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鮑斯先生覺得很奇怪,他坐在高文身邊,看着面前一副呆滞表情的間桐雁夜。
伸手碰了碰高文的膝蓋,鮑斯轉過頭,用口型問:“他怎麽了?”
高文詫異地搖搖頭,英俊的金發男人看上去非常無辜,他攤開手:“我我沒做什麽啊?”
“不,你也覺得他的表情不太對是嗎?”在鮑斯打算對“欺負不熟的後輩”的高文興師問罪之前,高文先一步打斷他的話。
鮑斯從沙發站起來,他一直走到隔間外面,高文不明所以地跟在後面,他還回頭看向仍然保持僵硬姿勢坐在原地的雁夜。
“我只是問他,蘭斯洛特是不是還沒忘記格尼薇兒小姐而已!”
“哦……”鮑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顯然他覺得高文的這個問題問得很有道理,可轉眼又覺得不對,“你就問了這個而已?”
“當然。”高文立刻答道。
雁夜還愣在原地,如果說剛才高文對他說的事情他還可以不相信的話,那後來坐過來的鮑斯說的話就讓他不得不信了。
原來蘭斯洛特有喜歡的女孩,不光有喜歡的女孩,還有這麽多關心着他的朋友。
不只是人,連貓也是這樣,因為自己的生命裏只有對方,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的生命裏也是只有自己的。這一個多月裏,雁夜所有的生活都圍繞蘭斯洛特在度過。因為沒看到他的朋友,沒聽他說過他喜歡的女孩,就以為他和自己一樣,也沒有這些……
可是看着面前的高文和鮑斯,還有剛才那些令他緊張的實習生們。他們對蘭斯洛特的關心是這麽明顯,反觀之前擅自同情和憐憫着他,還從貓變成人試圖安慰他的自己……真是一只蠢貓……
蘭斯洛特根本不是他的同類,而是一個非常正常的,招人喜歡的人。
至于蘭斯洛特有沒有喜歡的女孩,這就和雁夜沒有關系了。雖然曾經的雁夜真的把那個孤單的蘭斯洛特的行為當做求愛,還試圖拒絕過,後來甚至一度——
但好在小貓還沒有真的太當真。
“格尼薇兒,你沒聽過這個名字?”鮑斯詫異地問道。
雁夜搖搖頭:“沒有。”
“你……沒有聽他提過?”高文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雁夜撓撓頭發,他皺起眉,對方的反應看上去就像自己在說謊一樣:“是啊……”
鮑斯瞪着一雙眼睛,他猛地後仰在沙發上,轉頭和高文四目相對。
而在他倆光顧着驚訝的時候,設計部的特裏斯坦端着酒杯走過來,瘦瘦高
高的特裏斯坦一坐在高文身邊,就拍着高文的膝蓋小聲問。
“你倆把人家怎麽了。”
三個人得到了雁夜的答案,便尴尬着和雁夜道別。等人一走,雁夜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開始只是靜靜坐着,漸漸就低下頭來。
在高文再三強調,自己只是問了他關于蘭斯洛特和格尼薇兒的事情而已之後,特裏斯坦不信任地皺起眉——圓桌設計部最懂人際關系的特裏斯坦先生,認為高文一定是說了什麽傷害對方的話。
“你們看他剛才的表情,”正義使者特裏斯坦先生譴責着面前的兩個在他眼裏“胡來”的家夥,“簡直就像……”
高文等他說後半句,可特裏斯坦說了半天,都還是停在“就像……”
“你是想說,就像聖誕節那天被辭退又失戀的蘭斯洛特嗎?”
如果雁夜現在是一只小貓,心事重重的他大概會選擇發呆,或者機械地梳理自己的毛借以緩和心情。可他現在是人,人只能像人一樣坐着,最多揪揪自己灰白色的頭發。
蘭斯洛特和尤瑞交談得很開心,尤瑞曾經是蘭斯洛特最得力的助手,而蘭斯洛特也一直認為,尤瑞完全有成為獨立設計師的實力。而在蘭斯洛特被辭退後,尤瑞也真的代替了他曾經的位置。
“蘭斯洛特先生,別介意,這個位置一直是您的,高文先生說,上司其實一直——”
蘭斯洛特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你能做好,你應該相信自己。”
“您……真的不打算再回到圓桌了嗎?”尤瑞可憐兮兮地問,一頭自然卷發翹在頭頂。
蘭斯洛特尴尬地笑了笑,他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透過玻璃的弧形,看着裏面透明的液體。
“好好工作吧,尤瑞。”他輕聲說。
“……居然成立了自己的設計事務所……那您的助手呢,那位間桐雁夜先生,他看上去不善言談的樣子。您是怎麽認識他的?”
“他?”蘭斯洛特手肘撐着吧臺,因為他今天看上去很有閑情逸致的樣子,所以尤瑞才會問這麽多問題。
“我們問他是哪間大學畢業,他一直沉默。”
蘭斯洛特點點頭:“我也不知道,如果他回答了你們,順便也請告知我一聲。”
“啊?”尤瑞愣了愣,可在他再度發言之前,蘭斯洛特已經将杯子裏的酒喝光離開了座位。
拉文看上去有經驗極了。
拐角後面的走廊裏,藍色的壁燈下面,一
個白色頭發的身影正靠着牆不停地走來走去,他走得很慢,還時常走到一半就停下來發呆,頭發也耷拉着。
“依我看,這絕對是心情不好。”拉文靠着牆角,雙手交叉在胸前下着這個結論,“我家維克多不高興的時候也這樣,胡子都垂着,自己在牆角亂轉……”
鮑斯打斷了他的陳詞:“維克多是貓,這是人,能一樣嗎。”
“不過,我們為什麽要圍在這裏,盯着蘭斯的助手看?”拉文也沒有反駁鮑斯的質問,而是從源頭發出提問。
“還不是高文覺得,是自己的唐突讓對方忽然之間受了刺激,身為前輩,于心不安呗。”特裏斯坦的腦袋在拉文胳膊下面。
而最下方的高文則很頭痛。
“又不只我自己這麽覺得,你們兩個不是剛才還在譴責我嗎?如果不是你們兩個都這麽說,我會這麽——”
“到底怎麽回事?”拉文不明白地問。
“蘭斯洛特喜歡格尼薇兒小姐……這難道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嗎?”拉文手撐着下巴,喃喃自語似地問。
“但是蘭斯洛特的助手似乎并不知道。”鮑斯回答他。
拉文詫異地回過頭:“所以?”
“如果高文沒說謊的話,間桐的确是因為知道了蘭斯洛特喜歡格尼薇兒小姐這個事實就忽然變成這樣的——”
“我沒說謊……”高文無奈地再次打斷鮑斯。
拉文低頭看着高文的金發,鄭重其事地對鮑斯點點頭:“我相信設計部的白馬王子不會拿這種小事騙我們這些鄉巴佬……”
“……”高文的眉頭都在抽搐,“……你打算用這個奇怪的綽號調侃我到什麽時候……”
因為覺得“雁夜得知蘭斯洛特喜歡格尼薇兒的事情所以情緒低落”這件事沒有太多可能性——如果雁夜是女孩反倒還有這樣的可能,但一個男孩子怎麽會因為這種事有這種反應——高文幾個人幹脆在走廊上聊天起來。平時工作太忙,這種空暇時間真是少得可憐,蘭斯洛特下了樓梯,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你們怎麽在這裏?”蘭斯洛特回頭看向休息區走來走去的客人,轉身朝他們走過來,他臉上帶着笑容,顯然是一眼就看穿這四個人在一起又是一副準備工作偷懶的樣子。
“聊聊天而已。你呢,和尤瑞聊過了?”高文背靠着牆,一邊踢着身邊的拉文一邊問他。
蘭斯洛特點點頭:“聊過了。”
見他一副平靜的表情,鮑斯和高文幾個面面相觑——看來蘭斯洛特是回絕了尤瑞的提議,不然恐怕尤瑞早
就發郵件過來通知他們蘭斯洛特願意回圓桌的事情了。
“怎麽不多聊會兒,尤瑞來之前可是準備了不少話要和你說。”鮑斯首先打破了平靜,接下了這個話題。
蘭斯洛特搖搖頭,他皺起眉頭:“我到處都沒看到雁夜,你們看到他了嗎。”
高文愣了愣,他伸手一指背後拐角的走廊:“他就在後面,找他有事?”
“他在這裏?”蘭斯洛特意外地問,他越過那三人,直直朝後面的走廊走去。
之前他喝酒時還在擔心,對倫敦人生地不熟的雁夜會在酒店走丢——明明對方都是個成年人了,但不知為什麽蘭斯洛特就會有這種擔憂——不僅擔憂了,他還真的去找,果然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結果他居然……
面前的走廊空空如也,只有深藍色的壁燈在發着光。蘭斯洛特愣了兩秒,他回過頭,看向正在和特裏斯坦聊天的高文。
“他在哪裏?”
間桐雁夜忘不了言峰绮禮的臉,即便貓咪的腦子記不了太多東西,可他能記住這張臉——就在不久之前,是他用手抓着櫻,把櫻和自己關進了籠子裏。
“你怎麽變成人了。”神父站在牆根前,低頭居高臨下地看着被逼到牆根的白毛小貓,“你的魔力足夠?”
“還是說,你的主人——那個男人——提供了魔力給你?”
他其實并沒有惡意,在绮禮和吉爾伽美什的概念裏,這只是貓咪之間“友好的玩笑”罷了。
可雁夜卻不這麽認為,他感到了十足的敵意。
他背靠着牆站着,憤怒和恐懼讓他的毛發都炸了起來,他能看到面前這個金色頭發的人——血紅色的狹長瞳仁,金色的毛茸茸的耳朵——這是一只貓,和自己一樣可以變成人形的貓。
當靠近它的時候,吉爾伽美什能看到雁夜的黑眼睛裏映的都是自己的臉。
“那些人知道你是只貓嗎?”吉爾伽美什絲毫不掩飾話音裏的愉悅,他一只手撐在雁夜的頭側,低頭問他。
雁夜的手攥在身側,緊緊捏成拳頭——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動手。魔術家族出身的天分,讓他能立刻分清自己和對方實力的差別。
他們一定是想在這裏抓住我,然後順藤摸瓜去抓小櫻。
雁夜憤怒地猜想着。天賦極高的櫻一路以來總是被壞人盯上,因為之前的壞人要麽是不會魔術的貓,要麽是會魔術卻非常笨的貓,他們都不是雁夜的對手。
可面前這兩個人——或者貓,并不一樣。
顯然察覺到雁夜的忌憚,
吉爾伽美什更加猖狂,加上那對血紅色的貓眼睛,更是将“蔑視”這種态度诠釋到了極致。
——天下所有的小貓都是本王的子民!無論會不會魔術,都會震懾于本王的威風!
他伸手忽然握住雁夜露在衣服外面的尾巴根,在小白貓因為突然的刺激而下意識緊閉上眼睛的同時,金色的小貓壞兮兮地剛要靠近他再吓唬他什麽,卻被身旁的言峰绮禮一把拉開。
一個長發男人忽然從走廊的另一頭闖了過來,轉身遮住了身後的白毛小貓,他英俊的臉因為驚訝和憤怒而緊繃,紫色的瞳仁緊盯着吉爾伽美什的臉。
言峰绮禮在此等劍拔弩張的狀态下看向一臉怒氣的蘭斯洛特。
而當蘭斯洛特的目光從吉爾伽美什身上轉過來時,顯然是也認出了他。
男人瞬間有些怔忡。
“你——”
“啊,您是那天的病人。”神父用冷冰冰的語調打着招呼。
吉爾伽美什皺起眉,他雙手抱在胸前,背靠着牆擡頭看着這紫色頭發的高大家夥:“绮禮,你們居然認識。”
蘭斯洛特擺擺手,剛想說“我不是病人,是寵物的主人”,想想還是算了——現在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就在剛才,詫異的高文和他走向空無一人的走廊,結果在走廊深處的拐角一眼就看到另一邊被圍堵住的雁夜。
相距太遠,蘭斯洛特看不清這兩人的動作,但他看到有一只手停在了雁夜後腰的位置,而他的助手緊閉着眼睛,卻毫不反抗。
這一幕讓高文他們愣了片刻——這是……性騷擾?等他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蘭斯洛特已經頭腦一熱地沖了上去。
吉爾伽美什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即便真身是一只貓咪,但他眉眼中的英氣仍然無法忽視。似乎是天生帶下來的一份輕蔑,他的目光居然讓蘭斯洛特感到非常不适。
吉爾伽美什在生氣,怒氣在空氣中漲開,言峰绮禮能感受到這一點。統領天下小貓的小貓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最讨厭在自己和後輩玩的時候被人打攪了。
“曾經見過一面。”他回答英雄王說。
“那你沒告訴過這只雜種,他後面那家夥到底是只什麽東西嗎——”
“……咳!……咳咳!”
吉爾伽美什話說到一半,聲音忽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蘭斯洛特不明所以地看着吉爾伽美什,他聽到了身後雁夜刻意的咳嗽聲。
他的目光仍盯着面前危險的男人,手卻伸到背後,摸到雁夜的手
臂,安撫似地握住。
“對對不起,我……”雁夜下意識想找個借口來隐瞞,可當他的目光和對面的吉爾伽美什相撞,小貓下意識停下了聲音。
金□咪血紅色的目光像是能看破雁夜的魔術僞裝。雁夜毛茸茸的白色尾巴糾結地翹在身後,一個邊也不敢露出來。
“吉爾伽美什,夠了。”言峰绮禮皺着眉頭打破了緊張的氣氛,“該走了。”
吉爾伽美什顯然還沒玩夠,今天出門這一趟,他已經被神父催了四五次了。
“這麽仁慈,不像你啊绮禮……”
“別鬧了。”言峰绮禮嚴肅地低頭看着腕表,一路上他看了好多次,“中餐館要下班了。”
吉爾伽美什看上去很生氣,可顯然他似乎和這位神父有什麽約定。在對方下了最後通牒之後,吉爾伽美什只能興趣缺缺地和蘭斯洛特道別。
還有那只因為害怕暴露一聲都不敢出的小白貓。“下次再見啊?”吉爾伽美什邊走邊朝雁夜揮手道。
當兩個人的身影消失,狹長的走廊裏頓時就剩下了蘭斯洛特和間桐雁夜一人一貓。雁夜暗暗松了口氣,尾巴也從緊繃的狀态慢慢放松下來,蘭斯洛特在原地停了半晌,他轉過身,低頭看向站在他身後一動都不動的雁夜。
他的眼神讓雁夜有些不安。
“你,認識他們嗎?”過了片刻,蘭斯洛特忽然開口,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不認識。”雁夜擡頭看着他說。
“……”他的答案讓蘭斯洛特沉默了片刻,紫羅蘭一樣的眸子俯視着雁夜的臉,一聲不吭。
眼神裏滿滿的不信任讓雁夜有點愣住了。
“我不認識那兩個人,我沒說謊。”
蘭斯洛特也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自己看到閉着眼睛的雁夜,看到那被人圍住的白發青年,頭腦一熱就沖了上去。
沒道理,不冷靜,簡直就像他當初為了救自己的被野貓圍住的小白貓,沖進貓群時一樣魯莽。
雁夜說他沒有說謊,語氣斬釘截鐵,似乎還帶着一些被冤枉之後的委屈。蘭斯洛特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他不是傻子,從第一天認識起,雁夜全身就都是問題,名字,身世,來歷,遭遇……随着和他越深的相處,就會發現他身上越多的問題,多到蘭斯洛特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的程度。
如果說平時兩個人相處,還能盡可能地忽略這些的話,那當雁夜走出店門,和別人相處,蘭斯洛特就會發現面前的這家夥簡直破綻百出。<
br> 他的每句話都不像真話,表情卻都誠懇得要命,誠懇到蘭斯洛特甚至無法要求他講出事實。
不認識嗎?
對方的手都碰到了那種地方,不但不反抗,反而自己閉上眼睛忍耐。對方話說到一半,他就咳嗽着飛快打斷。
“那你沒告訴過他,他後面那家夥到底是只什麽東西嗎——”
蘭斯洛特低頭凝視着雁夜疑惑的表情,他知道,他的小助手現在一定在猜,老板又在想什麽,自己明明沒有說假話。
你啊,你到底是什麽人呢?
為什麽一直不肯對我說真話。
蘭斯洛特也不知道該拿自己的助手怎麽辦。
因為他欺騙自己,所以開除他嗎?
雁夜很聰明,短短的一個月裏,原本幾乎什麽都不會的他已經掌握了設計所幾乎所有的雜務處理技巧,當蘭斯洛特一個人無法應付工作量的時候,他甚至還能用簡陋的工具幫他一點小忙。雖然還遠遠比不上尤瑞他們的水平,但對于蘭斯洛特來說顯然已經很足夠了,更別說雁夜一直沒從他那裏得到過一分錢薪水。
時不時還陪他加班到深夜回家,在蘭斯洛特幾次提出“你可以住在店裏,不用去垃圾站”的時候,他都以“住習慣了”作為回絕。
作為一個助手來說,雁夜稱職得過分。在蘭斯洛特最難熬的時候,他忽然出現。而現在設計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蘭斯洛特是無論有什麽原因,都不能再丢開他了。
蘭斯洛特還能怎麽辦。只能被他繼續騙下去。
好在雁夜在工作的事情上很誠實,是真的從來不說假話。工作沒問題的話,那至于一些身世背景上的小事(并不小),蘭斯洛特也就不太在意了。
拉文顯然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他和特裏斯坦幾個人一合計,發現這事情不太對勁。
從腦子裏抽出一條信息,那是半小時前,被他們自動過濾掉的一句話——“雁夜得知蘭斯洛特喜歡格尼薇兒的事情所以情緒低落”這件事沒有太多可能性:如果雁夜是女孩反倒還有這樣的可能,但一個男孩子怎麽會因為這種事有這種反應。
……說不定還真的有。
拉文和特裏斯坦面面相觑,顯然在不慎看到雁夜被人圍在牆角的一幕後,他們都想到了那一點。
可當事人卻完全想不到。
蘭斯洛特帶着雁夜和大家道別,短暫的見面令他們都在回憶過去,可現在的工作還是要繼續。蘭斯洛特和高文在酒店門口相互擁抱,高文
拍了拍蘭斯的肩膀,目光卻落到了一旁的雁夜身上。
“蘭斯洛特那個小助手,不會是同性戀吧?你知道就是那種,喜歡同性……”
拉文的話仿佛還在耳邊,高文不解地看了眼面前一本正經的雁夜,又回頭看了眼面前的蘭斯洛特。
“上司讓你在這裏等着他,你确定不等嗎?”
蘭斯洛特扣上風衣的扣子,笑了笑,“替我對亞瑟先生說聲抱歉,我還要回去——”
“回去工作?”高文接下他後半句話。
蘭斯洛特點點頭。
高文疑惑極了:這種只知道工作的呆子有什麽好喜歡的?他不明白,看向一旁的雁夜,卻發現對方似乎正在站着發呆。
周末街邊公園的道路上,享受假日的人群熙熙攘攘,紅燈讓車流停滞在路中央,绮禮手握着方向盤,看着身旁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用爪子踩假老鼠的金色小貓咪。
“陪你吃了你想吃的魚,我也需要吃午飯的,明明說好吃完魚去吃麻婆豆腐,你別不講理行嗎……”神父無奈地說,又一個被撕爛的假老鼠被扔到他身上。
“喵喵喵!”小貓露出像小虎一樣尖利的牙齒,沖他叫着,他八成在說:“愚蠢的麻婆豆腐!”
紅燈時間太長,吉爾伽美什無趣地跳到儀表盤上,他的尾巴一下下掃在擋風玻璃上,讓言峰绮禮看不清前面的路。而就在路的對面,人行道上擁擠的過路行人中,一個白發青年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個穿着深色風衣的男人身後。
“老板,你要去哪……”雁夜很納悶,不是說要回去工作嗎,這個方向不太對吧。
蘭斯洛特卻不回答他,手插在口袋裏,只顧自己悶着頭向前走,自從酒店的大門出來,他一路上都不講話,步速又快,雁夜只能在後面跟着。一直走到公園裏面的長椅上,他才忽然停下腳步。
一聲不吭地忽然坐在長椅上,蘭斯洛特從口袋裏伸出手,他用雙手捂住額頭,深深吸了口氣。
腦後的長發順着衣領被折到脖頸間,被風吹着在半空中打着彎,雁夜站在一旁,盯着那頭發,他忍住自己想去撓的沖動,把手背在身後。
“……坐下。”蘭斯洛特半晌擡起頭,熱鬧的公園裏,到處都是人,蘭斯洛特一把拉過雁夜,讓他坐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雁夜只穿着單薄的帽衫,很冷,顯然蘭斯洛特在出門時太焦急,忘記自己的助手就穿了這麽少。
雁夜不自覺搓着凍得發白的手,這動作讓蘭斯洛特愣了愣。
“他是後輩啊。”腦中
這樣的想法出現時,蘭斯洛特臉色有點難看,他伸手拉過雁夜的左手,想要塞進自己口袋裏。可大約是剛剛還在酒店裏發生過那樣一幕,他險些對雁夜發火,現在再表示友好,他都有些緊張。雁夜睜着黑漆漆的眼睛低頭看自己的手——蘭斯洛特的手心握着自己的手着急着往口袋裏塞,幾次三番都沒摸到外套口袋在哪。
有些煩躁的男人用另一只手拉過自己的衣擺,他低着頭,剛想再把雁夜的手塞進去。雁夜卻忽然把手抽回去,在蘭斯洛特動作停住的瞬間,小貓自己把手□了男人的衣袋裏。
“……”
蘭斯洛特顯然有點尴尬,他索性也松開手,轉過頭不看雁夜。耳邊都是公園裏孩子的嬉鬧聲,男人手肘撐在膝蓋上半晌,他回過頭,看向縮着脖子的雁夜——一頭白色的頭發在風中被吹得亂七八糟,頂在頭頂,當察覺到蘭斯洛特看過來的目光,雁夜也低頭看着他。
大概因為之前的疑問蘭斯洛特都沒有回答,所以這次雁夜也沒有開口。但他的眼神還是像在問:“老板你怎麽了?”
在雁夜眼裏,自己八成像是在無理取鬧發脾氣的笨蛋吧。
穿着厚厚棉衣的小女孩,手裏舉着氣球在爺爺奶奶的護送下不停在公園裏跑來跑去。這種周末的時光,本來就應該是一家人出門游玩的好時機。只是自從蘭斯洛特14歲到倫敦來,就再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周末了。
倫敦是座很美的城市,有美輪美奂的西敏寺,有靜谧柔美的泰晤士河,孤身一人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老實說,蘭斯洛特一半生命都在這裏度過,可他卻對這座城市知之甚少。
“為什麽喜歡英國?”蘭斯洛特坐在長椅上,忽然說出這句話。
雁夜在一旁愣了片刻,意識到那是在問自己的時候,他張了張嘴。
“因為這裏很好。”他幹脆地說。
……還真是标準的雁夜式回答問題的方法。
蘭斯洛特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小助手:“再好,也比不上家裏好吧?”
雁夜眨了眨眼睛,公園的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在短暫的思考後,“我沒有家。”他說。
蘭斯洛特反應了片刻。
“……你是,孤兒?”
“算是吧。”雁夜沒有猶豫,他看着蘭斯洛特,這麽回答道。
這個答案讓蘭斯洛特有些意外。
對于從小被父親抛棄,被住在湖邊的女士收養的他來講,這段童年的經歷毫不愉快。
“居然是這樣。”蘭斯洛特喃喃自語道。
心中
關于“間桐雁夜”的幾個詞組中,忽然加上了一個“孤兒”。在最初得知雁夜住在垃圾站的時候,蘭斯洛特曾笑話一樣地把他稱為“霧都孤兒”,卻沒想到……
“你也是……被父母抛棄?”
雁夜低頭看着自己□老板口袋裏的手:“父母去世已久,家裏有一個長輩,是我名義上的父親。”雁夜如實回答,“但他是個惡鬼,令人憎恨。”
“……所以,你其實不是來英國旅行,而是離家出走?”蘭斯洛特在消化了他這句話之後,問道。
雁夜想了想,誠實地點點頭。
如果說之前雁夜給蘭斯洛特的印象還是“身份不明,一無所有的外國青年”的話,那加上“孤兒”和“離家出走”兩個前提,似乎有什麽東西就能微妙地說通了。
雖然還是有不少疑問。
“為什麽第一次見面時你不告訴我這件事。”蘭斯洛特問。
雁夜撓撓頭:“你也沒有問。”
“而且,”小貓誠實地說,“萬一說了,面試會不成功的。”
蘭斯洛特沒有接話,而他的表情卻在說:“的确是這樣。”
雁夜緊接着說:“不過不用擔心,我家人不會來找我——”
小貓的腦子完全把那些野貓們忽略了。
蘭斯洛特深吸一口氣,他回頭看向雁夜,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我知道了。”
“說起來,你對倫敦還不熟悉吧?”男人從長椅上站起來,他轉過身回頭看着雁夜。
雁夜點點頭,他用自己暖和的左手在背後包住冷冰冰的右手。
“走,我帶你四處逛逛吧。”
“啊?我以為我們要回去工作。”
“沒關系,這個周末就不要工作了。”
蘭斯洛特站在雁夜身邊,四處轉頭看着,似乎在猶豫帶自己的小助手去哪——他也沒有經驗。
雁夜閃過從小路的那端跑過來的小孩子,聽到蘭斯洛特的話,他詫異地擡起頭:“……那你為什麽對高文先生說,你要工作?”
“……”
“因為不想見到你的上司?”
“你懂什麽。”蘭斯洛特皺起眉頭,他站在路中央,低頭看着雁夜——他沒想到高文随口的一句話能被雁夜記住。
雁夜被他的口氣弄得有些糊塗,這讓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一件讓他不知道為什麽不高興,還有點介意的事情。
猶豫了片刻,雁夜咽了咽喉嚨。
“……不想見上司,是因為上司的未婚妻嗎?”
蘭斯洛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瞬間自己的驚詫,他看着面前這個小助手,聽到完全不像他會說的話從小助手張開的嘴唇裏說出來。
“誰告訴你的?”四周安靜了片刻,似乎連嬉鬧的游人的聲音也被靜止了,蘭斯洛特忽然問。
雁夜皺起眉:“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知道?”
蘭斯洛特深吸一口氣,他看上去很無奈,“我問你,是誰告訴你的——”
“……”雁夜沒講話。
“——高文?特裏斯坦?鮑斯?!”
“反正我都知道了,不是……老板,誰告訴我又有什麽關系,我只是好奇,從來沒聽你說過而已——”雁夜察覺到蘭斯洛特突然的火氣,他試圖解釋。
“……那麽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我的私事罷了。”蘭斯洛特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毫不客氣地回答了他。
“我……”雁夜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站在公園的小路上,望着蘭斯洛特轉身離開的背影。
小貓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惹對方這麽生氣。他只是問了他想問的事情,只是問問而已?這麽多人來問他,他當然會好奇。
那這家夥在生什麽氣?
蘭斯洛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似乎從在走廊上見到被人圍住卻不反抗的雁夜之後,他心中就是一股無處發洩的無名火,而在雁夜不輕不重地問他“上司的未婚妻”的時候,這股火頓時就失去了控制。
自己忘記格尼薇兒了嗎,毫無疑問是沒有。作為一個男人來講,第一次令他生出憧憬之心的女士,是足以一生難忘的。第一次在亞瑟先生家見到格尼薇兒,蘭斯洛特當時就愣住了——他從沒見過這麽優雅美麗的女士,一種前所未有的感情波動籠罩了他,盡管幾分鐘後亞瑟先生就攬着格尼薇兒的腰,告訴他“這是我的未婚妻”。
蘭斯洛特此前的生命裏沒有任何和愛情相關的記憶,以至于他甚至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還沒表達就被一句“未婚妻”截在半路的傾慕之情。在離開圓桌,離開亞瑟先生和格尼薇兒的活動範圍之後,蘭斯洛特終于才能冷靜下來,回想自己那像是得了重病一樣的一段日子,蘭斯洛特有過後悔,有過懊惱,但他也承認,這都是沒辦法的事。如果在當時那個境況下再讓他見到一次格尼薇兒小姐,他八成還是會心動,因為這種心情是無法控制的。
就像現在,蘭斯洛特也同樣無法控制自己對雁夜的火氣一樣。
繞過一個又一個街角,蘭斯洛特飛快的腳步最終停在一扇櫥窗之
前。他透過櫥窗的玻璃,看着玻璃裏面那個自己。
為什麽要生氣,為什麽火氣這麽大,的确就像雁夜說的,全世界都知道他曾經因為上司的未婚妻被辭退的事——他也明明都不在意大家知道的。
……你怎麽回事啊,蘭斯洛特。
跟雁夜說那種話,你到底在想什麽?他也只是問了一句而已啊。
雁夜不知道蘭斯洛特去了哪裏,他走出公園,冷得發抖,又覺得很沮喪,恨不得變成貓,那樣可能還暖和一些。可是一想到可能蘭斯洛特還會回來找他,他還是忍着沒有變。
自己大概真的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而且蘭斯洛特說的也沒錯,那是他的私事。
不要回答的話就不用回答啊,跑什麽……雁夜發愁地站在路口的紅綠燈下面,在人群中非常茫然。
這家夥能去哪兒?
蘭斯洛特快步跑進公園的大門,人來人往,熱鬧的人群中卻沒有雁夜的影子,蘭斯洛特氣喘籲籲地站在原地,不住朝四周張望着。一時間他覺得後悔極了,後悔得要命。
是他帶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