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清微片語錯真相
話說林清微回了京城後,便依着規矩在閉門謝客,領着三個孩子一同服喪。徒林琛的身份雖說特殊,但是論理而言,也是林家外甥,因此便照着小功更輕一層的缌麻守喪三個月也便是了。至于林黛玉和林晞兩姐弟,則要紮紮實實地呆在府中為母守孝三年。
長公主府中因為服喪之事顯得很是平靜,然而賈家兩房此時卻鬧了起來。
那日林清微怒極将賴大交予賈琏後,賈琏羞愧之下,拜了靈位,兩天後便帶着這個不長眼的奴才直返京城。
賈赦是由榮國公先老夫人撫養長大的,當年雖說在讀書上不肯用功,然而他卻很是通曉經營之事,否則,也不會在搬離榮國府短短半年時間內,便憑借着一品将軍的虛職在兵部那邊混得不顯山不露水。
見兒子比預期的時日早上許多回來,賈赦不由得詫異。他特意讓長子往揚州奔喪,一方面是因為對妹妹賈敏确乎疼愛,另一方面,也有叫兒子和林家來往來往,将關系弄得熱絡些;兒子賈琏也知道自己的用意,怎麽卻——
瞧見兒子苦着臉進來,賈赦眼尖地瞥見他身後那個被縛起來的人影,瞳孔一縮。
“兒子見過父親!”賈琏恭恭敬敬地朝着賈赦作揖行禮;自打離了那窩窩囊囊的地方,賈琏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竟然是深藏不露,想起自己往日裏對着父親的作為暗地诟病,不由得覺得羞愧起來。
賈赦行禮隐隐地浮上一種猜測來,他揮揮手,示意賈琏坐下來:“琏兒怎麽此時便回來了?你姑姑的喪儀辦得如何?”
嘆了口氣,賈琏一掀衣擺跪下在地上:“父親恕罪,兒子此番早歸卻是有原因的!那日我剛到揚州,尚未來得及祭拜姑姑的靈位,便被領去了一處廳堂,見着一位貴人”,他頓了頓,偷着觑了賈赦一眼:“乃是文卿長公主殿下!”
賈赦早就知道此事,畢竟文卿長公主年節之時并未出現在宮宴之上,連帶着自己的外甥女也不在京中,有心人打聽一番便能清楚。
“老太太那邊遣了人過去”,賈琏有些難以啓齒,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同氣連枝的,原本不該說什麽,只是老太太這件事兒做得未免太不地道了,他指指身後有些不服氣的人:“便是這賴大過去吊喪的!”
感覺到屋子裏一下子冷了下來,賈琏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聽林府管家之言,這奴才似乎還說了些不像樣的話,因此惹得公主大怒,立時便将他綁着送到了兒子面前來,叫我早些返京來!”
“荒謬!”賈赦皺着眉頭,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杯子:“這是要叫林賈兩家反目成仇啊!一個奴才,便是再有臉面也是奴才!”何況撞在文卿長公主的手裏了……念及此事,他的眼光更像銳利的刀刃一般落在賴大的身上:“去,扭着這個不知尊卑的奴才,命人備車往榮國府去!”
賈母正在寧國府那邊和尤氏說着話,寧國府長孫賈蓉今年已經是十六歲的年紀,也該為他娶親了。
當年義忠親王有一幼女,因着反叛之事,府中妾室擔憂連累牽涉幼女,便悄悄将不過才四五歲的小姑娘送了出去,通過養生堂被送至營繕司郎中秦邦業家裏撫養,小名可兒,大名兼美,今年也已經十三四歲了。當年暗地裏協助那妾室将皇室血脈偷換出來的便是賈家,恰巧寧榮二府子孫中賈蓉與其身份年齡皆相當,因此,賈母便早早地安排着将賈蓉和秦可卿的婚事定下。
“老太太,大老爺來了!”鴛鴦腳步輕巧地進來,福了福身子禀報道。
賈母眼中劃過一絲厭惡:“那個不孝子怎麽來了?!他不是連元宵都不肯登我這老婆子的門麽?”
聞言,鴛鴦不敢多說什麽,尤氏在一旁笑着勸道:“老祖宗何苦這樣說,豈不是叫大伯父心中難過麽?咱們離着近,因此才常常過去過來的,何況鳳丫頭的身子也沉了,元宵夜裏更深露重,又因着大伯父深蒙聖眷,住得遠了,來往不便也是有的!”
聽了這一番話,賈母果然臉色稍稍有些松動:“罷了,叫他等着,我過去吧!”
賈赦站在賈母的院子中,心中不由得感慨萬端。瞅見門前那些嬉笑的丫鬟,他嗤笑一聲,當初就是在這裏,連老太太身邊的丫頭都能在自己的背後說嘴幾句,将自己貶落入塵泥之中。
“老太太回來了!”進了屋子裏氣定神閑地捧起茶,賈赦抿了口茶水,靜靜地等着,便聽外面傳來通報聲,他微微一笑。
賈母一進房門,便見着賈赦老神在在地拂了一下衣擺,上前對着她躬身行禮:“給母親請安!”
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在鴛鴦的攙扶下,賈母在上面炕上坐定,旁邊的小丫鬟很是有眼色地将溫熱的帕子遞到鴛鴦的手上。
“今日過來作甚?”賈母任由着鴛鴦小心地為自己擦着手,接過奉上來的定窯堆花牡丹茶盞,淺淺地酌了一口,餘光瞥着坐在左手下方的賈赦:“有什麽事情還要勞動大老爺的?”
将她有些陰陽不定的語氣停在耳中,賈赦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或許真的是已經看清楚這母慈子孝後面醜惡的一面,對着賈母的偏心時,他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受傷和不忿。
“母親既然問了,兒子也就不遮遮掩掩的”,賈赦站起身來,朝着外面招呼一聲:“把那不知尊卑冒犯皇室的奴才給本老爺帶進來!”
賈母目瞪口呆地瞧見底下被胡亂綁着的賴大,氣得手顫顫地擡起,指着賈赦:“你這不孝子是要做什麽!莫不是要氣死我不成!”
賈赦眼神冷靜地聽着上面賈母的一番指責,覺得心冷起來,果然,在她心中,便是賴大這個家生子的奴才,都比自己來得分量重些吧!他擡手将桌上已經涼了的茶盞摔在賴大的身上,一襲已經髒舊的衣裳,襯着深深淺淺的茶水漬看着狼狽得很。
心一跳,賈母一下子住了聲,瞧着賈赦淡然地将茶水潑了賴大一頭一臉的,屋裏地上精致的刺繡洋氈也弄得一塌糊塗。
“母親遣這個奴才代表榮國府去揚州林家吊喪,且不說他的身份幾何,這是對他的看重”,賈赦帶着些厭惡惱色地從袖中滑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茶水,然後将已經沾髒了的帕子也摔在賴大的臉上:“誰想這奴才狗仗人勢,居然敢在妹妹的靈前出言不遜、大言不慚!母親可還記得,今年文卿長公主并沒有在京中過年節?妹妹去了,妹夫又卧病在床,因此,林府各種來往事務都是長公主打理的,長公主立時便定了他個膽大妄為不知尊卑不敬皇室的罪名;便連兒子讓琏兒去吊喪,都被公主遷怒!母親說,這可不是大罪麽?”
聽了賈赦這一番話,賈母看着賴大的目光可就不那麽和善了,簡直能戳出一個洞來。再轉眼一瞧大兒子的神色,她咬咬牙:“家中無人,寶玉年歲尚小,你二弟又不能離京,無奈之下才派了賴大過去,不想他竟做出這等有辱我榮國府門風的事情來!”賈赦的氣焰不算嚣張,但一字一句卻都別有含義,叫賈母想用一貫的氣勢來壓制他都無法了。
“母親既然這麽說了”,賈赦瞧着賈母聽見長公主名號時,一瞬間變色的模樣,心中發笑:“那這奴才便由兒子暫時帶回府中,等長公主回京之時,兒子便鉗着這奴才去向公主請罪!”
——————————蕭淑妃的分割線君————————————
“什麽?”坐在窗前的林清微捏着繡繃子,不可思議地看着青衣:“你說,淑妃病重不能起身了?”
青衣垂着臉答道:“正是,殿下!”便從袖中掏出薄薄的一沓紙出來遞了上去:“這裏是您當時讓婢子查探的關于淑妃十幾歲的事情!但是因為年歲太久,蕭家當年的老人并不能找到太多,所以只能查到這些了——”
接過那一疊紙,林清微細細地翻看着,瞧見其中一行字,她指着問青衣:“淑妃十三歲時曾随母前往寺廟還願小住一月?”瞅見寺廟二字,林清微不知為何,心中莫名地浮現出一絲怪異之感。
就着林清微的手看去,青衣思量了片刻,點頭應道:“正是,但是當時蕭老夫人本就是輕車簡從,那些老人死的死,去的去,所以實在是無法知曉在寺廟之時,淑妃有什麽不一樣的舉動!”
若有所悟地摸着腕上的白玉镯子,林清微陷入了沉思。
蕭淑妃的身子一向不錯,這一點太醫院的衆位太醫皆可證明,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那個張揚霸道的女人會一病不起?若說其中沒什麽貓膩,誰會相信!?
“那蕭嵘德可有什麽舉措麽?”林清微想起與淑妃相關的另一位人物來。
青衣細細地說了。
原來蕭嵘德被罰銀責打免職後,便一直在家中修養,已經有許久不曾出門。這期間,淑妃一直沒有什麽動作,蕭老夫人三番五次地想要入宮求請淑妃幫忙都沒能成功;倒是蕭嵘德的妻子程氏,一直安安分分地,據說那時戶部急着催繳上去的七十萬兩銀錢之中,有半數是她籌措出來的。
“我猜的果真不錯,淑妃對着蕭家似乎并沒有那麽重的感情,否則也不會坐而無視年邁的母親四處奔走。依着她素日的脾氣,若是真的對娘家心有依戀,想來定會不管不顧地去向皇帝哥哥求請的——可她當年為何屢屢為蕭家子侄們開脫呢?”林清微苦思冥想着,突然之間靈光一現,一句話脫口而出。
“難不成又是一出才子佳人勞燕分飛的劇目麽?”
聞言,青衣呆愣了半晌:“殿下怎麽會這樣想呢?”
林清微搖搖頭,抿着嘴笑道:“或許是身為女子的直覺吧!青衣,你想想,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在寺廟呆了幾日後,便性情變化,這該如何解釋呢?”
“可是——”青衣怎麽也想不通自己主子怎麽會想到這方面來:“淑妃也是大家千金的教養,何況照當年蕭家伺候的老人說起來,蕭老夫人對着淑妃雖嬌寵,然而管教很是嚴格,怎麽會——”
林清微笑而不語,将手裏繡了一半的素色落羅帕擱下來,瞧着窗外一枝清雅的白梅:“豆蔻年華,懵懂不知情滋味,可一旦沾染上相思,便是意扯情牽透骨染,叫我突然想起一出話本來!”
雖說聽懂了她話的意思,青衣卻不明白林清微此言與淑妃有甚關聯。
長嘆一口氣,林清微的目光落在那白梅嬌嫩的綠蕊上:“雙文薄命,君心似鐵,所謂有情人都成了眷屬,不過是後人附會罷了!想來淑妃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