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雁夜第二天早上被蘭斯洛特吵醒,拉上的窗簾讓整個二樓卧室罩上一層霧朦朦的光,還沒睜開眼睛的他被擡着爪子,抱到男人面前。
“昨天晚上抱歉,忘記了你不喜歡酒的氣味。”蘭斯洛特站在窗戶跟前,像對自己的小主人道歉一樣對小貓說,還用他幹淨的下巴蹭了蹭小貓的頭。
男人将窗簾拉開,窗外早晨的陽光照進來,照得雁夜睜不開眼。小貓想從蘭斯洛特的手裏跳下來——窗戶在他印象裏是個不安全的地方,外面會有很多野貓在看——可蘭斯洛特卻以為是他還在不高興,抱着他一個勁兒地道歉。
“別道歉了,別用你的鼻子蹭我,也別碰我的下巴——”雁夜很想這麽說,可現在的他只能喵喵地叫,一邊叫一邊用爪子毫無用處地推蘭斯洛特的臉。
而雁夜的擔心也并不是全無道理。
“你還跑,間桐雁夜,我們今天終于抓到你了!啊哈哈哈哈!”
“很了不起嘛!居然還在這麽大的地方上班!”
湖上設計所屋後的樹叢裏,三只姜黃色的野貓正努力用爪子抓着雁夜的褲子,這讓雁夜皺着眉頭只能向後退:“你們——怎麽跟到這裏來了!”
“怎麽樣,沒發現我們的蹤跡吧!”
“我們已經跟蹤你很久了!”
“雁夜,你怎麽在這裏。”從身後傳出人的喊聲,不出意外正是剛來上班的蘭斯洛特,雁夜立刻想把身邊的貓趕開,可那些臭貓尖利的爪子卻勾住他褲子的線不住向外扯——他只有這一件褲子,還是蘭斯洛特第一天給他買的,壞了就沒得穿了。
蘭斯洛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從街角拐到這條路上,男人惴惴不安地走進院子裏,腦子裏各種想法亂七八糟擠在一起,比如“一進門就要見到雁夜,見他第一句說什麽好呢”,又或者“蘭斯洛特你緊張什麽,雁夜喜歡你啊”。
可當他一直走到屋檐下面,卻發現雁夜似乎還沒來上班——這不太正常,上班兩個月來,雁夜一天都沒遲到過的。
“你們放開我啊——”就在蘭斯洛特站在屋裏,一邊開燈一邊疑惑的時候,從屋外忽然傳來雁夜的喊聲。
腦子裏紛亂的想法在一瞬間定格,那聽上去像是求救。怔忡的蘭斯洛特松開手裏的東西,飛快跑出屋門,他繞過房子邊的玫瑰花叢,腳步在屋後急急剎車——
蘭斯洛特先生的臉在看到面前一幕的瞬間居然紅了。
他看到在花叢中站着的雁夜,被三只可愛的黃色小野貓包圍住,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背後仿佛有光,小貓親昵地将爪子搭在
雁夜腿上,而雁夜也低下頭,溫柔地摸着它們腦袋的毛。
這人與自然和諧生存的一幕,在雁夜憤怒的一聲“你們走開啊!”後被悄然擊碎,蘭斯洛特先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雁夜氣勢洶洶地轉過身,邊走邊想把巴在他身上的貓甩開。
兩人四目相對。
雁夜愣了愣,“老板早上好!”他一邊這樣和善地打着招呼,一邊踢着身後巴着他不放的野貓(“被我們抓了個正着,那個人類看着好面熟啊!”野貓一邊慘叫一邊這樣喵喵喊道)。
雁夜他……不喜歡貓嗎……
蘭斯洛特先生有些猶豫,他走到雁夜面前:“雁夜你,別對它們這麽兇?只是一些小貓……”
雁夜一愣:“它們都是一些壞貓啊。”
蘭斯洛特笑着看着一臉認真的他,男人低下頭,看着那像爬蟲一樣墜在雁夜腿上的三只野貓。
“間桐雁夜才是最壞的貓!”
“就是!”
野貓們這樣喵喵地反駁道。
看在蘭斯洛特在這裏的份上,雁夜也無法還口,他只能扭過頭。
“小動物還分什麽好壞,只要好好對待,它們都很乖的。”這麽說着,蘭斯洛特從随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塊貓餅幹——自從養了兩只貓咪之後,這種餅幹就随身放在蘭斯洛特身上——伸手遞到三只野貓頭頂,然後輕輕丢在草地上。
三只貓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它們争先恐後地松開雁夜的腿,朝地上的貓餅幹撲去。
雁夜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蘭斯洛特拍拍自己助手的肩膀(邊拍邊緊張地握了握拳),“你看,它們很可愛的吧。”
蘭斯洛特說沒有工作給他做,雁夜只好聽他的命令坐在屋檐下面的臺階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從手中紙袋裏拿出貓餅幹,舍不得地放在眼底下看了看,然後丢給面前的三只姜黃貓。
“(嚼)要不是看在貓餅幹的份上(嚼嚼)才不會放過你(嚼)。”
“(嚼)牛肉口味都是我的,你們不許和我搶(嚼)。”
“為什麽啊大郎,我也喜歡牛肉口味,這個菠菜口味好難吃,都給小次郎。”
“(嚼嚼嚼)難吃的為什麽給我,我也喜歡牛肉味啊……”
“有的吃就不錯了,挑什麽啊。”雁夜沒好氣地看着三只為了牛肉口味餅幹争搶的野貓,如果附近有魔術貓咪在,一定能看到小貓的耳朵煩躁地耷拉着。
他也想吃貓餅幹……可是看着身後玻璃屋子裏的老板——自己如果忍不住吃了貓餅幹,一定會被他懷疑吧。
為了培養小助手對可愛小貓的愛意,蘭斯洛特先生可謂用心良苦。工作的休息時間,他脫下工作服,推開屋子的門,一直走到雁夜身後。
“嘿嘿,間桐雁夜,你一定是想吃又不敢,所以才惱羞成怒……”
“一定是,你們看他嫉妒的樣子。”
雁夜黑着臉看着它們,他一把收緊手裏冒着香氣的貓餅幹袋子:“再胡說八道,不給你們吃了!”
蘭斯洛特愣了愣,他看到雁夜和地上三只沒有貓餅幹可吃的可憐的小貓咪:“雁夜你……在和它們說話?”
男人坐在雁夜身邊的臺階上,一把拿過雁夜手裏貓餅幹的袋子,一邊将裏面的餅幹抓了一把灑在地上,一邊轉頭看着雁夜:“你怎麽會和貓生氣,像個小孩子一樣。”
雁夜皺着眉頭,他看着地上三只滿足的貓——嘴巴鼓鼓囊囊塞滿了貓餅幹,炫耀似地看着雁夜。
“我沒生氣。”他幹脆不去看。
“你不是總是說它們是壞貓嗎。”
“它們就是壞貓。”不光搶我的貓餅幹吃,以前還搶走過櫻——可惜這些都不能對蘭斯洛特這個人類講。
蘭斯洛特看上去像被他的言論逗得笑了:“你怎麽會知道它們是壞貓,難道你還可以和貓對話,能分辨出它們好壞嗎。”
間桐雁夜注視着蘭斯洛特的臉,他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利弊。
“沒錯,我可以和貓對話,所以我知道它、它和它——”他說着,伸手指着地上的三只貓,而被他指着的三只貓頓時停下了咀嚼的動作,“它們都不配吃貓餅幹,只配喝空氣。”
蘭斯洛特先生看着自己小助手,那雙黑色的眼眸認真地看着他,說出那樣一番荒謬又……好像有點可愛的話。這令男人不由得扭開視線,他扶着額頭,努力忍着臉上的表情波動,保持着呼吸頻率。
“既然雁夜能和貓咪對話,哪天有時間,可以替我和我的寵物交流一下嗎。”不一會兒,蘭斯洛特先生又沉穩地回過頭。陽光沿着屋檐斜照下來,照在男人的側臉上,他臉上的表情配上身上黑底灰色條紋修身的襯衫,帥得就像坐在片場的電影明星,下一秒就要出鏡。
雁夜呆了兩秒,黑黑的眸子望着他:“老板有什麽事情,想和你的寵物交流嗎?”
“有啊。”蘭斯洛特老板帥氣而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我的寵物,脾氣很倔,而且,一直不喜歡我這個主人。”
“?”小貓不解地看着他。
在想了想,自己也沒有非常讨厭他之後,“它們
沒有讨厭你吧,你不要總是想太多。”
蘭斯洛特聽着他的話,男人低着頭,忽然笑了笑:“雁夜你,又在安慰我?”
“我沒有安慰你啊,我說的是——”
“你這話聽上去,就像你是我養的小貓一樣。”
你啊,就像我養的小貓咪一樣。
如果這話是被其他人聽到,一定會認為這只是一句簡單的調情的話吧。
可在間桐雁夜耳朵裏,這卻代表着人生從未有過的危機。
“……你你說什麽?”
看着面前蘭斯洛特望過來的眼睛,雁夜下意識朝身後躲去,他的表情既恐懼又緊張,整只貓如臨大敵——明明耳朵和尾巴都有藏好,這家夥是怎麽發現的,難道他是魔術師——雁夜像看怪物一樣看着蘭斯洛特。
這種眼神毫無疑問地,讓剛開始試着和自己的小助手開玩笑的蘭斯洛特先生受到了傷害。
“我……”蘭斯洛特的話也停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雁夜瞪着眼睛看着他,也不說話,這讓臺階下面的三只野貓也不禁停下了咀嚼,面面相觑地擡起頭來。
“小次郎,他們在說什麽?”
“不知道,不過可以請你不要再把沾着牛肉餅幹碎屑的菠菜餅幹遞給我了嗎,我又不蠢——”
“對不起,我只是,開個玩笑,只是個比喻。”蘭斯洛特嘗試用安撫的語氣說,他擡起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似乎想摸摸雁夜的頭,在雁夜警惕的目光中又遲疑地放下。
我果然沒什麽浪漫的天分——蘭斯洛特在心中自嘲似地笑着,他看着雁夜驚恐的表情,心裏慢慢嘆了口氣。
“比喻?……玩笑?”小貓豎了豎耳朵,他在确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然。”蘭斯洛特咧開嘴角笑了笑,失落的他沒有再看向自己的小助手,而是從臺階上站起來,拍了拍落在腿上的餅幹屑,順着臺階朝房子裏走去。雁夜還坐在臺階上,看到蘭斯洛特悶聲走了,他立刻也爬起來。
“為什麽開這樣的玩笑?”他想不通,難道在人類那裏很流行開把人比喻成貓的玩笑嗎。
蘭斯洛特按下咖啡壺的按鈕,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正好看到緊跟在他身後走過來的雁夜。
這種感覺像極了家裏的那只小白貓,每天蘭斯洛特下班回到家,無論走到哪裏它都在身後跟得緊緊的。
不過如果再說雁夜像貓,他大概又要像剛才那樣反應了吧。明明是易懂又含蓄的一句稱贊,為
什麽雁夜會不喜歡,他不是喜歡我的嗎——所以大概還是自己的問題吧,單身漢蘭斯洛特破罐子破摔一樣嘆了口氣,他拿起咖啡杯,從自己的小助手身邊走過去:“我很抱歉,下次不會開這種玩笑了……”
“不……老板,不用道歉。”雁夜納悶地轉過身,他望着蘭斯洛特的背影,“但我想知道為什麽是貓。”
“為什麽要比喻成貓……而不是狗,小鳥,魚或者其他的什麽動物。”是因為你其實知道間桐雁夜就是一只貓嗎,還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出了什麽纰漏和錯誤。
蘭斯洛特本來不想回答,可在聽到雁夜說了那麽一長串之後,男人的腳步停下,認真地想了想。
“因為貓咪很可愛,”他低聲說,“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動物。”
“比喻成貓,只是想說我覺得你很可愛而已。”
可愛?
剛發出一連番質問的小貓呆呆聽着。
……也是我見過最可愛的。
後半句蘭斯洛特說不出口。男人站在走廊的出口,背對着身後的助手——對方沒說話,他想了想,用緩解尴尬的笑容回過頭,“而且也是你自己說,我養的貓沒有讨厭我,可你又沒有見過它們——”
蘭斯洛特的話在半截停下了,他看到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低下腦袋的雁夜。
我……我又說錯什麽了?男人一時間愣在原地。
在一只貓的生命裏,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會是什麽呢?
剛出生的時候,最親近的貓是爸爸和媽媽。
“真可愛的孩子,毛色和親愛的你一樣。”
慢慢長大後,身邊會漸漸多了能作為夥伴的貓。
“喂你!你的花斑還不錯哦,還算可愛,和我們交個朋友吧!”
進了學校,又會認識被稱為“老師”的長輩貓。
“這麽不認真學習,對得起你身上可愛的花斑嗎!”
等再長大一些,可以獨自走上街頭,遇到人類,各種各樣撲面而來的話更是會一遍遍重複個不停——“是小貓哎。”“小貓!好可愛!”
可愛——對貓來說,這個詞或許就是一種天生帶來的屬性,是任何一只貓咪都逃不了的評價。在貓咪的群體中,它像一種準入制度,而在人類面前,“可愛”更是可以換來一切的東西。
可愛是這麽簡單,似乎只要身為一只貓,自然就應該是“可愛”的。
可間桐雁夜卻并不“可愛”。
他是一只例外的貓。
當別的小貓在父母身前撒嬌的
時候,沒有父母的雁夜只能搖着尾巴站在空蕩蕩的大屋子裏發呆。當別的小貓和朋友一起玩毛線團的時候,沒有花斑的雁夜只能趴在草叢裏假裝自己在睡覺。
“間桐家的那只貓一下午一聲都不出,該不會有什麽毛病吧。”
“你們看他都沒有花斑,一定不正常啦,快走……”
連老師也說:“雁夜是怎麽回事,花斑越來越褪色,這樣下去會更加難看的。”
“老師真老土,除了‘可愛’,就不能評價我一點別的嗎。”身邊的同學叼着成績單這樣相互抱怨着。
可長到這麽大,雁夜卻連一句“可愛”的評價都沒有聽到過。
為什麽從來沒有貓說我可愛,我難道不是貓嗎。
……如果爸爸媽媽沒有喂蟲,都還活着,他們會覺得我可愛嗎。
幼小的雁夜曾經這樣懷疑着自己。他很痛苦,甚至非常嫉妒那些漂亮可愛的小貓——因為那才是正常的貓。
“為什麽要把櫻送給間桐家,為什麽要讓阿葵哭泣,遠坂時臣你這只沒良心的壞貓!”
“你說我是壞貓?”時臣優雅的聲調和身上漂亮的毛讓雁夜擡不起頭,“那怎麽不看看你自己,連花斑都沒有,這麽不可愛的你,真是有污貓名。”
……
那似乎都是很早以前的記憶了,掉進蟲窩的雁夜慢慢放棄了變得“可愛”這個夢想,他叼着櫻逃出日本那個傷心地,來到英國,變成一只一身髒污,脾氣極差,見人就咬的小貓。
這樣的他,更是與“可愛”這個評價相去甚遠。
剛來英國的那段時間,連無辜的路人都會被他吓跑。
可也就是這樣的他,卻在幾個月後的今天,在一個人類口中,聽到了“雁夜很可愛”這樣小貓只敢在心裏想想,卻從來不敢自己說出口的話。
“老板,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在蘭斯洛特僵在原地反複思考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的時候,雁夜耷拉着眉毛擡起頭,大聲問他。
蘭斯洛特看着他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助手怎麽像是要哭了。
“當、當然。”
“雁夜很可愛,我真的這樣認為。”蘭斯洛特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
如果間桐雁夜現在是一只貓,他或許會立刻找個随便的角落用爪子埋住腦袋大哭一場。
有人說他可愛,有人承認他是一只合格的貓。
就算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花斑,就算阿葵不喜歡他,髒硯也不喜歡他
,所有的貓都不喜歡他,每天過着被同類窮追猛打的生活,在貓群中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歸屬之地,但他還是貓啊。
他是一只貓,他也有貓的尊嚴,也希望獲得“可愛”的認可,即使他連花斑都沒有。
“你怎麽了?”蘭斯洛特看着雁夜低下的腦袋,他放下手裏的杯子,快步走過去。
人該怎麽發洩自己的情緒,雁夜并不知道。蘭斯洛特走到他面前——每天都在心裏感嘆小貓可愛的蘭斯洛特先生,或許從沒想過自己無意間把這句話說出來會對對方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不知道是不是蘭斯洛特的錯覺,這個總是安靜的小助手今天看上去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從蘭斯洛特說他像貓開始,他的情緒就有些不對勁了,而在蘭斯洛特無奈之下,只好說出“覺得你很可愛”這樣的直白發言後,他靜了幾分鐘,忽然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
這太反常,到底怎麽回事……蘭斯洛特忐忑地握住雁夜的手臂。貓咪不知道人該怎麽哭,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把蘭斯洛特吓了一跳——低着頭用胳膊遮着眼睛,單薄的肩膀和手臂因為哭泣而顫抖個不停,連翹起的頭發都跟着他的抽泣在空中一顫一顫的。
他哭得太厲害,後來蘭斯洛特主動想放下手裏的工作陪情緒失常的小助手出去散心,卻被助手立刻以“工作重要”為理由拒絕——想必也是覺得工作耽擱不起,在聽了雁夜的話後,蘭斯洛特也沒再說什麽便回去二樓工作了,雁夜趁他沒發現,偷偷跑到後屋的草叢中,坐在角落裏又自己哭了好半天。
小貓後來想,雖然在那家夥面前哭是有些丢人,不過自己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哭,也沒有什麽可羞恥的。他這麽想着的時候,蘭斯洛特正跪在沙發前擔憂地看着他的眼睛。
“姑媽,小貓的眼睛真的很紅。”不顧雁夜撓個不停的抗議,以為雁夜生病了的蘭斯洛特對電話那端說。聽到他打電話的雁夜煩躁地幹脆用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轉頭想鑽進沙發墊子裏,卻又被一只手硬抱着拖了出來。
“快看一下是不是發燒了?”從電話那端傳來聲音,蘭斯洛特這邊難以對付在懷裏抗拒不停的小白貓,只好先把電話扣了。
“姑媽抱歉,我一會兒再打給您!”
一看到電話挂掉了,危機解除的小白貓立刻從蘭斯洛特膝蓋上站了起來,搖着尾巴看着他。
蘭斯洛特發愁地看着自己小貓發紅的眼睛,他的手伸到小貓爪子下面,輕輕抱起小貓的身體,整個人都後仰在沙發上。
“鬧什麽鬧,我不是擔心你的眼睛
嗎。”
雁夜伸出爪子,用肉墊按了按蘭斯洛特抱着自己的手,像是要讓他安心,不用擔心。
可蘭斯洛特的眼睛卻直勾勾看着他。
從回到家開始,蘭斯洛特就看上去心事重重,盡管因為擔心雁夜的眼睛生了病他折騰了很久,可眉頭卻始終皺着。
小貓也不解地回看向他,像在問他怎麽了——仔細想想,今天回家的蘭斯洛特,似乎還沒有對小貓說他助手的事。
“小貓……今天,我的助手他在我面前哭了。”蘭斯洛特的聲音停了停,忽然說。
果然……
“一個男孩子會那樣哭,我覺得我其實并不了解他。”
“他對我這麽信賴,可他的心情我卻毫不知曉。今天下午除了看着他躲到房子後面去哭之外,我甚至做不了任何事。”
“明明是自己的助手,我卻幫不了他——”
小貓瞪着眼睛,被嘆着氣的男人輕輕抱進懷裏。
“……我真是不稱職的老板。”
這世上有多少貓,天生下來就從未得到過那些其他貓都會有的評價呢?勇敢的公貓,善良的母貓,或者其他各種各樣善意的評價,都總是會有的吧。
很奇怪的是間桐雁夜卻從未得到過,從小生活在長輩的惡意和同齡貓厭惡中的他,作為一只貓,連最起碼的可愛都做不到——如果雁夜是只心靈軟弱的小貓,他說不定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自殺死掉,愛好文學的他死前或許還會留下一本絕望的著作,叫做《貓間失格》或是其他的什麽名字。
可雁夜不光活了下來,還将櫻叼出了蟲倉,這只勇敢的小公貓創造了奇跡,只身一貓坐着油輪一直跑到了英國,害得間桐家的走貓們只能亂哄哄地追過來。
那時不受歡迎的雁夜并不知道在大洋彼岸的英國,有個男人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對他說出“你很可愛”這樣的話。他只是活在一個自己被完全否定的世界,一直堅持着自己認為是正确的事情。
就算一輩子都被否定也無所謂,就算一直沒有同伴也無所謂,只要認為這是對的,就要堅持下去——醜陋的小貓堅強地這麽想着。
直到遇到蘭斯洛特的這一天。
主人?朋友?同伴?或是……追求者?雁夜也不知道蘭斯洛特到底和自己是怎樣的關系。但小貓不能否認的是,他在貓群中失去的那些東西,都像奇跡一樣地在這個人類這裏得到了。
食物,溫暖的家,有人将他當成正正經經的小貓對待。雖然雁夜一直抗拒,他認為這都是他不需
要的東西,可事實上呢。
事實上每次被人類的手臂擁抱住,感受到溫暖傳遞到自己身上,小貓的心髒都會在他自己也發現不了的地方砰砰跳個不停。
他已經開始認可蘭斯洛特這個主人,行動上,心理上,只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樣的生活已經很好了,櫻很開心很滿足,自己也從來沒得到過這麽多東西——雁夜這麽想着,是不是可愛的貓根本就無所謂。
可就在這個時候,蘭斯洛特連他最後一個願望也完成了。
“我很擔心他,你說,我該怎麽辦。”洗過澡的男人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百般猶豫也沒有發出短信,蘭斯洛特索性轉過身抱住站在床上的小貓。
小貓睜着透明一樣的黑眼睛看着他,尾巴慢吞吞搖着,像是能一直看到他的心事。
蘭斯洛特笑了笑,他的眼睛彎下來,嘴角微微上揚。小貓的身體捧在手裏,蘭斯洛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小貓的鼻尖。
當嘴唇碰觸到鼻尖的那一瞬,雁夜的耳朵豎了豎,蘭斯洛特随即放開他,小貓從他的手心裏跳下來,爪子踩着枕頭一直跳上他的胸膛。
毛茸茸的尾巴在眼前搖晃着,單身漢蘭斯洛特笑着躺在床上,低頭看着小貓白色的爪子搭着自己生着胡渣的下巴。
貓咪低下頭蹭了蹭蘭斯洛特的臉頰,像是在告訴他不用擔心。
蘭斯洛特閉上眼睛,他抱住自己的小貓,像個滿足的主人一樣轉過身側躺在床上。
第二天清晨,背着圖紙筒的蘭斯洛特在自家設計所的院門外看到了站在門外澆着花的雁夜。
看上去他并沒有什麽異常,蘭斯洛特推開院門,看着雁夜的背影走進去。
咖啡豆輕輕倒進盒子裏,發出噼裏啪啦清脆的撞擊聲。按下按鈕,過不了多久,就有咖啡從機器裏汩汩流出。雁夜端着手裏黑色的咖啡杯上樓,一只手推開工作室的門,一只手伸過去。
“你的咖啡。”
蘭斯洛特在燈光下回過頭,男人穿着滿是木屑的工作服,長發在腦後紮起,放下手裏的機器,他将手套摘去,邁步朝雁夜走過來。
“多謝。”
“剛才溫格先生來電話,說他的兒子下午會來看樣品,讓我轉告你。”
蘭斯洛特吹着手裏熱騰騰的咖啡,他微微喝了一口,“哪個溫格先生。”
“前幾天來過,你還答應過替他修那根壞了的手杖。”
“他訂了什麽?”蘭斯洛特邊喝着咖啡邊問。
雁夜仰頭看他,卻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注意到男人
的喉結随着飲用的動作而上下滑動,“你真的記不起來了,他說喜歡你給他鄰居做的衣櫃,他想要一樣的。”
“嗯,記性很不錯。”蘭斯洛特沖雁夜點點頭,他順勢還舉了舉手裏的杯子。
“我的記性一直都挺好的。”雁夜興奮地搖了搖耳朵,當然蘭斯洛特看不到。
“是嘛,我還以為雁夜只顧着哭和跟貓生氣,都忘記工作了。”蘭斯洛特低下頭,紫色垂下的額發遮擋着他的笑容。
“……”雁夜不解地看着他,他站在門口,接過蘭斯洛特遞過來的空咖啡杯,“……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看上去你已經恢複了。”蘭斯洛特老板背靠着工作臺,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對站在門口穿着帽衫的小助手發問。
雁夜低下頭,因為耳朵在中間藏着的緣故,他白色的頭發一直處在翹起的狀态:“嗯……”
“那可以告訴我,昨天為什麽哭了嗎?”
“……”
“我想知道。”
因為從來沒有被說過可愛——這麽丢人的理由,“我不想說。”
雁夜直接地回絕道。
蘭斯洛特挑起眉,看着他:“你昨天哭了那麽久,耽誤的是我的工作。你不覺得自己身為助手,向老板解釋一下是非常應該的嗎。”
雁夜皺着眉頭看着他,像看一個騙子:“你昨天明明說過昨天沒有工作,還讓我去喂貓。”
蘭斯洛特聽了他的話,喉嚨動了動。
“有時間讓你喂貓,不代表有時間讓你哭一下午。”
雁夜像是被戳中了傷口,他的尾巴都要炸起來:“誰哭一下午了!”
蘭斯洛特幹脆幾步走上前,他一手關上工作室的門,一手拉過雁夜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
工具和木料都推到一邊,兩個人并肩坐在工作臺上,蘭斯洛特轉頭看着身邊的小助手,他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對方白色蓬松的頭發。
“你來我這裏工作,已經近三個月了。”
“嗯。”
“我到現在也沒有付過你工資。”
“……工資?!”
“為什麽雁夜一直沒找我問過工資的事?”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基本的問題嗎。
雁夜想了想,“工資這種事,沒有也無所謂。”
蘭斯洛特笑了笑:“哦?那雁夜是為了什麽來找我打工呢。分文不取,也不主動跟我學家具制作,你是為了什麽呢。”
這個問題若是讓高文和鮑斯他們來回答,一定是正中紅心的“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可雁夜卻想了想,
“你這裏有免費的飯可以吃啊。”
“……啊……”男人對這個答案反應了兩秒,雁夜接着回答,他攤開手:“而且現在連周末的飯都有了。”
蘭斯洛特舔了舔嘴唇,他清清喉嚨:“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一起工作三個月了對嗎。”
“嗯。”
“之前我對你發火,你問我為什麽,我也說明了原因。作為交換,如今你哭成這個樣子,我是不是也該知道原因。”
“……”
“除非你覺得我沒資格知道這件事。”
雁夜想了想,他擡起頭看向一臉悠閑實則內心緊張的蘭斯洛特。
“可是我如果說了原因,老板別笑話我。”
“當然不會。”
“因為你……”雁夜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說我可愛啊。”
蘭斯洛特愣了愣,他瞪着眼睛轉頭看向雁夜的臉:“……你說什麽?”
“……”雁夜皺起眉用黑漆漆的眼睛回看他,白色的頭發翹在頭頂。
“你再說一遍——”
“我什麽都沒說。”
蘭斯洛特腦子裏在消化這個事實,他坐在工作間裏用雙手捂住眼睛。
……
“那可以告訴我,昨天為什麽哭了嗎?”
“可是我如果說了原因,老板別笑話我。”
“你說。”
“因為你,說我可愛啊。”
小貓直白地回答讓蘭斯洛特無法承受,他坐在地上,覺得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他昨天哭成那個樣子,哭了那麽久,居然是因為,我說他可愛而已嗎。
如果不是間桐雁夜親口告訴他這個事實,蘭斯洛特縱然再自信也不會認為自己的一句話會對一個人(是貓)造成這種影響。
“蘭斯洛特,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這麽喜歡你。”特裏斯坦一邊點燃手裏的煙,一邊對身旁的人說。
蘭斯洛特捂着眼睛,痛苦地說:“他,真的喜歡我嗎。”
“這不廢話嗎。”特裏斯坦的眉頭都擠成一團,一旁的高文端着酒走過來拍着他的肩膀,“一個男孩子能因為你一句可愛就感動哭了,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你啊,辭退他的時候別太兇了,多發點薪水給他。目前也沒有別的辦法,你能做的就這麽多。”
“我沒說我要辭退……”蘭斯洛特剛要回答他,身後的拉文也走過來。
“兄弟,你要快點解決掉這件事,不然他真要愛上你,你甩都甩不開。”
“他愛上我……”
“你不覺得他已經愛上蘭斯洛特了嗎。如果是你,你會為随便什麽人誇一句可愛就哭出來嗎。”特裏斯坦邊說邊翻了翻手裏的手機,“鮑斯先生來了。”
他話剛說完,那邊有個人就已經在兩個人的跟随下走過來。
蘭斯洛特看着鮑斯的身影,剛要從椅子上站起來。
鮑斯近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蘭斯洛特,看你這一臉苦相。”
“啊?”蘭斯洛特一時愣住了。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将會過去,快樂的日子總會來臨。”
“您在說什麽……”蘭斯洛特直視着鮑斯憐憫的眼神。
站在一旁的高文忽然“啊”了一聲,蘭斯洛特回頭看着他,卻發現高文正尴尬地看着他,還伸手指了指一旁在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封信的鮑斯。
毫不知情的蘭斯洛特伸手接過那張請柬。
室內一時寂靜,所有人都極有默契似地沒有出聲。
“亞瑟先生……要結婚了?”蘭斯洛特看了看手裏的請柬,驚訝地說。
鮑斯先生同情地看着他。
特裏斯坦在身後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