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高海闊
女人愣了一下, 随即用力轉身往回走。她已經不在乎顏面了,但還是不想讓這家鋪子的人們看見自己這幅樣子。
但,一道溫柔的呼喚卻讓她停住了腳步。
“柔兒?”白洛不确信地喊道, “是你麽,柔兒?”
在府中再難過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的柔兒,這一刻突然紅了眼圈。
若是之前能聽進去這位女掌櫃的話便好了......
感情這東西,就如同水晶一般脆弱, 一旦産生裂痕, 便會迅速變成一堆粉末, 再也生不出奪目的光華來。
是她傻, 以為摔碎了的水晶還能粘合成原來的樣子。殊不知,碎了便是碎了, 即便勉強維持了當初的樣子,也不是最初的那塊剔透無暇的水晶了。
自周郎與她說要娶那妓子進門後,他們已經數日未說過話了。她沒想到當初琴瑟和鳴的他們會變成相對無言, 心上人長久的冷漠和疏遠逼瘋了她。所以, 那一晚她瘋了一般跑出了家門。
在大街上游蕩時,她發現了一家夜宵鋪, 那裏面的吃食據說可以讓雕琢容顏。她一下子着了迷,那時她想着若是自己再美一些,周郎就不會離開她了吧。
現在想想, 自己當初那麽瘋狂, 一是真的被憤怒和悲傷蒙蔽了眼睛。二便是, 周郎突然的讨好加深了她對這個錯誤觀念的認可。
那夜她回去後, 沒有再胡思亂想, 而是乖乖地躺到了床上。一夜無夢,第二天醒來, 果真發現皮膚更細膩了一些。
那日恰逢休沐,破天荒的,周郎和她一起共用了朝食。靜靜吃了半晌,周郎突然道:“夫人,是我錯了,我們和好吧。”
她驚喜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擡頭望進周郎的眼睛裏。
周郎的眼睛像上好的銅鏡,裏面全是她的影子。
她想,她的相公果真只是一時頭腦發熱。只要她一直維持着美貌,他們的感情便會始終如一。
他們似乎真的回到了從前,他作畫她研墨,她撫琴他讀書。那些安靜而美好的日子裏,府中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相愛的痕跡。
她日日都要去夜宵鋪吃美容養顏的吃食,那時她聽不得勸說,還賭氣地想,明日一定要帶她的周郎一起來,讓這些質疑他們感情的人看看,何為情比金堅,何謂情深似海,何謂柔情蜜意。
白洛小跑到那熟悉的背影身前,發現這人果真是消失了數日的柔兒。
柔兒的狀态比她想象的還要差,第一次見到柔兒時,她的眼神是瘋狂的、偏執的。但這次再見,柔兒眼神卻是空洞的、絕望的,仿佛是火焰灼燒過的原野,只留下一片荒蕪的死寂。
白洛握住柔兒的手,小心地問道:“柔兒,要進去坐一下麽?”
柔兒茫然地轉頭看着白洛,非常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其實鋪子中早已滿座,但白洛到底不放心放柔兒一個人離去,于是帶她去了後廚,讓她坐到了絕對不會被人看到的後廚深處。
遞給柔兒一杯荔枝膏水後,白洛輕聲問:“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你好幾日沒來,我們都很擔心你。”
柔兒一下子被這問話刺痛,費力維持的平靜寸寸龜裂,露出了難堪的屈辱與沉痛來。
“周郎、周承澤他、他想殺了我。”
說完這句話,柔兒一下子回到了那個痛苦的夜晚。她因着生氣,走的早了一些,比平日裏到府中的時辰早了半個時辰。
管家見她回來,表現得很是慌張,轉頭就要喚人去通知周承澤。她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第一次厲聲斥責了管家,對她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桃枝攔住了通報的下人。
循着直覺,她來到了她和周承澤的房間。站在房間外,她第一次不敢打開那扇門。
那時剛成婚,他們感情還深厚,周承澤便沒有另外開辟居住的宅院。即使他們冷戰,周承澤也是住在書房,沒有住進過別的院落的卧房。
房間內傳出了讓人面紅耳赤的聲音,下人們的耳根都變得如同火燒,她的臉卻一下子變得煞白。
“大人快些,姐姐馬上就要回來了呀~”媚得發膩的聲音從房中傳來,如同潮濕的水草,緊緊密密地纏住了她的心,讓她一下子透不過氣來。
但給予她致命一擊的還是愛人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怕什麽?我日日給她送□□,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一下子想起了每日廚房送來的滋補藥膳,下人說是老爺憐惜她上陣子熬壞了身子,特地囑托廚房做了給她補身子用的。
寒意從心底傳遍了全身,讓她頭皮發麻。
她想起了被忽略的許多真相,她那日偷偷從府中跑出去,貼身丫鬟找了她半夜,卻沒聽說他找過她。她跑出去前幾日,因着心中苦悶給家中去了一封書信,而周承澤與她和好後,也讓她給家中送了信。她夜夜出來吃夜宵,卻從未想過她離開府中的時候,他又在做些什麽。
原來,周承澤突然轉變态度,并不是因為愛她,而是懼怕她家中的勢力。
多麽可笑啊,當年一介清寒書生,仍能不事權貴。如今做了侍郎大人,卻開始曲意讨好起了她的娘家。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了那扇掩藏着罪惡的大門,看見了她的相公和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躺在了她的床上。
兩人并沒有被捉奸在床的驚慌失措,他們熟稔自然地仿佛是家中的主人,而她,倒像是一個游離在府裏的外人了。
“從我的床上滾下來!”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着,但話音卻堅定冷靜得可怕,“周承澤,我要與你和離。”
荔枝膏水中的冰塊融化了,她飲下一口,感受到冰涼的液體順着食道滑入胃裏。
“這冰雪飲子竟是比我的心還要熱一些。”她顫着聲道。
話音中的悲痛欲絕讓白洛眼睛發酸,她将柔兒擁進懷裏,“那後來呢?為何拖了數日仍未和離成?”
“後來,母親和弟弟親自來了京城。他們勸我,和離過的女人名聲便毀了,往後是找不到夫家的。所以他們讓我忍一忍,即使做個樣子也好。他們還勸我,我是侍郎夫人,只要我不松口,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便不會踏進侍郎府大門。”
柔兒怔怔地看着前方,“可是周承澤他想讓我死啊,即便這樣,我也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做侍郎夫人嗎?”
白洛搖搖頭,嚴肅而堅定道:“柔兒,女子活在世上并非只能靠男人的,即便和離,你還是你,不是什麽罪人。離開傷害了你的人,你會過得更好。”
“可是,離開侍郎府,我又能做什麽呢?嫁過人的女兒便沒有家了,我回娘家便是讓爹娘蒙羞。可是若是不回娘家,我又能去哪裏呢?”
柔兒痛苦地閉上眼睛,“娘親教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可從未教導過我,和離後該從誰。”
“從自己。柔兒,我們女子有手有腳,自己便能養活自己,不需要依靠誰。只要你想并且肯努力,女子并不比男子差。”白洛望着柔兒的眼睛,想要給她安慰和鼓勵,“我要開午食鋪子了,若是你想,可以跟着我學習如何開食肆。學學做菜,學學做賬,學學進貨,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教你。”
“可是,我害怕,我從來沒有自己賺過錢。”柔兒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沒有人生來就會所有事情,只要肯學習便好了。你來的正好,我陪你處理完和離的事情後,你便跟着我,從選址開始學起,可好?”
柔兒原本是非常害怕的,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感覺心是懸空的,無法安定下來。但白洛的安慰卻給了她面對一切的勇氣,有一個這樣溫柔又強大的人做指引,她突然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熱淚滾下,為這未曾在家人身上感受到,卻從陌生人身上感受到的善意。
那一夜,她住進了白洛家中。第二日,她不顧家人勸阻,堅持與周承澤和離了。母親和弟弟見勸阻不成,當日便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京城。不過好在,他們沒有帶走她的陪嫁。
丫鬟桃枝要跟着她,其餘陪嫁的下人仆婦都留在了侍郎府。她不怪他們,留在侍郎府确實比跟着無依無靠的她更好。
走出侍郎府大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讓她想起了在蹴鞠場中無憂無慮奔跑的時候。那時青春年少,未來總是有無限的可能和希望。
“在想什麽呢?”白洛問她。
柔兒閉眼,感受到陽光灑在臉上,帶來溫暖和光芒,“想到了未出閣時,那時意氣風發,對未來還有着憧憬和向往。”
“可是你現在依舊風華正茂啊,未來一樣充滿了未知的驚喜。”白洛道。
猛地睜開眼睛,卻被太陽晃到了。她不得不低頭,緩解着想要流淚的感覺。但她的嘴角卻彎了起來,并越彎越大,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來。
她要使勁地在世上撲騰,讓周承澤、親人和一切看不起和離過女子的人看看,女子只憑自己,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從此,天高海闊,任她闖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