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苦行僧
阿肯擔憂的看着火炬裏燃燒的海豹油脂。它似乎消耗的比自己預想的快多了,又或者,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走錯了路?
密道總是很複雜的,但阿肯已經走了很多年了,他從12歲開始在空洞神廟當沙彌,就跟着老僧們走這些密道進出,如今已經有8年,早該已經把常用的道路摸得熟透了。
他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背帶,這趟下山他買了不少東西,要入夏了,獸人的走私販子們也多起來,秘密集市上的産品也豐富起來。一個冬天阿肯和老師父們待在神廟裏守着入冬以前的存糧,早就吃得牙齒出血嘴巴壞掉了。這一回,他買到了不少新出的蔬果——北部的天氣就是這麽殘酷,南方地區早就春暖花開的時候,北部卻要一直等到入夏才能有一絲溫潤鮮活的氣息。
阿肯是六歲的時候,由他那苦行僧叔父帶着,一步一步前來朝拜大神廟的。叔父出發時準備了6雙鞋,還沒走到一半已經全部磨壞,而他的雙腳從一走就疼得不行的血泡,也一直磨成了即使在火炭上行走也毫無知覺的老繭。等到終于到達的時候,阿肯已經12歲了。叔父在到達後的第三年冬季的時候去冰原下面獵海豹——那一年物資尤其的缺乏,他們不得不選擇冒險,然而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阿肯聽最老的師父說過,他們從前不必如此的辛苦。在魔王軍占領這裏以前,整個雪域神山的所有神廟,都有充足的物資供應。哪怕是信衆不多或者難以抵達的偏僻地區,僧侶也可以堂堂正正的下山去購買需要的物資,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偷偷摸摸的從密道下去,在走私者的集市裏徘徊和計較。
不過阿肯也只能想象那樣的日子了,因為自打他來的時候起,便過着如此的辛苦的生活——而他的叔父教導他,這些是神對信仰和忠誠的考驗,是對意志的磨練。但願叔父現在已經得到了神的眷顧。
他又再次看了看周圍的通道,這已經又是一個岔口了,他心裏緊張起來,從剛才開始他就反複的回憶着自己走過了多少個岔道,十八?還是十九?真糟糕……照理說這些下山密道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即使憑着本能也不會走岔,可是現在他越走,越是感覺氣氛不對。
阿肯甚至生出了原路退回去,再仔仔細細走一遍的念頭,可是他已經走了下半天了,而火炬裏的海豹油脂存量肯定容不得他如此行為——如果真要如此,就得拆開背簍裏新買的油脂,而這些油脂,是老師父們打算用來給祭神的油燈續油的。
他攥了攥拳頭,還是決心繼續走下去,也許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太過疲勞而産生的錯覺——光是從山下集市走回密道附近,他緊趕慢趕也走了兩天,因為舍不得吃新買的食物,路上他也只是就着冰雪啃了一塊去年的海豹肉幹和兩塊有些發黴的雜糧餅。
但是當他又走過兩個岔道之後,心終于被揪緊了——在最新的岔口附近,出現了一條新的道路。阿肯之所以這麽确定,是因為他還能看到這條原先被封死的通道附近,落滿了斷面新鮮的碎石。
有人改變了密道的環境。而自己在走神的時候,很可能已經走錯了方向。
比起迷路來,還有更糟糕的一點——他可能要面對完全無法戰勝的強敵。阿肯咽了口口水,開始往回走。他知道北面的冰川裏有一條惡龍,但他從沒有遇到過。大部分和惡龍遭遇過的人根本就沒有機會回來向他們講述情況——包括他的叔父。空洞神廟裏只有一位僧侶有幸活着講述他遇到龍的經歷,而這名僧侶并非本來就在空洞神廟修行,他在神山東北角的朝陽廟做觀燈侍者,有一年惡龍挖通了寺廟下方的冰川……
“就像一個惡童發現了螞蟻窩一般……”那位僧侶是這樣描述的,“……毫無虔誠之心的搗毀神像,殺戮僧侶,擄走一切能擄走的東西,而帶不走或者沒價值的,則通通破壞——包括我等和信衆的性命。”
這些事是阿肯在這位僧侶留下的手記當中讀到的,惡龍給他留下的創傷最終還是要了他的性命。以至于阿肯到來的時候,這個壯年漢子已經過世了快十年了。
另一位老師父則告訴阿肯,龍并非不可戰勝,除了神魔大戰之時衆神帶領有信仰的種族戰勝了真身為惡龍的大魔神之外,那條藏在冰川裏的惡龍,也曾經被擊敗過。從這裏往西的洛方神廟,位于一個戰略地位頗高的峽谷兩側,那裏的僧侶大部分是擅于戰鬥和用火的高手,他們曾經擊退過前來劫掠的惡龍——當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一側的神廟被完全燒毀而無法重建。可惜的是,在魔王的鐵蹄下,這些敢于與惡龍面對面搏鬥的骁勇的神僧最終也隕落在戰争的塵埃中。
阿肯一邊用這個戰勝惡龍的故事給自己打氣,一邊憂心忡忡的快步往回走——他可沒有那些善于戰鬥的僧侶們那高超的用火技巧,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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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啊!!靠!走路看着點!!”
阿肯還沒回過神來,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到一邊,他踉跄了一下,勉強扶住旁邊的石壁,這才看清楚,從一個岔口裏鑽出一個人來,而剛剛自己一定是和他撞了個滿懷。
那個人呸呸了兩下,抱怨着阿肯和他撞得過于親密,說了一些類似“基佬都去死吧”“怎麽到哪裏都是你們的人”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這個人身材魁梧,雖然阿肯與他身高相仿,卻瘦削得多。對方有一頭應該是黃色的長發,在火炬的映照下就像一堆夕陽下瘋長的稻草一樣猖狂。
阿肯還沒來得及開口表态,對方就把腦袋伸向了他鑽出來的那個岔口,大聲的叫着“我撞到個禿子!你們誰來日一下!”。
阿肯摸摸自己的光頭,和他的叔父一樣,他們并不像傳統的雪山教派僧侶那樣只剃掉中間的頭發而留下周圍的辮子,他們習慣于把頭發通通剃光,用紫色的顏料在光頭上描繪圖騰或者抄錄經文——這是苦行僧們的特點,就像他們的鞋子永遠只是草鞋,無論在什麽地貌下。
很快,一陣嘈雜的聲音就從另一側的密道傳來,接着,一位手持光杖的精靈繞過那個魁梧的黃毛湊了過來,欣喜的打量着阿肯。
“真是太好了,這樣的運氣一定是神的庇佑!”他雙眼閃着興奮的光,有些激動的說,“您是空洞大神廟的苦行僧吧?我是艾爾利亞的神官吉爾多,這些是我的同伴……”
阿肯聽說過艾爾利亞,遙遠的南方城市,從沒去過,也從不打算去。相應的,他對其他神祈和他們各自的宗教也缺乏興趣。他眨了眨眼睛,這位自稱神官的精靈手裏的光杖晃得他有些眼花。
“……我們是空洞大神廟的朝拜者!對大神廟向往已久……”神官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面前這位年輕的苦行僧對于光線突變的不适,依然自顧自的介紹着自己的目的和對神廟的向往。
“朝拜者?”阿肯揮了揮手,思考着是不是可以暫時把燃燒着海豹油的火炬熄滅用以節省油脂,“……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空洞神廟已經很久沒有朝拜者了,上一位阿肯見過的朝拜者是一位老牧民,他甚至沒能抵達神廟,就死在了路上。阿肯有一次繞道到山上去替師父挖草藥,才看到他修築在雪山上的道标和最終的墳頭。願神垂青他堅韌的靈魂。
魔王占領雪域之後,禁止了對雪域神的膜拜。絕大多數神廟都被關閉,或者移做他用,空洞神廟因為位置特殊,才得以僥幸留存。可是這麽多年以來,除了阿肯自己和叔叔,他并沒有見過一個真正抵達的朝拜者——因為在魔王看來,朝拜神靈,也是有罪的。
雪山在戰鬥中崩塌,堵死空洞神廟在山上的正式入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連阿肯的叔叔也是利用密道和老僧侶的接應才成功抵達神廟的。
“呃……我們……”那名手持光杖的神官正要回話,卻被那個黃發的男人一把推到了一邊。
“總而言之,小清新為了淨化心靈,找事的力量是無窮的。”那個黃發的男人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回答了阿肯,“既然和這位禿驢……不,大師,這麽有緣,那大師能給我們帶個路嗎?”
“……”密道因為太過老舊和複雜,的确有讓他們從別的入口進入的可能,但是聽這口氣,難道他們也迷路了?
“小清新又是什麽東西啊!”那位神官不滿的回擊着,“再說我們迷路還不是因為你在這裏胡亂開道,最後完全和地圖對不上號了!”
“就是因為一開始對不上號我才開道的!小清新指的就是你這種一心想要被肉身開光的腦內容物嚴重缺損的神奇生命體!”黃毛一口氣爆出了一大堆阿肯根本聽不懂的名詞。
不過他的注意力不在這裏——“請問,你們剛剛是提到了有地圖嗎?”
“啊,是的,我們有地圖。”另一位精靈——他頭發很長,編成大辮子也幾乎要拖到地上,——拿出了一卷羊皮卷,展示給阿肯看。
阿肯認得這地圖的繪法和标識文字,他有些驚訝的撫摸着羊皮卷上的溝壑:“這副圖……你們是哪裏來的?”
“咳……法師協會的內部交易……”那名辮子粗長的精靈有些尴尬的回答着。
“這是外面信徒的抄錄本吧……有些地方抄錯了……”阿肯細細看着,伸手指點了一下正呈現在畫面之上的立體圖像。
“這是贗品?”精靈有些震驚的看着他。
“靠你這個狗僞娘買張地圖還買假貨!你們那協會是專在車站地攤上交易嗎!害得我像個挖掘機一樣到處打洞都找不到出路!”黃毛不滿的說着,也湊了上來,“那大師應該知道真品在哪?”
“最後的版本應該是在上一任繪師坐化的時候一起焚盡了。”阿肯想了想,誠實的說。
黃毛顯然在努力壓制着不對阿肯說一些過分的話,最後他一臉複雜的表情坐到了一邊去。
盡管這張地圖只是抄錄本,但是卻幫阿肯理清了地下密道的路徑。迷路的陰雲掃清了,他稍稍松了口氣。
只是這群人……
他猶疑的看着這一隊人,和馬……除了那名顯得有些太過熱情的神官,其他人看上去都不像是真正的朝拜者。阿肯從他們身上感受不到信仰者該有的虔誠,而他們也不像是因為饑渴而急需幫助的人。
“這是我二十年前在南麓的神廟裏聽講時候的記錄……”神官甚至拿出了一分保存良好的手抄經文給他看,“那時候我就非常希望能夠親身到大神廟朝觐……”
唔……算了,應該不是壞人吧。阿肯抓了抓光頭。
就在他還被精靈神官拉着講述對大神廟的向往和對雪域神的理解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原地坐下開始修整了。這隊人和他們的兩匹坐騎雖然挺奇怪的,但也夠随和的。
剛才那個還在唧唧歪歪的黃毛,坐下之後拿出不少食物,也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分享。
比人臉還大塊的乳酪,各種水果幹,烤餅,煙熏的魚肉,夾着果醬的派,凍成塊需要加熱來化開的肉湯……雖然算不上什麽大餐,但是對于兩天來只吃了那麽點的阿肯來說還是誘惑力十足。
他正打算接過那個叫西蒙的黃毛遞過來的熏魚,後者卻被神官給阻止了:“苦行僧是不吃生靈的肉的!你尊重一下別人的信仰好不好!”
阿肯一臉郁悶,——他在來這裏的路上和叔叔一路逮着什麽吃什麽,沒水喝的時候舔過岩石,沒東西吃的時候還在土裏挖過蟲子,——苦行僧并非不吃生靈的肉,只是不吃生靈而已。如果他們死了,就僅僅是屍體了,當然可以吃。
不過現在顯然不适合給這位狂熱的門外漢神官解釋他們修行的玄機,他只好郁悶的拿起水果幹嚼了起來。
黃毛倒也沒有再堅持,只是自己吃着肉的時候悶悶的說了兩句“不讓吃肉這種信仰沒有也罷”“邪神也不能這樣不講道理”之類的話。
修整完畢之後,阿肯帶着這奇怪的一行人朝着山深處的神廟出發了。
按照路程計算,他們至少還得走上大半天。
真希望能快些回去啊。阿肯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