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了一跤,吓得蘭斯洛特猛地從地上站起來。
而在樓梯上,雁夜則疼得呲牙咧嘴,他鑽出毛衫,忍着疼幾步蹿上蘭斯洛特的床,一頭栽到櫻身邊的位置,立刻把頭藏起來。
等蘭斯洛特大步上樓,他只看到地板上掉落的兩件衣服——皺巴巴的毛衫和還有咖啡漬的襯衫,大概是自己扔在這裏的吧——習慣了随手扔衣服的男人毫不懷疑地轉過目光,他的視線落在卧室裏安靜睡着的兩只小貓身上。
脫了鞋,小聲走進卧室,蘭斯洛特懷疑地看向四周——剛才他分明就看到了人影,當對方的手朝他伸過來,蘭斯洛特甚至能看清對方手指指甲小小的圓弧形。
他沒有看錯啊?
可樓上什麽人都沒有,窗外的風撩起窗簾,周圍也靜得可怕。當蘭斯洛特走近床前,他看到蜷縮在床上的小白貓耳朵忽然動了動。
它聽到我進來的聲音了?蘭斯洛特很驚訝,他已經刻意放輕了腳步聲,但似乎還是把小貓吵醒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貓本身就是聽覺超級靈敏的動物,而在夜晚,這種靈敏往往會比白天更甚。
蘭斯洛特小心在床前蹲下,他看到小白貓在床墊上縮了縮,小小的頭探出來,蘭斯洛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頭頂,小貓立刻轉過頭看向他。
溜圓的眼睛像黑色的寶石,直直盯着蘭斯,像在說“你幹什麽吵醒我”。
這麽小的動靜都能吵醒小貓,如果剛才這裏有人的話,沒道理小貓還在睡着。
……難道剛才的一切,無論是人影,還是聲音,都是自己的幻覺嗎?
如果是幻覺的話,那還真是夠真實的。
蘭斯洛特苦笑了一下,他攤開手心,讓雁夜的爪子搭在上面,“不好意思,你繼續睡。”
雁夜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他的手指上,目光
也停在上面。蘭斯洛特本來打算抽回手,讓小貓回去睡覺。
小貓的頭卻離他的手指越來越近。
将爪子輕輕收回,撐在床單上,雁夜湊到蘭斯洛特右手的無名指前,他的尾巴安靜地平翹着,眼睛很專注地盯着蘭斯的手指,确切地說,是盯着手指上他剛才就注意到的,沒有被處理過的傷口。
伸出粉色的小舌頭,用舌尖舔上結疤的血液。
蘭斯洛特一時間覺得有電流從無名指指尖把自己擊中了,瞪着眼睛,他下意識想收回手,卻又因為小白貓專心舔舐的動作而動彈不得。
傷口慢慢愈合,血液毫無疑問地停留在雁夜的舌尖,變成了魔力被他吞了進去。小白貓慢吞吞地又在床上縮起來,看樣子是打算睡覺。蘭斯洛特低頭将他抱在懷裏,心情複雜地躺在自己數天沒有碰過的床上。
自己似乎,養了一只不得了的貓——蘭斯洛特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覺得了,早在他第一次将雁夜接回家裏的時候,他就感覺到這只貓的不同,一開始是任性,脾氣不好,後來漸漸的,他似乎也會對蘭斯洛特表現出關心。明明只是一只寵物而已,可當蘭斯洛特和他的目光對視時,卻感覺自己像在被一個人窺視。打擾到小貓時,蘭斯洛特由衷地害怕對方會生氣,而更誇張的,則是每當小貓對蘭斯洛特表現出親昵——或是蹭他的手指,或是舔舐他的傷口——男人那緊張和心跳的反應都毫不虛假。
……到底是養了一只寵物,還是帶回家一位主人。
不過如果是主人,想必也不會屈尊纡貴去舔舐仆人的手指吧。
蘭斯洛特側躺在床上,在将睡未睡之時露出笑容,他感覺到心口很溫暖——毛茸茸的小貓正趴在那裏,當蘭斯洛特睡着了,雁夜站起來,他踩上蘭斯洛特的枕頭,尾巴輕輕搖着,低頭看着男人挂着黑眼圈和胡渣的臉。
第二日天還沒亮,雁夜就被蘭斯洛特起床的動作吵醒,他被枕頭的彈力彈得滾到床單上,一直滾了720°才停下,他暈乎乎爬起來,跟着蘭斯洛特快步下樓的動作跑下樓。
“十分抱歉,我……”蘭斯洛特擰着眉頭,他在電話裏的道歉被對方打斷。
雁夜站在地板上,擡頭看着他。
“……啊,是……不熬夜也沒有辦法……”似乎聽到對方沒有責怪他的意思,蘭斯洛特的聲音也放輕下來,“……這是我份內的工作,一不留神就睡過頭了,非常抱歉格林太太……”
蘭斯洛特坐在沙發上穿鞋子,雁夜順勢跳上他的肩膀,想聽電話那端的聲音。蘭斯洛特
卻似乎害怕自己接電話的手打到他,立刻換了只手用另一個耳朵聽起了電話。
雁夜睜着憤怒的眼睛看着他。
“……這個……”蘭斯洛特卻沒注意到雁夜的反應,似乎聽到對方的什麽提議,他接着笑了,那笑聲中還有幾分苦澀,“我到現在,還沒招到助手。鑰匙只在我這裏。”
他穿上鞋子,在站起身的瞬間,雁夜立刻跳下了他的肩頭。
“需要您稍微等待一下,我立刻過去。”蘭斯洛特用肩膀夾着手機,兩只手收拾起地上的圖紙,“好的,好……我記下了……”
雁夜站在沙發的靠背上,清晨的客廳,他看着蘭斯洛特一口氣也沒歇地跑出門,留下客廳的一地狼藉。
……想要報答他的自己,到底該怎麽做呢。
他一躍跳到地板上,然後靜靜從地上站了起來。
蘭斯洛特覺得今天真的很奇妙,挑剔的格林太太不僅沒有指責他的遲到,反而對他新的修改方案贊賞有加。就在蘭斯洛特松了口氣,準備去為格林太太倒杯茶的時候,忽然有門鈴聲從身後傳來。
蘭斯洛特放下手裏的杯子,他後退幾步,一直退到玻璃門前,轉頭朝門外看去。
有人站在那裏。
“請進。”蘭斯洛特說。
在停頓了幾秒後,門被推了開,來人慢吞吞地走進來。個子不高,看上去很瘦,穿着一身像是從垃圾堆撿來的衣服,他低着頭,直到關上門,他才慢慢擡起頭,黑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蘭斯洛特。
蘭斯洛特一時有點怔住,他看到了對方一頭雪白的頭發。
似乎有什麽身影從他腦中一閃而過。
而對方的眼神也讓他沒來由地心裏一愣。
“打擾了,看到這裏在招聘助手,不知道還有機會嗎?”來人用手抓着頭發,輕聲說。
聲音有點生澀,英語的口音也有些別扭,頭發是白色的,總之整個就是很奇怪。
可這并不影響蘭斯洛特在聽到“助手”這個詞後,專注地看了他足足有半分多鐘。
“你……叫什麽名字?”蘭斯洛特忽然問。
“……雁夜。”來人幹脆地回答。
“Calia?”蘭斯洛特愣了愣。
“雁·夜(Kariya)……間桐雁夜(Matou Kariya)!”來人本來就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煩躁,這會兒被念錯了名字,下意識擡高聲調。
這把蘭斯洛特吓了一跳。
險些忘記了自己這會兒不是貓的來人臉色一變:“我、
我來自日本……”他撓着頭發,連忙有禮貌地低聲補充道。
蘭斯洛特愣了愣,“哦……哦……”不管對方的答案是什麽,長久以來期待的助手突然到訪,這讓蘭斯洛特還有點不知所措。他一個大個子杵在來人面前,也只能摸着頭,低聲應和道。
怎麽總覺得有什麽很熟悉——蘭斯洛特心裏默默想,他認真看着對方低下的面孔,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雁夜站在沙發旁邊,忍受着身上衣服的惡臭——因為害怕穿蘭斯洛特的衣服會被對方發現,而他又沒有錢去買新衣服,只好以貓咪的樣子跑去附近的垃圾堆翻舊衣服出來叼回家穿——臭雞蛋和過期食物的味道萦繞雁夜的鼻端,他低着頭,蒼白的臉色因為憋住呼吸而變得通紅。蘭斯洛特送走了格林太太,這才回過頭來看向他,反而被他紅着的臉吸引了目光。
“臉紅什麽?”蘭斯洛特低頭看着他,忽然笑道——以善意的玩笑來開始對話,或許能緩解緊張吧。
雁夜則擡起頭,他不太習慣自己和蘭斯洛特的身高差——如果變人時可以随心所欲地變就好了,他這麽想着。
蘭斯洛特将手中的筆□胸前的口袋,他伸手示意雁夜坐在沙發上,然後轉身走到牆邊的櫃子前,倒了杯水端在手裏。
手指捏着玻璃杯的杯身,回頭看那個白頭發的青年已經老老實實坐下了,蘭斯洛特面對着牆壁深呼吸了一刻,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很緊張。
“喝點水。”将水杯放在雁夜面前的桌面上,蘭斯洛特努力露出禮貌的笑容。
“謝謝。”雁夜說着,擡起頭,他望向蘭斯洛特的臉,黑黑的眼睛像在等對方說話。
蘭斯洛特咳嗽了一聲,他的右手虛握着放在嘴邊,然後又垂在膝蓋上,和另一只手交握在一起。
“雁夜。”他先喊了對方的名字,看到雁夜點點頭,他低下頭思考了一下,“在我們談之前,我們是不是,相互自我介紹一下?”
雁夜睜着眼睛看着他,并沒有回話,他伸出手握住面前的杯子,蘭斯洛特注意到他髒污的衣袖下面是一雙非常幹淨潔白的手。
“呃,比如……”蘭斯洛特覺得自己大概遇到了一個不愛說話的應聘者,“我叫蘭斯洛特·杜·萊克,今年26歲,如果你成為了這裏的助手,那麽我就是你的老板。”
“哦……”雁夜點點頭,他喝了口水,想了想,“我叫間桐雁夜。”
蘭斯洛特等了他半天下文,可雁夜說了這一句就停住了,無辜地看着他。
“你…
…今年多大了?”蘭斯洛特只好主動問。
這令間桐雁夜有點頭疼——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歲,貓的年齡和人怎麽換算好呢。
“唔……今年剛畢業。”他只好一邊喝水,一邊模糊不清地說。
蘭斯洛特意外地看着他:“21歲?”
雁夜也沒有反駁他,專心喝水:随他猜好了,我也沒有騙人。
“之前在哪裏念書?”
“在日本……”
“哦……”蘭斯洛特點了點頭,不過外國人這個身份令他有點頭痛,“為什麽出國?”
因為日本有老貓怪啊——當然不能這麽回答。
“我……喜歡英國!”他這麽說。
蘭斯洛特意外地挑高了眉:“是這樣。”
雁夜連忙點點頭。
“那麽……給我看一下證件?”這是例行公事。
雁夜皺起眉。
他沉默了兩秒。“丢了……”他說。
蘭斯洛特愣了愣:“……丢了?”
“嗯。”雁夜篤定道,他睜着黑色的眼睛望着蘭斯洛特,“路上遇到了搶劫……被、被搶走了。”
這也不是假話,路上一直遇到壞貓。雁夜這麽想着。沒有騙人。
蘭斯洛特驚訝地看着一臉“我沒騙人”的雁夜。
半天又看向他垃圾堆裏撿來一樣的衣服。
蘭斯洛特雙手手肘撐在膝蓋上,手也攥在一起。
或許有什麽隐情……他看着雁夜漆黑的眼睛想。
……難得遇到一個應聘者,換個話題吧。
“那麽,頭發,”他示意雁夜的頭發,“是染色……?”
這麽純白可不多見。
雁夜一只手捧着水杯,一只手撓撓亂糟糟的頭發,這讓蘭斯洛特又看到了他潔白的手腕:“之前生過病,頭發就成了這樣。”
“病?”蘭斯洛特反問道,似乎非常在意。
“不過已經好了。”雁夜連忙答道。
日本人,英語卻說得非常流利,蘭斯洛特認真地思考着,他看向雁夜幹淨的手,又看向截然相反的衣服。
“相信你有注意到廣告上說,我暫時不能支付工資?”蘭斯洛特問道,鳶尾花一般的紫色眼眸望着雁夜。
“我知道。”雁夜回望着他的視線,點點頭,“……可是,我希望你能提供午飯給我吃。”
……畢竟雁夜可沒錢吃飯,早飯晚飯還可以變成貓回去蹭飯,午餐可沒辦法。
蘭斯洛特被他的認真笑了笑——沒錢吃飯的窮學生嗎,要求倒是實在
——蘭斯洛特根據雁夜的衣服這樣猜測着:“這是當然。”
“可能的話,我會盡快付給你工資。”
蘭斯洛特對助手的要求不高,畢竟只是助手,只要能認真做事就可以了。雖然對雁夜一點也不了解,但奇怪的,這個年輕人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或許還有安心感。
“你知道助手要做什麽嗎。”他接過被雁夜喝空的水杯(因為緊張,雁夜一直喝喝喝),站起來說。
“助手不就是……幫助你?”雁夜反問道,他看到蘭斯洛特似乎打算再給他倒一杯水,他連忙站起來,“我不喝水了!”
蘭斯洛特聽到他的話,緊握的杯子放在大理石櫃臺上。
“幫助我……說得沒錯。”蘭斯洛特對他說。
雁夜站在沙發旁邊,他看到蘭斯洛特逐個解開了工作服的扣子,然後随手将衣服扔在一旁的辦公桌上——工作服裏面的黑色襯衫上也沾了不少木屑,蘭斯洛特顧不上将它們擦掉,而是直接從門後拿過外套。
牆上的指針指向上午十點。
“跟我出門。”蘭斯洛特戴上圍巾,拉開門,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雁夜。
間桐雁夜愣了一下。
“走。”蘭斯洛特低頭看到雁夜身上單薄的衣服,門外的冷風吹進來,像刀鋒吹着蘭斯洛特的臉頰。男人想了想,松開了門,他将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回頭走幾步,随手似地套在雁夜的脖子上。
“要去做什麽?”
“給你買身衣服。”
“啊??”聽上去驚訝至極。
“除非你想把客人都熏走,否則還是聽我的。”
“你……你能聞到啊?”
“當然。”
“我沒錢買。”
“我是老板。”
“我……”
“助手別廢話,到了,下車。”
間桐雁夜能明顯感覺到蘭斯洛特的不同,從之前欺負貓時的一臉惡相(雁夜這麽定義),變成身為老板後的人模狗樣。
“你喜歡這件?”男人站在衣架前,有些意外地看着雁夜套在身上的藍色帽衫。
标價是店裏最低廉的價格,尤其這還是春秋裝,在冬季打了很大的折扣後,幾乎不值什麽錢。
“一件衣服而已,我還是付得起的。”在看到價格後,蘭斯洛特哭笑不得地說。
“能穿就可以了。”雁夜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雪白的頭發,他擡起頭看着面前西裝革履的老板,“衣服都一樣。沒必要買
貴的。”
他這倒是實話,貓長這麽大甚至一直都沒有穿過衣服,也沒覺得哪裏奇怪。
“嗯……”蘭斯洛特放下手裏事先拿過的外套,看着雁夜的臉。
深色外套襯得他的白頭發小助手整個人都白得不像正常人。
不知道為什麽……蘭斯洛特忽然想起了自己家裏那團白色的小貓。
“随你吧。”他想了想,這麽說。
雁夜又拿了一件同樣廉價的褲子,蘭斯洛特到店外接電話,放雁夜在店裏等他回來付賬。雁夜點點頭,他一個人無聊地在衣架間穿行,當走到店的角落裏,看到一牆挂着的各式男士內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漏了什麽。
悄悄到店的角落,從促銷架上摸了一條內褲攥在手心裏,雁夜把它偷偷塞進長褲和外套中間。“誰都沒發現。”他看着周圍的客人和櫃臺小姐,暗暗想。
當蘭斯洛特回來的時候,櫃臺小姐剛剛把衣服裝進袋子裏,雁夜背着袋子,眼看着蘭斯洛特毫不懷疑地付了帳,他放心地轉過身,直接朝更衣室走去。
“歡迎您的下次光臨。”櫃臺小姐邊對蘭斯洛特說着,邊将收據和信用卡交還給他。蘭斯洛特無意間瞥了單子一眼,卻意外地被一行購買記錄吸引住目光。
“先生?先生?”
櫃臺小姐問道。
“請問有什麽問題?”
蘭斯洛特下意識擡起頭,他看向櫃臺小姐,連忙說:“不好意思。”
在蘭斯洛特直言自己會支付的情況下,放着昂貴的衣服不選,卻選最便宜的帽衫。如果這是為了替還不熟悉的老板省錢,那多出的這一條雖然也不值什麽錢,但卻刻意隐瞞着自己的購買記錄又是怎麽回事。
蘭斯洛特背靠着牆,看着雁夜推開更衣室的門走出來,換好了新衣服的他表情很奇怪——說不出的別扭,似乎身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可當蘭斯洛特問他怎麽了,他又不說。
“沒什麽。”他只是撓撓頭發。
蘭斯洛特看着他手裏換下來的從垃圾堆撿來的髒衣服。
……好像只有衣服和褲子而已。
男人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你之前說,遇到了搶劫?”蘭斯洛特邊發動着車子,邊問身邊的小助手。
雁夜皺着眉頭,心想怎麽又要問。
“是。”
“只搶走了證件?”
“呃……”雁夜想了想,他搖搖頭,“不只是證件,還有行李和錢包,總之什麽都搶走了。”……這樣的話,之後不管蘭斯洛特問他
要什麽,他都有理由回答沒有。
都搶走了……包括內褲?蘭斯洛特成年人的內心接了下半句。
但他并沒有說。
“沒有報警?”蘭斯洛特問他。
雁夜對“報警”這個詞反應了足足半分鐘:“沒有……”
被搶劫反而不報警,這怎麽想都不合理,雁夜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借口,只好垂頭喪氣地說,“我我讨厭警察……”
這理由真爛啊。
“嗯。”蘭斯洛特邊開車邊點點頭,“我也不喜歡。”
“倫敦的治安越來越差。”他接着評價道。
“啊……”雁夜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意思是“太好了原來倫敦警察真的有人讨厭”。
“……這麽公然的搶劫外國人也沒有發現。”蘭斯洛特接着說道。
……他真的相信了啊……
間桐雁夜心情複雜地低下了頭。
二十多年來,自己明明一直是一只誠實的好貓。
怎麽就這麽不知不覺地說出了騙人的謊話。
如果被櫻知道,自己簡直沒有臉面見她。虧他還一直告訴櫻要真誠待貓。還有人。
車緩緩駛入帕蘭丁大街,當窗外的風景在眼前不再向後移動,雁夜解開身上的安全帶,跳下車。
鎖了車子,蘭斯洛特穿過花圃,一直走到玻璃門的門口。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插入鎖孔,蘭斯洛特推開店的門,示意身後的間桐雁夜跟着進來。
“今天你工作第一天,比起其他的,先自己到處熟悉一下吧。”蘭斯洛特說,話外音就是“我暫時沒有時間教你,自己學”。
“是的,老板……”雁夜一邊走進門,一邊有氣無力地回答他。
小助手溫和的聲音,用略帶亞洲人口音的英語喊他boss,在蘭斯洛特耳朵裏聽上去真是奇妙極了。
他一邊脫下外套,一邊回頭看向坐在櫃臺前的雁夜。
如果不是間桐雁夜在說出自己名字的那瞬間是那麽理直氣壯,蘭斯洛特簡直要懷疑他是一句真話都沒有對自己說過。
明明看上去身世良好(無論是幹淨的手指還是在外國人來講算是非常好的英語),卻穿着臭氣熏天的衣服,照這個事實來講,仔細想來,除了“被搶劫一空”這個理由,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麽可以解釋。
可蘭斯洛特總覺得什麽都不對勁。
“你的頭發,是不是需要修剪一下?”是否真的需要修剪蘭斯洛特其實并不關心,他只是好奇對方會怎樣回答。
趴在櫃臺上看了一上午圖紙和賬本的雁夜睜着發酸的眼睛,他接過蘭斯洛特遞來的咖啡,極其自然地答道:“不用剪,換毛的時候會掉了長出新的。”
……換毛?蘭斯洛特愣了愣,顯然被那些從未見過的數字數值折磨得頭昏腦脹的雁夜并未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麽奇怪的話,只舉着咖啡罐喝起來。
“那些圖紙,怎麽樣,能看懂嗎?”雁夜似乎很渴,蘭斯洛特将身上深藍色的工作服脫下來,撣了撣黑襯衫上的木屑,索性在雁夜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他能在雁夜身上聞到一股極淡的,卻又非常熟悉的氣味。岩玫瑰混雜着大竺葵,還有些許雪松檀香的味道。
……他還用香水……從垃圾堆爬出來用香水?納悶的蘭斯洛特接過雁夜遞來的圖紙,目光從雁夜的臉上,轉到圖紙上的數值。
“是有地方不太明白。這裏,這個符號上半數字是木楔差,下半是什麽?”對此一無所知的間桐雁夜問道。
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出門前學着蘭斯洛特曾經的樣子好奇地用他的須後水的事實,已經被對方覺察到了。
“下半是……”蘭斯洛特話說了一半,他忽然轉過頭,因為兩人距離很近,他稍微一低頭就可以碰到雁夜亂七八糟的頭發。
他從那頭發裏聞到了另一種氣味。
是寵物洗毛劑的果香味。
“下半是什麽?”見蘭斯洛特沒有回答,雁夜擡起頭問,卻發現對方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發生了什麽。
“你之前,被搶劫後……一直住在哪裏?”蘭斯洛特盯着他的臉,男人的表情耐人尋味,忽然問道。
間桐雁夜隐隐覺得不對。
他像只貓一樣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眸子眨了眨。
“又發生什麽了嗎老板?”
他看上去有點無辜。
“你是在……懷疑我?”
如果雁夜現在是只貓,大概無需廢話,他早就用爪子用腳憤怒地撓上了蘭斯洛特那張充滿懷疑的臉:“好心變成人幫你做事,哪裏來這麽多問題啊!”
可他不是貓,他現在是人,人的對話方式是用語言,而不是動用武力。是用嘴巴,而不是爪子。
“也不是懷疑。”雁夜看上去有些生氣,這讓蘭斯洛特咽了咽喉嚨,他想了一個好一點的措辭,“只是,好奇。”
“……”雁夜皺着眉頭,他想了想自己穿過的衣服和目前的身份,有些猶豫,“住在……垃圾站。”
“垃圾站?”蘭
斯洛特的手摸着沙發下滑的扶手,他暗暗想。
那倒的确是一個又有須後水又有寵物洗毛劑的地方。
……住在垃圾站,卻還要努力撿東西來清潔沐浴。雖然撿來的東西奇奇怪怪,但也的确符合雁夜之前塑造的“被搶劫的旅行者”形象。
難道真的是自己多疑?
蘭斯洛特低頭看着雁夜充滿憤怒的眼神——明明二十多歲了,可非常奇怪的,蘭斯洛特覺得雁夜的某些反應像小孩子一樣。
小孩,或者動物。
說話簡單直白,情緒極其外露。心裏在想什麽,他都寫在臉上。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雁夜生氣地看着他,攥着手,蘭斯洛特簡直以為他要撲過來給自己一巴掌。
怎麽這種場景還有些熟悉呢……
啊……蘭斯洛特笑了笑,他又開始想念起自己家裏的小貓了。
真是莫名其妙……
雁夜看着本來一臉懷疑的蘭斯洛特,深紫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一聲不吭,過了半天,又忽然眉眼舒展,似乎笑了起來。
這是什麽奇怪的人。雁夜轉過頭,他有點心虛——關于垃圾站他又說了謊——便借着蘭斯洛特發神經的時候拿着圖紙站起來,到櫃臺邊去坐下,坐下時還習慣性地背對着蘭斯洛特,這看上去像是他在生氣。
居然住在垃圾堆裏……
或許自己真的招來了一位他國的霧都孤兒也說不定。
蘭斯洛特苦笑着,他按下臺燈的按鈕,在黑暗中将手裏的木锉和原料輕輕丢在案臺上。
走出工作間的門,從門外咖啡機下面拿過煮好的咖啡杯,蘭斯洛特手撐着二樓走廊的欄杆,他看到一樓坐在櫃臺上奮筆疾書的白發青年。
雁夜整理完了蘭斯洛特的客戶記錄,一邊整理一邊錄入電腦,雖然辛苦,但他也沒有感到疲憊,這比整天和貓打架輕松多了。
蘭斯洛特在午飯後把客戶記錄拿出來交給他整理,這在另一方面,大概也說明這位老板已經決定信任他了。
早該信任我了!懷疑什麽,浪費時間。雁夜吃着外賣送來的牛排,心裏這麽想。看了一上午圖紙,他似乎什麽都沒有記住。
“吃完飯到展廳去等我。”蘭斯洛特丢下這句話,然後就上樓去了。
半個小時後蘭斯洛特推開展廳的門,之前做過的展品和未交付訂單的成品都放在這裏。頭頂天窗柔和的光線照射下來,自然地落在展廳地面,籠罩在已經待在這裏的雁夜身上。<
br> 雁夜正盯着房間中心展臺上的家具看着,當看到蘭斯洛特走進來時,雁夜轉過頭,似乎想說什麽。
蘭斯洛特先開了口。
“我們的作品是木制的,在貨物交給客人之前,需要先妥善保存好它們。”
“這件事交給你來做,”蘭斯洛特帶領雁夜走到展廳自動燈的開關處,象牙白色的牆壁上,從左到右排列着若幹很小的開關,他動手按下第一個,“這是除濕控制。你也在倫敦住過一段時間了,倫敦的冬天天氣潮濕,對木制品傷害很大,除濕非常有必要。第二個是加濕控制,別記錯了。”
雁夜“哦”了一聲,他伸手過去,摸了摸蘭斯洛特剛剛按下的開關,把這些記在心裏。
“展廳濕度是可以自動調控的,但特殊情況下這些按鈕也可以用。比如下雨天,或者冬季。”蘭斯洛特說着,擡頭看着展廳上面的天窗,“燈光是不用你管的,展廳的系統會自己選擇自然光和模拟光,但如果在不需要的時候,可以用剩下的按鈕決定每一盞模拟燈的開關——”
“老板……”雁夜摸着那些按鈕,他低下頭,看着腳下被精致處理過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和四周象牙白貼磚的牆壁。
“嗯?”蘭斯洛特以為他有問題。
“剛才就想問了,這裏和外面,都是你的店?”間桐雁夜有些難以置信,事實上,他本以為蘭斯洛特只是個普通的手工作坊店主,外面亂七八糟的店面也給他這樣的印象,可等裏面的展廳打開,雁夜才發現這完全是錯覺。
“怎麽樣,還不錯吧?”蘭斯洛特看上去也對展廳相當的喜愛,他的聲音聽上去像在自得,雖然不想表露,但的确感到驕傲。
“一定也很貴。”雁夜直白地說。
蘭斯洛特挑了挑眉,“是的。”
“否則也不會……連助手的工資也付不出來,”蘭斯洛特自嘲地笑道,他走到展臺後面,伸手摸上自己的家具,“但是這都是有價值的。”
天然光的洗禮下,木質展露出其最純正的色彩和質感,雁夜從未見過蘭斯洛特的這種表情,像在看一件最珍貴的寶物,蘭斯洛特的手輕輕撫摸着木椅弧形椅背的邊緣,那是他的作品,他熱愛的東西。
間桐雁夜像受到了感染一樣眨了眨眼睛,他走到跟前,也想學着蘭斯洛特的樣子摸摸那件椅子。
“過來。”蘭斯洛特忽然說,他的皮鞋踩上黑色的展臺,心血來潮地一把拉住雁夜伸過來的手。
間桐雁夜瞪着眼睛被握着肩膀,他轉過身,幾乎是被蘭斯洛特按在了展臺上的椅子上。
他頓時屏住呼吸,蘭斯洛特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俯下來,遮住了頭頂的光線,間桐雁夜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兩只手分別握住雁夜的,然後将他們擡起來,放在長椅的木扶手上。
木質椅背的線條奇妙地和身體的弧度完全契合,就連後仰的角度也微妙地令雁夜感到舒适。蘭斯洛特站在雁夜身後,手隔着額發捂住了他的眼睛,雁夜的頭靠在椅背的頂端,表面細小的凹凸處理讓他的後頸得以依靠,而落下的雙手也正好能自然地落在圓滑的扶手上。
椅背和椅面交界處特殊的設計讓後腰得以放松,視線被奪走的黑暗,讓雁夜只能用知覺感受這一切。
“它怎麽樣?”過了有五分鐘那麽長,男人低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雁夜顯然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很舒服……”他嘴唇慢慢動着,輕聲說。
一上午的伏案作業,讓此刻的每一分鐘都非常珍貴。間桐雁夜覺得自己像被一株藤蔓纏繞住,或是被什麽軟軟的東西吸附住了,他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坐在這裏,而身下的木椅則是完全根據他的姿态存在着。
這是蘭斯洛特想讓他感受到的。
“我從來,沒坐過這麽舒服的椅子。”當蘭斯洛特松開手,雁夜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有些納悶地說,剛才的感覺像在做夢,“或者說,我沒想過,椅子可以這麽舒服。”
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椅子而已。
“這是一件沒有成交的訂單。”雁夜的反應似乎滿足了蘭斯洛特極大的虛榮心,他摸着那椅子的椅背弧線,隐忍着笑容,故作深沉地說,“訂單的買主和你身材相仿,想看你坐下試一試,果然還是适合的。”
“為什麽沒有成交?”雁夜這邊還驚訝于,蘭斯洛特看上去笨笨的,卻能做出這麽好的椅子。聽到對方的話,他更加充滿疑問。
“沒有原因,或許是不滿意,或許是因為其他的……”蘭斯洛特搖搖頭,他攤開手,“客人沒有說的義務。”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