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給她一個擁抱。◎
翌日, 餘笙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蹭了蹭, 掌下的溫熱讓她瞬間清醒。
睜開眼, 她右手為什麽擱在陸衍胸口?
餘笙:!!!
她攥着陸衍胸口睡衣的手“咻”地縮進被子,她瞪着眼睛看他。
還好他沒醒,此刻他閉着眼呼吸綿長, 不然來個四目相對,她能在床上挖個洞, 把自己給塞床墊裏頭去。
餘笙悄悄松了口氣, 目光卻再次定在陸衍臉上。他側躺着, 右臉枕在枕頭,左臉不知是被子太厚還是怎麽的,微微泛着紅。
睡着的陸衍讓人忍不住想摸摸頭。
餘笙被子底下的手攥緊,剛才她抓着他胸口睡衣,此刻掌心依稀還有他胸膛的餘溫。
她睡相一向好,這次居然差點就滾他懷裏,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餘笙憋住呼吸, 輕手輕腳掀開被子,他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落入她眼中。她動作頓住, 捏着被角愣了許久才撇過臉。
腳落地,她穿上拖鞋, 又回身替他掖了掖被角。
餘笙抱着換洗的衣服離開房間去李春房裏,關上門,她大口喘着氣。等開了水龍頭, 她往臉上拍了些水, 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冷顫。
霎時清醒了。
陸衍生物鐘準, 這會兒比往常已經晚了半個多小時, 按他自律到過分的晨練習慣,不該睡不醒。
大概率是跟她一樣怕尴尬,他應該在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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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快速洗漱完下樓,爺爺奶奶做好了早飯,昨晚他們發好面做好的饅頭,今早蒸一蒸就是一家人的早餐。
李春在飯桌前甜甜叫她:“姐姐早。”
餘笙跟他們打了招呼,奶奶問:“小夥子呢?”
她筷子夾住饅頭,望着樓梯的方向,“他沒起。”總不能說他因為她在裝睡。
爺爺笑呵呵對奶奶說:“讓他多睡會兒。”轉而看着餘笙,“我去給他把饅頭放竈頭溫着啊。”
餘笙這就不好意思了,忙放下筷子,“沒事的爺爺。”
“怎麽沒事,吃冷的傷胃。”他邊說邊端起陸衍那份,他們給他準備了三個饅頭和一碟自己做的鹹菜,“你們還年輕,不知道老了這疼那疼有多難受。趁年輕,更得好好保養着。”
老人家白發人送走過黑發人,對身體健康尤為關注,忍不住碎碎念:“能顧着的時候就顧着,多走兩步路的事情而已。”
餘笙起來幫忙,奶奶攔着,“你吃你吃,姑娘,你先吃。”
奶奶又給她夾了菜:“多吃點啊,你看你多瘦。城裏姑娘愛漂亮,但漂亮哪有健康重要。”奶奶夾完菜,問,“下午讓你爺爺去河裏摸魚,晚上煮魚湯喝,好不好?咱們這裏的魚個頭大,可鮮着呢。喝魚湯多補補,身子養好了,以後生娃子也輕松。”
餘笙胸口酸酸澀澀,只能乖巧說:“好。”
奶奶滿意了,讓李春快吃,吃完好上學。
外頭忽地吵鬧聲,李春小聲嘀咕:“來來姐姐又沒飯吃了。”
奶奶嘆氣,早就習以為常,她喊老伴拿個袋子出來,“春春,等會兒饅頭放你書包,你偷偷給你來來姐。”
“嗯嗯,好。”李春吃完最後一口饅頭,趕緊去拿書包。
“吃吃吃吃,吃什麽吃?”
“上什麽學?今天不許去。”
“待家裏照顧你弟弟!”
先是怒罵聲,接着“啪”一下,應該是巴掌聲。
餘笙坐不住,奶奶也放下筷子,嘴裏說:“作孽哦。”
兩人出去,正看到李來爸爸對着李來揚起巴掌。
“住手!”餘笙呵斥。
李父被她的氣勢震住,巴掌沒能落下。
餘笙冷着臉,她平日裏眼神一掃,底下沒一個敢說話的。李父也是,一時被定在原地。
“有沒有事?”她去看李來。
小姑娘穿着破洞的校服,半邊臉留了個掌印。
“你誰啊你!”李父放下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餘笙,看她就是個姑娘,他壓根不放在眼裏,“我管教我姑娘,你多管什麽閑事?”
他惡狠狠盯着李來:“李來!還不給老子滾過來!”他說着就撩起袖子,手高高舉起。
李來本能後退,直直撞在餘笙腿上,像是只受驚的兔子。餘笙能感覺到她在發抖,是真實的恐懼。
餘笙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攝像頭對着李父,“你女兒未成年你知道嗎?家暴未成年子女屬故意傷人罪,知道要判多少年嗎?”
李父偏頭啐了口,手指着餘笙就沖過來,“拍什麽拍?你給我放下!”
餘笙護着李來:“手機加殼一萬七,你敢動一下,我就敢去派出所。哦,故意損壞他人物品,派出所幾日游沒去過吧?”她冷聲道,“有本事你可以試試。”
李父果然不敢上前,又啐了一口,“狗娘們有種啊你。”
周圍房子離得近,有村民聞聲出來,看這情形都不敢上前,連奶奶都拉了拉餘笙,“姑娘,當心,別沖動。”
爺爺奶奶也一直看不過眼,但都是老胳膊老腿,打不過也罵不過,他們護不上李來,只能悄悄給小姑娘送口飯吃。
李來也知道,抿着唇,“謝謝姐姐。”說完,她往李父的方向去。
李父笑得陰恻恻:“哼,多管老子閑事?老子管教自己女兒,關你屁事!”他掄手就一巴掌拍在李來背上,“她不聽話,怎麽的,老子還不能教育教育了?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餘笙神色徹底冷下來,李父又是一巴掌過去,“一個女娃娃讀什麽書?親弟弟發燒了都不願意管,白眼狼一個,讀個屁的書!早晚把你嫁出去!”
多少有些指桑罵槐。
李來死死咬着唇,一聲不吭。
李父拎着她胳膊:“吃我的喝我的,還不去照顧弟弟。”
他又看向餘笙,提高音量:“女人就該有女人樣,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李來,你可別學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自己一把年紀不結婚不生兒子,還不許別人家的女兒乖巧懂事了?”
餘笙被他颠倒黑白的無恥氣笑了,欲理論,被奶奶死死拉住。
李父擡手拍拍李來的腦袋,跟拍皮球似的,“城裏來的又怎麽的?就能不嫁男人不生兒子了?”他是聽說了隔壁家來了個姑娘,是資助李春讀書的有錢人,他目光貪婪起來,“你要想管我女兒閑事也行啊,老子家窮,一毛錢沒有。想要她去讀書,那你得大方點給我錢啊。你就說行不行吧,你也把我兒子安排到鎮上讀書去,我就讓李來上高中。”
李來聞言,望着餘笙的眼裏有光。
餘笙冷了臉。
李父見她不說話,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她媽都沒說一個字,你管我做什麽?還是你想當她後媽?”
“說完了?”身後一道冷漠的嗓音。
陸衍走到餘笙身旁,臉上是風雨欲來的表情,“這麽會說,再說點兒?”
李父被他那一身氣勢吓住,多少有些怕。這人明顯身強力壯,最關鍵的是表情太兇,他慫,最後只敢朝女兒發火,“看什麽看?”他一腳踹過去,踹得李來踉跄兩步,“回家了!”
他拖着李來就走,看熱鬧的散去。
餘笙心情沉重,陸衍見她仍舉着手機,握住她的手,“笙笙,松松。”
她攥着手機,因為用力,指尖泛白。
餘笙看他一眼,卸了力,他順勢從她手裏接走手機,“該送春春上學了。”
她看到奶奶也擔心地望着自己,勉強笑笑,“奶奶,我們送春春去上學。”
奶奶連連點頭:“好好好。”她轉身叫孫女,“春春,出來上學了。”
陸衍拿着餘笙手機,攬住她肩膀,“我們再想想辦法。”他知道她不甘心,也知道她是怕她多說兩句替那孩子出頭,那孩子回家要遭罪。
她點頭,還是不吭聲。
去學校路上,李春走在最前頭,餘笙和陸衍跟在後邊。一路上,三人無話。
餘笙想着剛才那一幕,她不反駁不是怕了李父,是因為李來渴望的目光。她怕給她希望,又讓孩子失望。
她能出一次頭,但沒法24小時管着李來。除非一勞永逸,否則按李父的無賴樣,背後不知要怎麽折磨李來。
餘笙想了很多,發現無解。
陸衍跟她并肩:“笙笙,這個世界有很多個李來,我們不是奧特曼,無法拯救每個人。”
他開導她:“我們能盡多少力就盡,如果不能也不要難過。笙笙,那本身就不是我們的錯。”
陸衍悄然改了口,他叫“笙笙”的時候,格外溫柔。
餘笙腳步漸漸慢下來,他的眼神跟她對上,她在他眼裏看到了認真與坦蕩,“我……”
她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道怎麽說。
李春離他們越來越遠,餘笙發現後,加快腳步追上。
陸衍問:“想說什麽?”
他一直看着她,她覺得他的眼睛能蠱惑人心。
“陸衍,我剛才在想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是不是也是因為我是個女孩。”餘笙半晌擠出這麽一句。
養父養母是在鎮上撿到她的,也可能她本身就是李家村的孩子,只是被親父母抛到了鎮上,丢得遠遠的。奶奶說村裏重男輕女,女孩能讀上高中的少之又少,大多是初中畢業就去鎮上打工或是去學手藝,等到了年紀就去給哥哥弟弟換彩禮。
她既憤怒又心酸,也想到了自己。
校門就在眼前,李春回頭朝他們揮手。餘笙也笑着揮了揮,讓她放學等她。
等女孩走遠,她嘴邊的笑落下。
陸衍轉身,忽然上前将餘笙拉到懷裏。
他給了她一個擁抱。
餘笙沒反應過來,身體僵硬,她最不習慣的是他滾燙的呼吸灑在她脖頸,惹得人發顫。但大約是他的懷抱太暖,她不自覺地慢慢放松下來,直到臉頰貼上他胸口的位置,她放任自己躲在他懷裏。
看到李來,知道李來的遭遇,那年她得知自己身世時慌亂無措的情緒再次上頭。
她控制不住。
耳邊的心跳越來越快,打在餘笙臉上是種特別微妙的感覺,她的心奇異地漸漸平靜。
餘笙緩了很久,推了推陸衍,她退開,“謝謝。”
她好受多了。
陸衍深深看她一眼,她表情好看了些,他便故意張開手,玩笑說:“要不要再抱一個?免費的。”
餘笙無語:“你覺得呢?”
她轉身就走。
陸衍手落下,風送來陽光的味道,他三兩步追上,“真的不要?”
餘笙唇角微微翹起,并不理會。
她今天主要的目的是來看看學校,村裏唯一的學校小又窮,老師不多,幾乎是全能,一人能帶好幾門課。
上午十點,老校長帶着兩個班的孩子課間活動。今天的主題是春意,孩子們聽完講解,在花園裏埋頭找四葉草。
餘笙遠遠看着,胳膊撞了撞陸衍,“你可能不信,來這幾天了,公司的麻煩事我一點都沒想起來。”
這地方很小,也特別安靜。沒有信號,也沒有電腦,真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種小說裏描述的“煩惱皆可抛”的感覺。
她知道陸衍追過來,又那麽一點不像他的玩笑自黑是怕她想不開。她其實是想告訴他,她沒事,不用哄。
陸衍笑笑:“嗯,我信。”
餘笙愣了一下:“那如果等我回去後再問你借一次三千萬,陸總能不能考慮下?”
陸衍驚訝地看她,兩人目光撞上。
她先一步挪開視線:“我就這麽一說,不是不還你錢的意思啊。”她是有了新的想法。
陸衍轉了轉手上的戒指,輕笑:“那得看餘總的方案值不值得我投資。”他多少猜到了,也盡量用玩笑的語氣。
餘笙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蒲公英:“好。”
真的來了這裏,她看到了很多東西。別說是三千萬,原來三千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是巨款。她的煩惱仿佛也算不得什麽,是她矯情過了頭。
村子裏信號差,學校裏要好一些。陸衍電話響了,他看了眼屏幕,到一邊接電話。
餘笙一個人待了會兒,也看手機。這幾天她沒怎麽看消息,可以說是刻意,也可以說是村子裏太寧靜,她享受這樣不被打擾的生活。
OA裏她的休假申請已經被審批通過,她先看卓琳的消息。
卓琳給餘笙發了不少條,大多是抱怨餘悅的,說餘悅到了上海,最近天天來公司上班。她不懂項目,想法卻多,下面人被她使喚得團團轉。
最後,卓琳說:【學姐,你妹妹天天來總裁辦,肯定是看上你辦公室了。你放心,我替你守着呢。】
餘笙早沒了最初的憤怒,她嫌打字慢,發語音消息:“沒事,她看上就看上了。新校區的事你幫我多看着點餘悅,能提點的提點幾句。她要是胡鬧,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計較。”
她了解餘悅,擔心餘悅控制不住脾氣,氣走真正為公司好的人。
微信轉着圈,好幾秒才發送成功。
卓琳秒回:“啊?憑什麽呀?你就甘心都讓給她呀?”
她是替她不平。
餘笙聽完,其實不想說大道理:“項目順利就行。”
她是可以任性,但任性的後果就是項目團隊所有人倒黴。心血付之一炬,這才是真正的不甘心。
“餘悅小時候打過一次架。”餘笙回憶,還是在餘悅班級後門聽到餘悅說不稀罕她這個姐姐那次,她在湖邊坐了很久,後來,她吃了巧克力,回車上等餘悅放學,卻等來餘悅跟同學打架的消息,“一個小女孩能把人揍得鼻青臉腫是下了狠手了,我父母問她為什麽打架,她死活不肯說。我母親要她跟同學道歉,她也不願意,死不認錯。”
餘悅打的是那天起哄說她是“保姆”的同學,她記得那女孩跟餘悅關系也挺好的,不然不會在背後這麽吐槽她這個養女。
卓琳問後來。
餘笙說:“沒有後來,被偏愛的小孩才能随心所欲,無所顧忌。”
卓琳語塞,沉默幾秒,認真道:“我明白了,餘總。”
她叫的是“餘總”,也是在表态會盡力看住餘悅。
小孩可以任性,成年人的世界只有生活。
餘笙又安撫卓琳幾句,去看微信其他消息。等刷到餘悅,她的對話框20+。
餘悅問她在哪裏,是否平安,然後吐槽工作,說項目。
餘笙耐心看完後,打字:【如果有任何問題,有哪裏不懂的,你都可以找卓琳。】
她打完字讀了兩遍,在發送時猶豫。
也許是她多此一舉,父親必定是為餘悅安排妥當了。她這麽說,或許對方還會懷疑她其實是讓卓琳監視和打探消息。
餘笙删了這段,發送:【平安。】
陸衍挂電話,回頭就看到抿着唇,擰眉的餘笙。不知她是看了什麽消息,情緒不高。
怎麽辦?得哄。
“我找到了,是四葉草!”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呢!”
“哇,好看的!”
陸衍被雀躍聲吸引,腳步一轉,加入尋四葉草大軍。
小孩愛玩是天性,沒什麽耐心一點點找,找着找着就去玩邊上的蒲公英。
“我吹得遠!”
“我才是。”
“我能一口氣吹完一整朵!”
童言童語,陸衍側目看去。
一個小孩去揪“熟透了”的蒲公英,他咬牙用上了大力,成功拔起的瞬間,蒲公英飛了一半。他再對着用力一吹,手中只留下光禿禿的一根杆子。
小孩們笑了,陸衍卻垂眸藏起眼中的情緒。
他從蒲公英想到了自己和餘笙。
餘笙也聽到笑鬧聲,循聲望去,沒想到會看到陸衍混在孩子堆跟他們搶着找一片四葉草。
蒲公英的白色“小帽”乘着風四處飄揚,将他的腦袋當成了着陸點,像是他在發上別了朵精致小花。
她忍不住笑了。
餘笙看了會兒,打開內置的攝像頭。默認自拍模式,她冷不丁在屏幕裏對上自己的笑臉。不是刻在骨子裏禮貌的笑,沒有濾鏡,她甚至看到了笑容帶起的細紋。
她怔了怔,不願意去細究,鏡頭對準吹蒲公英的小孩。
藍天、白雲、蒲公英和笑臉,畫面定格。
餘笙放大照片,左下角陸衍的手意外入鏡。他左手掌心在一片生意盎然的綠葉草中,那枚鉑金素圈只露出一點點光。
她是打算發圈,這張顯然不合适。
餘笙又怕了幾張,從畫面到布局,都沒有第一張好看。她猶豫了幾下,還是在朋友圈發了第一張照片,只配了個太陽的表情。
許多人秒贊,連楚星洛都私聊來問:【真漂亮,這是在哪兒?】
餘笙打字,電光火石間,她改打電話過去。
楚星洛設置了微信語音鈴聲,是他自己譜的曲子,她只聽了個開頭,那頭傳來一聲:“餘笙?”
餘笙打這個電話是沖動,接下來要說的更是沖動,她先道歉:“不好意思,楚老師,打擾您了。”
楚星洛聲音溫和:“沒有,是我好奇你在什麽人間仙境?”
餘笙聽出他話裏的善意,索性直白開口:“這麽說來倒真是獨一無二的人間仙境,就是不知道楚老師有沒有興趣來我們仙境給小仙童們當當臨時的音樂老師呢?”
陸衍剛找到一片四葉草,興沖沖過來,恰好聽到這一句。
看着眉開眼笑的餘笙,他捏緊手中的四葉草,沒有上前。
作者有話說:
小陸:哄老婆~
小楚:嗯?
沫子:是甜文啊,不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