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37
◎我愛你。◎
莉齊剛要說話, 羅伯特上前一步,舉起手上的珠寶首飾,高聲說道:“閣下, 若是為了劫財,這些應該夠了吧!”
埃裏克看也沒看他一眼,冷漠地看着他們交握的手。
莉齊這才想起羅伯特還握着她的手腕, 連忙把手拔了出來。
羅伯特疑惑地望向她。
莉齊滿心煩惱,不知道說什麽好。
要是她沒發現之前的自己是多麽過分, 現在大可以站出來,理直氣壯地把埃裏克訓斥一頓,告訴他她跟羅伯特只是朋友,叫他不要疑神疑鬼。
可她只要一想到,他之所以會疑神疑鬼,是因為她總是按捺不住活躍的虛榮心, 隔三差五就要跟別的男人調情跳舞, 就感到一陣心虛,頓時理不直,氣也不壯了。
她忍不住在心裏忏悔起來:“天哪, 要是我沒跟那些蠢東西跳舞該多好!為了幾句虛假的恭維,就把自己置于這樣尴尬的境地……我真是太蠢了!”
很明顯, 如果她要徹底打破名譽的牢籠, 就該把虛榮心和流言蜚語一起抛到腦後。不能因為謠言醜陋、恭維甜美,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虛榮心被滿足的快樂。
這可以說是她能做出的最有哲理的思考,可惜她無暇記錄下來, 滿腦子都是怎麽安撫埃裏克。
她已經知道, 盡管他看上去冷靜沉着, 充滿自信, 不管什麽時候,都是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他天賜非凡的頭腦,也允許他随心所欲地控制局勢;實際上,他卻有一顆極端敏感的心。
這期間,她已經徹底了解了他的感情有多敏感。
即使屋裏已經昏暗至極,只有一線朦胧的微光,他的唇厮磨着她的耳鬓,微微敞開的襯衫抵着她的後背,彼此之間已經沒有距離,他卻還是不允許她回頭望他一眼,除非她一個勁兒撒嬌,但那種時候,她哪有力氣撒嬌?
想到他可能會因為羅伯特而感到難過,她也難過了起來——唉,都怪她,非要跟那些蠢貨調情。
假如她的調情對象,都是一些貨真價實的青年才俊,她還不至于這麽郁悶,問題是那些才俊跟埃裏克比起來,全都不值一提,便襯得她那點兒虛榮心分外愚昧,光是想想,都臊得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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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她不由大嘆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朝埃裏克走了過去,想要把事情解釋清楚。
同一時刻,埃裏克也朝她走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從黑色大衣底下抽出一條又粗又重的馬鞭。
他很少用馬鞭,只有在趕車的時候,才會揚鞭驅馬,平日裏只需要缰繩和馬刺,便可牢牢駕馭住一匹烈馬。
他可能剛收拾好行李,準備動身去古巴,臨走前過來見她最後一面,卻看到了她正在跟別的男人散步——換位思考,如果是她,為了他打算去一個異常危險的地方,還沒有去,就看到他在跟一個漂亮女人散步,她準會氣得發瘋。
想到這兒,莉齊不禁又心虛又心疼。
就算他頭腦比她冷靜,沒有被氣瘋,這一鞭下去,羅伯特也非死即傷——她見識過他的手勁兒,能徒手掰斷一把撥火鉗,那還是他思考時無意識掰斷的。
他要是有意識要用馬鞭抽誰,一百個羅伯特也扛不住。
莉齊連忙提起衣裙,在羅伯特驚訝的目光中,撲向了埃裏克的懷裏。
埃裏克停下了腳步。
不等他開口說話,莉齊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她原本想親他的嘴唇,但他轉頭避開了。
這個動作叫她心裏一沉。她懊惱地想,哎呀,他真的生氣了!
她急速地思考着,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于是,她鎮定下來,唇邊也露出一個甜蜜而妩媚的微笑,又親了埃裏克一下,拿過他手中的馬鞭,牽着他的手,走到羅伯特的面前。
羅伯特已經看出了他們的關系,雖然震驚于埃裏克的相貌與氣質,但并未表露出來,微笑着說道:“閣下應該就是莉齊小姐口中的愛人了吧。很抱歉,我眼神不太好,又忘記戴單片眼鏡,誤看成了別人。”
啊,羅伯特真貼心,還專門改變了稱呼!莉齊感激地沖他眨眨眼,表示領會了他的好意。
埃裏克看了她一眼,然後,望向了羅伯特。
莉齊站在他的身邊,沒看到他的眼神。但是,羅伯特看到了,這是一雙冷漠、兇狠、無所顧忌的眼睛,只有與罪惡為友的人,才會有這種異教徒般冰冷無情的眼神。
要不是莉齊親了他一下,陰差陽錯地平息了他的殺欲,他絕對會動手殺死他。
羅伯特眉頭微皺,直起了背脊。
莉齊為什麽會愛上這樣一位危險人物?
他對莉齊不是沒有好感,但這好感跟前途比起來,就顯得有些不值一提。
如果當時莉齊再成熟一些,或許會影響他那顆想飛黃騰達的野心,然而當時的她還是個孩子——雖然已經可以參加舞會,尋覓夫婿,但仍然是個孩子。
他無法對一朵花苞講愛情,又擔心這朵花苞盛開以後,會左右他的心志,就毅然請求調離了教區。
兩年過去,就在他距離副主教僅有一步之遙時,又被派到了這個陌生而繁榮的教區,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誰能想到,他在這裏碰到了莉齊。
她長大了,成熟了,變成了一朵令人目眩神迷的美麗鮮花。
她對名譽看得是如此透徹,令他驚訝又欣賞。在他看來,名譽本就是一個牢籠,這牢籠關不住真正有權勢的人,只能關住軟弱的、渴求權勢的人。
而他正是那個渴求權勢的人。他可以給她打開籠門,目送她離開籠子,卻沒辦法和她一起離開。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欣賞莉齊,對她充滿了似友非友的好感,很疑惑她為什麽會愛上一個看上去像亡命徒的男人。
羅伯特的眉毛越皺越緊,埃裏克卻恢複了冷峻而泰然自若的模樣,伸出一只手,不冷不熱地說道:“幸會。我在蠻荒之地待過一段時間,習慣了用手-槍和馬鞭說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羅伯特也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原來如此。請問是墨西哥,還是印度?說起來,我差一點就被派到新墨西哥去了。”
“世上蠻荒之地不止這兩處。”埃裏克收回手,語氣忽然變得有些玩世不恭,“不知閣下怎麽稱呼?”
“啊,叫我為羅伯特神父就好。我跟莉齊小姐的父親——艾德勒先生是舊識。艾德勒先生心腸極好,對他的教區非常支持,從不吝啬捐助教會。”
“可以捐助神父麽。”
他的口吻輕慢而嘲弄。羅伯特微微皺了一下眉毛,說道:“當然可以,教會感謝任何慷慨的捐助。”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無意捐助教會,也無意捐助教區的居民,更無意捐助無所不能的神。”
莉齊後知後覺地嗅到了一股火藥味。她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吵起來了。
羅伯特說道:“既然閣下認為神不需要捐助,又何必問能不能捐助神父?”
“我一直記得,教會的傳統是用錢贖罪。只要有錢,即使犯了十條誡命,也可以登上天堂。神父對莉齊如此照顧,所以,即使我不信神,也很願意出錢為你的靈魂贖一下罪。”
“是嗎?”羅伯特笑了笑,“請問我犯了哪一條誡命呢?”
埃裏克淡淡一笑:“神父應該很清楚自己犯了哪一條誡命。”
莉齊更加莫名其妙,完全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怎麽又扯到了誡命上,什麽是誡命,那十條誡命裏都有些什麽?
可惜她不看聖經,宣講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苦想了半天,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
羅伯特停了好一會兒,緊皺的眉頭才松開。他搖搖頭,朝莉齊伸出手,想把首飾還給她:“你的愛人言辭太犀利了,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莉齊臉一紅,剛要去接,埃裏克卻伸手替她接了過來,用一條亞麻布手帕包住,放進了自己的衣袋裏:“多謝。”語氣卻聽不出半點謝意,更像是冷冰冰的警告。
羅伯特脾氣再好,也有些動氣,但埃裏克看出了他對莉齊的好感,讓他稍稍吃了一驚,連怎麽反駁都忘了。
十條誡命裏,第七誡,不可奸-淫。
教士喜歡上一個女人,則是比奸-淫更加嚴重的罪過。
他承認,那一刻,他居然有些害怕,埃裏克将這件事點明,讓莉齊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可随即,他又自嘲地想到,這已經不是兩年前了,莉齊也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了,就算埃裏克将這件事點明又怎樣,她也不會用這種充滿愛意的眼神看他一眼,更不會對他另眼相待。他實在是自作多情。
值得玩味的是,羅伯特自認為不露神色,埃裏克只是看了他兩眼,就察覺出了他對莉齊的好感,他對別人的心思洞若觀火,對莉齊眼中的愛意卻視而不見——他要是知道莉齊愛上了他,決不會這樣如臨大敵。
羅伯特想了想,含笑說道:“莉齊小姐,我覺得你想那麽多,一會兒害怕這個,一會兒愧疚那個,不如直接把心裏話告訴他。我相信,要是你早點兒說出心裏話,我也不必受這樣的罪過了。”
說完,他優雅地一躬身,潇灑地離開了。
莉齊這才恍然想起,她還沒有把心裏話告訴埃裏克呢。
雖然她已經說過無數遍,她不愛蘭斯,也不愛那些舞伴,卻還沒有對他說過“愛”這個字——就連喜歡他,也是在舉着槍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當時她滿腔怒火,激動得像被掏了蛋的鴕鳥,那種情況下說出來的喜歡,更像是賭氣,而不是真誠的告白,難怪他絲毫不信。
再後來,他們稀裏糊塗地就在一起了。
回望往事,他們的相愛簡直是一筆糊塗賬。她越望越心驚,幾乎是一個激靈,心想:“他不會還認為——我不喜歡他吧?”
上帝,幸好羅伯特提醒了她,他真是她的大恩人!
想到這裏,她望向羅伯特背影的目光愈發感激。
這時,一只手把她的臉轉了過來,是埃裏克。
他卻沒有看她,徑直往前走去,聲音裏毫無感情:“走吧,我送你回去。”
莉齊拉住他,嚴肅地說:“等下,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一定要現在說?”
“是的。”她的聲音發抖起來。真奇怪,人為什麽會在吐露真情的時候發抖呢?
他頓了許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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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現她會想盡辦法跟別的男人調情後,他就不再對她的喜歡存有半點幻想。
她可能喜歡他,但她的喜歡廉價而輕浮,任何一個善于恭維的二流貨色,都可以用浮華虛誇的言語,換到她甜蜜的笑靥。有時候他們坐馬車出行,他冷眼旁觀,發現只要有人向她脫帽行禮,就能得到她兩個酒窩的還禮。
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愛她愛得如此之深。
她樂觀活潑,活得比誰都輕松愉快。盡管她性格暴躁,極易勃然大怒,動不動就破口大罵,卻不會真的記恨誰。
在她的面前,他總有一種錯覺。
他不再是卑鄙無恥的魔鬼,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其實,對他這樣的人而言,能被允許接觸她,撫摩她的嘴唇、咽喉、頸項、皮膚,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恩賜……為什麽他還要渴求她的感情呢?
然而,他就是這麽饑渴、貪婪,早已無法滿足于肉貼肉的碰觸。
他想要她的愛。
想要她的眼裏只有他。
想要她的身上全是他的氣息。
看到她和羅伯特并肩而行、相談甚歡的那一刻,他差點無法控制心中的殺戮欲望。
羅伯特太具有威脅性了。
他頭腦清晰,舉止從容,教養良好,絕不是蘭斯那種虛僞的蠢貨可以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羅伯特仿佛阿多尼斯一般俊美,而他剛好醜陋如赫菲斯托斯,甚至比赫菲斯托斯還要不堪入目。
這種情況下,他又發現了羅伯特對莉齊的好感,盡管羅伯特極力隐藏,可就像咳嗽一樣,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是藏不住的。
假如這樣一個男人,向莉齊表白,會發生什麽呢?
埃裏克閉了閉眼。
她會毫不猶豫地抛棄他,投向對方的懷抱。
他從未如此想要殺死一個人,若不是莉齊的吻讓他短暫地清醒了一下,恐怕羅伯特此時已經身首異處。
但清醒冷靜下來以後,他卻感到了更加難以忍受的妒忌。
為了這個男人,她第一次在大庭廣衆之下,親吻他醜陋的臉頰。
也許在她的眼裏,他就是一頭瘋狂可怖的獵犬,她必須獻出一個溫柔的吻,才能扼制住他蓄勢撲向獵物的沖動。
也許,她根本不喜歡他,一直跟他在一起,只是因為怕他失控,對她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就像現在,她明明怕他怕得發抖,卻強作鎮定地要跟他談談。
她要跟他說什麽呢?
他不帶感情地看着她,單手扣住她的脖頸,用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咽喉。
她有沒有想過,不管她說什麽,都逃不過被他占為己有的命運?
不知為什麽,莉齊總覺得他修長的手指就像野獸的犬牙一般,帶着蠢蠢欲動的食欲,尋找着她脖頸上皮膚最薄的位置。
她忍不住汗毛倒豎,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抱怨說:“別摸啦,怪難受的。”
被他一打岔,她的發抖倒是減輕了不少,渾身上下盈滿了對新生活的期待和喜悅——等他從古巴回來,爸爸估計也快回來了。
爸爸肯定有辦法叫蘭斯跟她離婚。到那時,他們就可以真的在一起了!
噢,美好的新生活在前面等着她!
她越想越高興,心花怒放,濃眼睫毛下黑眼睛笑意飛揚,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生氣勃勃的微笑。
她太開心了,甚至沒注意到他的語調冰冷而陰陽怪氣:“什麽事讓你高興成這樣,可以跟我分享一下麽。”
“噢,當然可以,本來就跟你有關。”她輕快地說,“我發現,我愛上了你。是的,我愛你——不許質疑我對你的愛,你要是質疑,我就永遠、永遠、永遠不理你了!等爸爸回來後,我們便不必待在這個讨人厭的地方了,可以去俄克拉荷馬州買個小農場,天知道我多麽想要個小農場……”
她急于剖析自己的內心,說得有些颠三倒四,等她把這篇對未來的暢想傾吐完畢,眨着眼等待埃裏克的答複時,才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掉落100個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