
夏暖心要去的方向,是大海的正中。
“賤人!”純色天水恨得俏臉扭曲,迅速從乾坤袋裏取出了一件繡着綠色符樣的玄色錦囊,從那錦囊之內取出了一把褐色不起眼的泥土撒了出去,那泥土隐入水牆之中,瞬間膨脹開來,将那些水都吸入土中,紛紛落進海裏。
那是土屬性的紫品法寶,叫“填土”,一把填土,可以填平一個大池。
純色天水因為恨極了夏展顏,并不吝啬那些珍貴的填土,伸手又是一把灑出,那填土灑在海面之上,竟然形成一座微小的浮島,他們從浮島之上一路追過去,純色天水不停地抛灑着填土,那浮島漸漸逼近了夏展顏姐妹。
“姐,你先走!”夏展顏見勢不妙,便松開手。
夏暖心眉目溫柔,卻眼神堅定,她笑着道:“我不要。”
那浮島極速擴張着,眼見已經趕上了她們。
卻見天空中忽然間綻開一朵殷紅的血花,那花瞬間化作大大小小的冰棱擊中了浮島,那些大大小小的冰棱化作巨大的血紅色小冰川,竟将那浮島截成兩半,一個人從空中降下,落到了冰川之上。
血劍紅衣,正是九年趕到了。
“九年!”浮島之上的玩家驚叫出聲。
純色天水卻恨紅了眼。
又是他。上次就是他護着那個賤人,這次還是他!
她心中念頭數變,自己這邊只剩三十幾人,拼死一搏也許可以殺得了他們,但如果他們想跑,他們卻一定留不住,月決接到消息正在趕來的路上了,唯今之計,只能拖。
夏暖心同夏展顏站在那冰川之後,一心的興奮,她只看得到九年蕭瑟強大的背景,滿眼的敬仰。
“小顏,他是你朋友嗎?好酷啊!”
“姐姐,這是小楚。”夏展顏忍不住小白眼一翻,打碎了夏暖心的幻想。
“九年大神,其實我們并無惡意,先前那個姐姐是從這海裏出來的,将我們的一只BOSS給收走了,所以才打了起來。既然她是九年大神的朋友,我想這一定是場誤會。”純色天水換上一副甜美的笑容,甜甜地開口,“我們并不想殺人,只希望九年大神能讓我們加入你們,或者讓我們與那姐姐說幾句話,了解一下這裏的情況就好了。”
他臉上帶着點嘲意,眼神宛如刀劍直透人心,純色天水的心思在他眼前幾乎無所遁形。這讓她十分羞惱。
“我師傅希望能與九年大神合作,大神,我們是很有誠意的。”純色天水忍耐着,繼續保持甜美的笑容。
“月決快到了是嗎?”九年卻并不領純色天水的情,冷冷地望着她,半點憐香惜玉之意都沒有。
她的緩兵之計并不見效。
“告訴他,這片海是無極宗的地盤。”九年用一種不容置喙的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少打這海的主意,否則龍塔之上,我讓他連進殿的資格也沒有。”
好狂妄的話語,讓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純色天水的笑容凍結在臉上,扯不開卻也化不掉。
九年長袍一動,人已從冰川之上消失。
“走!”他飛到夏展顏身邊,手往身後一揮,只見衣袖一振,身後的血色冰川竟然拔地而起,朝玩家頭上壓去,便是一陣的驚呼之聲傳來。
夏暖心看得眼都直了。
夏展顏心中也是震撼,僅有幾次接觸之中,九年都只是表現中強悍的身體技巧,甚少用到這類型的法術,她幾乎遺忘了他和浮生若夢的職業一樣,都是法術強大的乾坤天行者。
如此強悍并且高高在上的男人,為何總是幫着她,難道真是因為三十六季的關系?又或者因為幾頓飯的緣分,他便不惜為她扛下玄溟閣這樣的大敵?她的心中,有一絲看不透的疑惑。
“你們跟我走。”夏暖心搶先開口。
九年點點頭,手掌之中翻出一枚青色的琥珀,琥珀之中有一只小小的熒蟲,他手掌輕輕一振,那琥珀便飛到了高空,遠遠望去,仿佛夜空之中的一點星星。
那是給百裏容光他們留下的指引。
“上來。”他一聲低喝,竟揮手将血劍祭出,飛身而上,向夏展顏伸出了手。
夏展顏一愣。
恍惚間她以為見到了三十六季,若不是《異世》之中無法建小號,無法建RY與YR,她一定以為這兩是同一個人。
“小顏?”夏暖心推了推她,身後的追兵哀嚎聲漸漸小了,想必是已經要脫離那冰川了。
夏展顏一下回過神來,咬了咬唇,足尖輕點,拉着夏暖心飛上了血劍。
一劍三個人,朝着夏暖心指明的方向疾馳而去。
劍行得很穩,夏展顏站在中間,與九年只是咫尺之隔,屬于他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他的背挺拔堅定,站在他的身後,夏展顏只感覺自己像被守護的雛鳥,前方再多的陰雲暴風,都與她無關。
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後,她頓生一股疲憊之意,仿佛到了安全舒适的角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休憩。他的眉眼忽然間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一時間又化作小楚的模樣,他的手微微向後護着她們,并不接近,卻也不疏遠,不是刻意裝出的紳士風度,卻是實心實意的愛護,讓她想起夏暖心被周明瑜欺負的那天晚上,他的手也這般堅實地保護着她們。
心髒突然間撲騰亂跳起來,就像藏着一只兔子在裏面歡欣雀悅地跳舞,她忍不住用手抓緊了心口的衣服。
“小顏,你沒事吧?”夏暖心站在最後,敏銳地感覺出妹妹的異樣來。
九年很是開心舒暢,夏展顏又像從前那樣站在他的身後,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溫暖曼妙的身體,若有似無地靠近他的背,背上一陣陣地酥麻,心中卻是一圈圈的甜蜜,這樣的感覺,即便從前阿晚在他身邊時,也從未有過。此刻忽聞夏暖心的話,心裏便是一緊,聲音裏多了些人味,少了點大神的氣勢,道:“怎麽了?”
“沒事兒!”夏展顏忽然間醒過神來,只覺得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腦袋上,面紅耳赤的感覺讓人發慌,好在是游戲,并不能顯出這些表情來。
她在心裏叮囑着自己,這是姐妹的男人,別TMD犯花癡。
心裏一振,有些失落,卻清醒了過來。
“姐,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夏展顏扯開了話題。
番外(1)重殇
在每一個游戲裏,都充滿着各種各樣NPC,這些由0和1組成的角色,在游戲裏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軌跡。
銀霜似的月華灑在竹林裏,在地上描繪出斑駁的紋路,夜色深沉,看不見過去,也望不穿未來。
她在這月夜之下,像蝼蟻一樣,活了近一千年。
然而這個夜晚并不靜谧。
“啪嚓——啪嚓——”除了鳥獸蟲鳴之外,廟外還傳來有節奏的劈柴聲,枯燥而單調。
汐芷拖着佝偻的身子,踱到廟門口,遠處一個細瘦的身影,正在有條不紊地劈着柴火。
是前幾日她收留下的那個來自異世的少女,叫作格格。
倔強執拗的個性,清澈純粹的眼神,這個少女就像她記憶中的孩子,堅定、固執,在那日複一日的枯燥歲月裏,苦修千年,最終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
她的,二狗子。
兩千多年前的天羅大陸,還沒有異世修行者的蹤影,修仙界還很平靜,就連殺戮也是平靜而直接的,不像那些異世的修行者,無論怎麽殺都還能複活。
那時候,他們都只有一條命,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在天羅大陸之上,分布着林林總總大大小小數千個修仙宗門,瓊霄宮是這些宗門中并不太出名的一門,占據着天羅大陸北部郁雖山脈的主峰瓊宵峰,以峰為名,已經存在了數千年,宗門行事低調,是以雖然實力中上,卻聲名不顯。
瓊霄宮上,曾經出現過一個天賦異禀的少女,使得整個瓊霄宮名噪一時,在天羅大陸五百年一次的渡法大會上,豔驚全場,成為了修仙佼佼者。
那個少女,叫汐芷。
汐芷原是天劍城城主的女兒,因天姿聰穎,又是千年難見的水靈體質,被瓊霄宮的瑤華長老看中,帶走修仙。
修仙八百年,汐芷便已經達到化神境界,成為了整個瓊霄宮裏境界最高的長老。
她風華絕代,清麗無方,是整個天羅修仙界出了名的美女,她認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為她傾倒,拜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仙無數,想拜入她門中的修仙者也不計其數,可惜汐芷也是出了名的心腸硬,冰心雪骨,不為七情所動,不為六欲所引,從不收任何徒弟。
一直到,那個孩子的出現。
每一年,都會有許多渴望長生不老、呼風喚雨的凡人,通過各種方式投到修仙宗門之下,這孩子便是這些凡人中的一員,他來自瓊霄峰下的小村莊,不懼生死攀上這座絕峰,便是為了加入瓊霄宮。然而這些沒有背景、沒有靈根的凡人,只能在宗門中做一些最等的粗活。
那個孩子,是瓊霄宮裏最低等的雜役,因為出身貧苦,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他只有一個小名,叫二狗子。
“誰說我沒有徒弟,現在有了。”汐芷冰冷如瓊霄寒泉的聲音在瓊霄大殿之中響起,落在二狗子耳中卻如同天籁一般。
“我現在收你為徒,你可願意?”她神情淡漠,絕色無雙的容顏上仿佛罩了一層霜雪,看在二狗子眼裏卻有着谪仙般的光華。
二狗子只是在這清華殿上做灑掃的工作,卻意外地撞見了瓊霄宮的掌門同其他幾個長老想要給汐芷分派弟子,這樣的情況每隔幾年就會上演一次,汐芷是瓊霄宮實力最強悍的人,然而除了已經坐化的瑤華長老外,她對瓊宵宮裏的一切,都顯得毫無感情,仿佛随時都會離開一般,是以他們總想用一些人事物留住她。
汐芷厭煩了這種游說,湊巧看到了二狗子,便随手收作弟子。
于她而言,這不過是一次利用。
于二狗子而言,這卻是一次天賜的機遇,而且收他的人,還是整個瓊霄宮最強大的人。
“我願意。”二狗子并不善于表達,只是沉聲不亢不卑地回答着,黝黑的面上卻折射出奇特的光芒。
這一刻,他只是渺小的塵埃,仰望着這個雲端上的女人。
誰都不會想到,數百年後,他會同她一起,睥睨這個世界,就連她,也不得不仰望他。
“你叫什麽名字?”汐芷盤坐在五彩蓮臺之上問他,偌大的寒泉殿上除了他們,別無他人,比起其它長老的殿宇,顯得格外清冷寂靜。
“我沒有名字,小名二狗子。”他回答。
“你為何來我瓊宵宮?”汐芷并沒有露出他想像中嫌惡的表情,仍舊是寒冰般的素容。
二狗子面色一滞,似有難言之瘾。
“你不想說便罷了,只需記得,你現在已是我瓊霄宮寒泉殿的人,不要給我找麻煩。”汐芷一眼便看穿他的猶豫,擺擺手,不再追問。
“不是的,師父,我就怕說了給您惹麻煩,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二狗子嘆了一口氣,眼神中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重。
“說!”汐芷盯着他。
二狗子的眼中便漸漸浮上一層恨意。
在他的背後,藏着一個屠村之仇。他原來生長瓊宵峰下一個貧困卻快活的小村莊,整個村莊依山而生,雖不富裕,卻也祥和,他與父母妹妹相依為命,過得倒也自在,不料十歲之時飛來橫禍,也不知村中藏了什麽寶貝,竟然引來了修仙家族的觊觎,一夕之間整村被屠,他的父母妹妹全部在那場浩劫之中喪生。
他因為偷溜進山谷玩樂忘了時間,避過一劫,然而回去之時,卻只能面對整村的屍體。
關于仇人,他僅僅知道,是姓君的修仙者。
然而天羅之上修仙者浩瀚如海,而他一介凡夫俗子,哪怕窮盡畢生精力,也不可能報得此仇,唯有一途,便是修仙。
從此他便隐了孩童心性,踏上仙途。
進入瓊宵宮的時候,他才只有十一歲,轉眼間七年已過,而他卻仍舊只是一個最低等的預備弟子。
十七歲,對于凡人而言,已經能成家立業了,但在修仙者眼裏,十七歲不過是個沒斷奶的年紀。
因為沒有靈根,二狗子一直只是個雜役,在瓊宵宮內被所有的人呼來喝去,他卻半句怨言也無,暗自隐忍着,等待屬于他的機遇。
聽完他的描述,汐芷沉吟了片刻。
對于修仙者而言,凡人的性命本就如同草芥,魔門之內以人精魂祭練法寶修煉仙道的大有人在,她已經修煉了近千年,于生死一劫早已看破,手裏也不是幹幹淨淨,本不該再有恻隐之心,然而屠村一事手段太過毒辣,聽着他描繪的父母妹妹和樂生活的場景,不由想起早已無緣的親人,彈指之間已經數百年,她的父母兄妹恐怕早已成了枯骨,又念着一個十歲孩童是怎樣歷經一年的時間,才終能攀上瓊宵峰,又在這瓊宵宮內受盡白眼,偷辱偷生了七年。修仙界的潛規則她最是了解,沒有靈根沒有實力,永遠都被踩在衆人腳下,像蝼蟻一般過活。
不知覺間,她動了慈悲之心。
“嗯。我知道了,你今後不要将此事告訴他人。想要報仇,唯有實力二字才是你的武器,你即入我門,也算是一場造化,我自會全力助你,但你毫無靈根,于修仙一途,十分不易,我只能盡力而為。”汐芷神色不動,淡淡說着。姓君的修仙者,莫非是天羅之上修仙大家族,缈雲山的君家,如果确如她所料,這個仇,實在難報。
雖然如此想着,她卻不會将實情告訴于他。
“是,二狗子一切聽從師父教誨。”二狗子眼中一喜。
“你的名字不好,我給你另取一個吧,你這一輩的弟子,都是重字輩,便叫……重殇吧。”汐芷略略思索了一下才開口。
重殇……
他站在殿下,仰望這個宛如谪仙的女子,終有一日,他會擁有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番外(2)重殇
一個灑掃的雜役,一躍而上成為汐芷長老的入門弟子,這讓整個瓊宵宮的弟子都大為羨慕嫉妒恨,很多原本将他踩在腳下的弟子,還要管他叫一句師叔,因為汐芷的輩份太高了。然而這個雜役并沒有如他們相像般的身懷絕技,又或者是深藏不露,仍舊看上去憨厚弱小,于是衆人便更加嫉妒,雖然因為汐芷的關系不敢太欺負,但嘴上的嘲笑譏諷卻從來沒斷過。
這些汐芷都知道,但她從未管過,一個修仙者若沒有一顆堅定平靜的心,在仙途之上是非常容易走火入魔的。
好在重殇沒讓她失望,他從未因為這些事情而惹出什麽事端來,低調做人,低調行事,當真是兌現了當初答應過她的事,絕不給她找麻煩。
有時她覺得這孩子不像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竟像個修行多年的男人,心智堅毅,沉穩內斂。
只可惜,沒有靈根。
汐芷望着重殇的背影,有些感慨,來寒泉殿已經三年,大概是因為這裏的夥食比他當初當雜役時要好的緣故,黑瘦的少年已經漸漸長成身材颀長、面目剛毅的男人。
有他在寒泉殿,她的日子明顯好過了。
他雖寡言,但卻深知她意。整個寒泉殿都被他一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她閉關後出來看到的再也不是塵埃遍布的寒泉殿,而大殿上四時都擺放着碧青色的寒泉淩曉花,斷月壺裏的靈酒永遠也不會空,但凡她需要什麽東西,他都能在第一時間找出來……
漫長的日子,有這樣的徒弟相依,再清冷的人,也都生出些暖意來。
只可惜,他無靈根,若不能凝氣築基,最終也難逃凡人的生老病死。
每每一念至止,汐芷便生出一股寒意,生生掐住了那份暖意,情字一關,是很多修仙者都堪不破的劫,不管是愛情還是親情,亦或是友情。
他會死,最終會離她而去,他們之間,只不過一場萍水師徒之緣,她盡心,他盡力,無愧便罷。
因為無靈根,瓊宵宮的很多功法他無法修煉,而汐芷是特殊體質,她所修煉的功法他更不能用,汐芷雖然嘴上從不說,卻替他找來了各種各樣的靈藥,幫他易筋換骨,然而也只是改變了他的體質,仙途卻仍舊渺茫。
為了讓他的身體能更加強健,汐芷要求他每天都必須從瓊宵峰頂挑回一百桶萬載玄冰水,再劈五十擔赤陽鐵木,集齊一整壺天地接引水,方可休息。萬載玄冰水是瓊宵峰頂的存萬載寒冰所化的水,冰冷透骨,從山頂到寒泉宮的路崎岖難行,他只能徒步來回五十趟,而赤陽鐵木是一種堅硬如鐵的神木,極難劈開;至于天地接引水,那是瓊宵峰頂最高的一棵樹的樹頂葉片上吸取日月精華的露水,他必須徒手爬上去,再坐在樹頂等到天亮,方能采集到。
重殇每天都照她說的去做,從最初無法完成,到最後超額完成,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時間。五十年光陰,揮揮手便過去了,普通靈根的子弟,要麽早已凝氣,天賦好點的甚至已經築基,要麽便學了點皮毛回到凡間享受凡人的供養,沒有人像他一樣,呆在清冷的寒泉殿五十餘年,一無所成。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着枯燥無味的修煉,就連刻骨的仇恨,也變得渺茫。
汐芷的面目仍舊如昔,冰雪肌膚,玉石精魂,他卻漸漸老了,六十多歲的男人,有着四十歲的容顏,周正堅毅,在凡人眼中保養已經是很好了,但在修仙者眼中,這便是蒼老。
但他仍舊堅持着。
在他到寒泉殿的第五十五年,終于凝氣成功。
閉關半年之後,走出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眉眼宛如刀劍,鋒刃暗藏,宛如蟄伏的猛獸,一朝醒來,蓄勢待發。
汐芷在殿中等他,這一刻,她等了很久,卻不料,他不止凝氣成功,竟然還提早渡了生死劫,返老還童,從此無懼歲月侵染,這在凝氣初期的修仙者中,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但不管怎樣,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二狗子了。
他是重殇。
重殇的修煉,在達到凝氣期之後,突然間像吸了水的棉花一樣,瘋狂的暴漲了起來。
他只再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便達到了築基。
修仙的境界是越到後面越困難,而他五十五年凝氣,卻只用三十年築基,這讓汐芷十分不解,想當初她天賦異禀,六年凝氣,四十年築基,已經被當成修仙天才,可是重殇的情況,比她還要特殊。
然而令她更詫異的是,他竟然選擇了修煉醫仙。
“你考慮清楚了?醫仙雖然是每個宗門必備的人才,但是都以輔助為主,你不是要報仇嗎?”汐芷站在彌漫着白色冰霧的寒泉邊上問他。
“我想清楚了。我的醫仙,必是絕世無雙。”重殇微笑着說道,眼中是飛揚銳利的神彩,還藏着一絲溫柔。
汐芷望着他,他仍舊是穿舊洗白的低等弟子打扮,卻有了桀骜不凡的風骨。
“好。這是我的瓊宵令牌,拿着它去藏書閣尋找合适的秘藉吧。”汐芷見他意已決,便不再勸,取出自己的瓊宵令遞給了他。
瓊宵令是每個長老都會有的,象征身份的東西,憑此物可以動用瓊宵宮裏許多物資。
重殇捏着那枚令牌,着重地道了謝謝。
修仙的時光漫長而乏味,轉眼又是百年已過,重殇已然結成金丹,到了結丹境界。
這樣的速度,便是汐芷也比不上。
然而沒人知道寒泉殿上有一個天才,他們只認識寒泉殿上一個修仙兩百年才只到凝氣後期的廢柴二狗子。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汐芷要他在得到真正強大的力量前,先學會蟄伏。
于是重殇一面修煉着,一面仍舊扮演着廢柴的角色。
直到五百年一次的渡法大會,他遇到了君無望。
渡法大會在昆侖之巅舉行,是一個各宗門弟子拼鬥實力的舞臺。比鬥是分境界進行的,最終勝出者,能獲得由四大名宗提供的法寶秘藉等物。
君無望是修仙大家族君家的長子,修仙已有千年,是純陽烈體,和汐芷一樣都屬于特殊天賦,是天羅之上少見的奇才,境界已經到了嬰變。
“汐芷師妹,一別五百年,別來無恙!”君無望一襲白衣,一派大家風範,笑語吟吟,和汐芷站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侶,美得像一幅畫。
“多謝師兄挂念,汐芷一切安好。”汐芷淡淡回道,在輩份上,君無望算是她的異宗師兄。
當初她與君無望不過一面之緣,所以她并沒料到君無望會到紫霞臺來找她,紫霞臺是瓊宵宮在渡法大會之上的駐紮地,與君家的觀仙臺離得有些遠。
君無望同她寒喧了幾句,看出她不耐應答之意,便識相地離去了。
“師父,我能參加渡法大會嗎?”重殇忽然在她身後開口。
汐芷猛然間轉頭望着他。
“那個人,是我的仇人。”重殇平靜的面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噬血的眼神。
他說的,是君無望身後跟着的人,君明陽,君無望的弟子,也是他二弟的親孫。
重殇從沒開口求過她,這是第一次。
他和君明陽的境界相當,但君明陽是結丹後期,而重殇是結丹前期,在實力上仍是有差距,而且君明陽身後站着的是整個君家,而重殇背後,一無所有。
番外(3)重殇
君明陽死了,魂飛魄散。
重殇渾身鮮血站在昆侖之巅,宛如噬血的魔獸。
在他的身前,站着憤怒的君無望,以及執劍相護的汐芷,瓊宵宮的其他人,都在紫霞臺上帶着焦慮的心觀望着,他們怕惹上麻煩。
重殇将自己真正的境界釋放了出來,在所有瓊宵宮弟子震驚的眼神之中走上了渡法大會的舞臺,力拼數人,最終遇到了君明陽。在此前,君明陽是結丹境界最有機會勝出的人,而重殇則是一匹黑馬。論實力,他比不過君明陽,本已被君明陽重傷在地,但他臨上場前,汐芷曾将她的本命法寶七星佛光蓮借給了他,七星佛光蓮的作用是守護元神,汐芷的本意是希望在他危急關頭能護住他的心神,保他不死,誰知他竟在重傷之際利用七星佛光蓮短暫複神,用靈識神劍将君明陽的元神打散,引發了君家的滔天大怒,才有了這開頭一幕。
“汐芷師妹,讓開。”君無望冷凝着一張俊臉,如劍一般的殺氣四下散開。
“他是我的人,要殺要剮也由我決定,你們不配!”汐芷絕色面容之上依舊是千年不變的冰霜,眼中的堅持卻不肯退半步。
“師父……”重殇在她身後呢喃着,她纖細的背影在他眼中仿佛瓊宵峰上萬載不變的寒冰,擋住了世上所有的肮髒。
君家的人已經同汐芷動起了手,汐芷一面要護着重傷的重殇,一邊要應付君家的攻擊,君家的實力在瓊宵宮之上,瓊宵宮的掌門不願意因此而獲得一個強大的敵人,便袖手旁觀着,任由他們厮殺。
“走。”汐芷放出靈獸雪神異鳳,冰雪一樣的銀鳳載着二人向遠方疾逃。
他們在昆侖之巅的禁地前被攔了下來,前面是追逐而來的君無望,身後是禁地裂神谷。
裂神谷是整個天羅之上出了名的禁地,裏面充滿着時空的裂隙,進去的人都會被這些大大小小的裂隙所吞噬,永遠在時空的黑暗中輪回漂流。裂神谷的禁區之上,是無法使用任何法術法寶與靈獸的,只要進入,便不存在逃脫的可能。
“把他交給我,我不會傷你的。”君無望對汐芷道。
回答他的,是汐芷冰冷的霜刃。
冰雪銀光與熾烈的金光在昆侖頂上的碧空之中綻放出奪目耀眼的光芒,化神期修士與嬰變期修士的殊死一戰,震碎了昆侖之巅的萬載寒冰。
汐芷的實力終究不如君無望,被他一掌震落雲端,素臉慘白,唇角溢血。
她持着劍仍舊站了起來,在她冰雪般嬌豔的容顏之下,有一顆永遠不會認輸的戰魂之心。
想要動她的人,便踏過她的屍體吧。
“師父!”重殇見她這副模樣,已然知曉她的心意。
百年的光陰,他有幸能得她為師,便已足夠。若有來世,他一定要擁有強大的實力,然後成為能與她并肩為戰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累贅。
“君無望,別傷我師父。”重殇站在懸崖邊上厲聲喊道,眼中有着哀傷與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