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紀芙薇喝了兩杯花茶,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蕭晟煜不至于這點判斷力沒有,不用他,便是他身邊的太監李順也看得出來,她是半點沒有隐瞞。
許是還不懂得男女之事——紀芙薇即使夢見了些未來之不幸,但本身未曾經歷,只知道閨中之事如何苦痛,卻并不清楚如何進行——讓蕭晟煜看來,她言辭之中并沒有尋常女子會有的那些避諱、羞澀或難堪。
這不是因為她真的淡然了,已經如同精于此道的青樓女子那般深谙于心,反而是她懵懂天真的表現。
紀芙薇說着武國公府世子向永椿與小叔向晉澤皆對她有龌龊心思,想強迫她行不軌之事時,眼睛裏依然是幹幹淨淨的,沒有因此牽連出半分旖旎,也未曾有過些許害羞。
她只感到氣憤,就像是玩球球不小心讓肉墊碰着了尖刺的小貓咪,全然只有可愛,不叫人有絲毫不愉。
但蕭晟煜卻覺得這般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
小姑娘多少還是該有些防人之心,即使他是皇帝,叫她頗為信賴,說話做事也不該如此“百無禁忌”。
蕭晟煜有自信,也有自持,自不會辜負這份信賴,且他确實有心庇護她,替她解決難題,渡她過難。
但若遇上了其他人,她還是依然這樣沒有戒心,那可如何是好?
還未發生,蕭晟煜便忍不住替她操心起來。
“嗯……?”紀芙薇不知道他的心緒活動,見他沉默了許久,一直沒有回應,還以為他是自她的事情聯想到了什麽家國大事,很體貼地不打擾他,繼續安靜地喝茶。
“你便先住在這裏?”蕭晟煜回她,“眼下武國公府怕是不好回去,怕是宣平侯府紀家也……你想回紀家嗎?”
“不不不。”紀芙薇連連搖頭。
她若是回了紀家,等蕭晟煜的人走了,紀家能立馬把她送回武國公府向家。
她可是知道的,當初這門親事,紀老爺已經把便宜都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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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紀家換來了向家給的人情支持。
這不僅是送她去沖喜得來的,還是直接賣了她的命給了向家,不論向家對她做什麽,以後她發生什麽,紀家是一應不管,由向家去的。
他們還找足了道理,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便是死外頭只要不辱及娘家,宣平侯府是不會插手幹預的。
不過,這麽些紀氏女裏,只有她是這個待遇。
即使是那些姨娘所出的庶出姊妹,都不至于得到這麽個冷漠的對待,說到底還是他們之間無情無分。
紀芙薇沒指望過紀家,眼下更不會想和紀家有牽扯。
“我知道了。”
蕭晟煜也知道此事,他甚至還知道得更多一些。
紀家原是打算處理掉她這個據說會于紀老爺不利的女兒的,她親生母親紀唐氏也默準了此事,移情到她庶出四妹身上就是一個印證。
他也不想才救下來的人又入了個魔窟,出嫁女成了寡婦後的安置也是個問題。
若紀芙薇有生育史,那改嫁要容易得多,至少證明了她能生養,有的是人家想要,相對還比較好挑選。
但她年紀小又無經驗,不說武國公府向家放不放人,就是她本身也比較難再選夫,人很不好挑。
蕭晟煜自己雖然後位空懸,連妃嫔侍妾都沒有一個,但他對這些世情很是清楚。
紀芙薇身上的名頭都不太好,年紀比同齡同輩的未嫁千金差不多,但她又已經是嫁過人的,相對又落了一成。
“這裏可以嗎?”他問她。
紀芙薇反應了一會,才明白他的問話。
“可以可以。”她點點頭,眉眼彎彎道,“您是擔心我對這裏有陰影嗎?其實沒有的,只要不是世子那棟宅子。”
“而且,說起來您在這裏救了我一命,指不定這裏是我的‘福地’呢。”
蕭晟煜便也笑了。
他還是很高興看她如今已經褪了距離感、臉上笑容也多了幾分的模樣。
“那我叫人把客房收拾給你,一會該用膳了。”
讓紀芙薇略有些意外的是,本以為會回宮的蕭晟煜居然也跟着住了下來。
她偷偷和太監李順打探了些,沒察覺對方想翻白眼的無語,反而還真得了幾分真信兒。
當然,這也是李順看着皇帝的意思,象征性地透露了一點無傷大雅的。
“原是肅宗、厲宗等先帝的習慣。”
陛下是燕肅宗的唯一嫡子、燕厲宗的嫡出弟弟。
從肅宗起,大燕便有了更頻繁的修建行宮,避暑、暖冬的習慣,在行宮時,處理政務不比在皇城裏。肅宗後期的上朝時間,一年大略只有一半。
後面繼位的厲宗就更誇張了,三分之一的上朝時間都沒有,絕大部分功夫都消耗在了行宮和各種美人身上。
至于還有個只當了三天的哀宗,他在厲宗孝期三日之內暴斃而亡,據說是傷心過度,連登基大典都沒有等到,其實不太和規矩,稱不上是皇帝,但當今仁慈,給了他最後一分體面,當然于他沒有早朝不早朝的說法。
不過,燕哀宗本身的風評亦是極差,若不是厲宗的子嗣裏頭實在是選不出來旁的,也不至于挑中他這個太子。
此後,便是自大慈安寺歸來還家的當今,弘樂皇帝。
比起前面那些,當今聖上絕對是勤勉有為,十天早朝休息兩日,去行宮的次數也不誇張,更不會一呆幾個月,政務撂手半點不管。
說來說去,紀芙薇自己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皇帝對紫禁城也會膩味,待得久了自然就待不住了。
留在皇宮裏也是沒完沒了的政務,前頭偷懶慣了,比起來陛下确實是不辭勞苦,治世十多年,才将這大燕多得了幾分喘息餘地,自然也就不能拘着人家正常休息或是偶爾偷個懶。
偶爾在宮外小住一番,也就是很自然的了。
皇帝雖然住在自己于京城的小院裏,一點不嫌棄地方小,但各方面用度還是比照着最高的規制來的。
至少紀芙薇就是頭一回用了一頓桌上只坐了兩個人,卻一下上了一整個桌子三四十道菜的“席面”。
她都不知道這能不能說是席面,菜品數目上也不是很有把握。
基本上是用了一些之後,像是涼菜之類這些一早擺上的就會撤下去,大菜倒是不動,但之後湯品也換了兩輪,鹹甜有分,冷熱區別。
最後還有點心,蘇氏的、京味兒的……大部分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說來慚愧,紀芙薇是頭一回吃這樣的大席,更是頭一回看見吃個東西要太監婢女伺候着再試膳的情況。
她倒是經歷過向洪氏讓兒媳婦們侍奉立規矩的時候,但基本上就是餓久一些,打頭伺候的是大兒媳世子妃,她這樣的小蝦米基本不會有表現的機會。
“統共我們兩個人。”蕭晟煜道,“便不講究那些規矩了,坐在一處用也是使得,你若是不習慣自便即可。”
“不不不,沒關系。”紀芙薇連連搖頭,她就是覺得有些新奇,難得體驗一番,再說客随主便,能吃上飯、餓不着她就行。
蕭晟煜态度坦然,不以為奇,也不笑話紀芙薇年紀小、不經事,她過了一會便能平靜下來,相對自然地跟上這用膳的節奏了。
不過她卻不知道,伺候的太監婢女也有些稱奇。
紀芙薇不明白,他們卻很清楚,他們的陛下看着和善,又是大慈安寺禮佛潛修多年之人——雖然沒有出家,拜的确實前朝玄奘法師一脈單傳之慧智大師,學的是唯識宗的佛理——但實際卻是親和有餘,親近不足。
萬事萬物,最是難落得他眼裏。
一條楚河漢界,劃得是明明白白。
端的是看似有情,實則大愛無情。
有時候連作為親生母親的太後都覺得,自己這兒子會歸家來當皇帝,一是為了挽救頹危,撥亂反正,二則是因為佛教不收他,他還缺幾分“火候”,塵緣未了。
若非如此,這個皇位都可能進不了他的法眼。
紀芙薇估計是他們見着的人裏,頭一個才見面就能得陛下幾次三番破例優待之人。
偏她自己壓根沒有這個意識,真當陛下是個和藹可親、體貼溫柔的“大善人”了。
膳食過于可口,一下吃了個大飽。
紀芙薇頂着蕭晟煜不贊成的眼神,默默地到院子裏散步消失。
隔了一會,李順親自端了開胃消食的山楂水來,笑呵呵地奉上。
紀芙薇喝了一口,發現裏頭還有一股黃連的苦味,她瞬間萎靡,卻不敢嘀咕,一雙盈盈似水的眼睛裏當下盛了水霧,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把一杯喝完了。
苦惱用近,她才不太高興地一轉臉,吐了吐舌頭。
李順揣着手,似乎是什麽都沒有看到,轉頭回禀時,把她底兒都給漏了個幹幹淨淨。
蕭晟煜聽罷啞然失笑,生動得好像那小家夥就在他眼前,連那雙羸弱又惑人的貓眼裏寫着的情緒都能構想出來。
他雖是無言,當下看文章的心情卻陡然好了不少。
果真是個貓兒似的乖乖。
作者有話說:
弘樂是設定的男主的年號,以年號+帝稱呼皇帝也是可以的。
沒錯,我們薇薇就是仙女貓(bushi
推推我的預收《難逃姝色》6410137,戳專欄可見(づ ̄ 3 ̄)づ
文案:
世人都說,朝歌世家大小姐裴少司是個人美心善、姣若白蓮的美人。
只有被她帶回來強行飼養的少年知道她是何等的觀音靥、蛇蠍心。
他不肯離開狼群,她便讓人殺幹淨了整個族群,砍下了頭狼的腦袋。
他不願離開狼母,她便差人扒了他狼兄弟的皮毛,叫母狼主動畏離。
他不肯好好學做人,她便喂他又餓他,激起他仇恨又叫他無能為力。
……
她一人,就讓對人類一無所知的顧煜丞無師自通了個深刻的道理: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險,越好看的女人越心狠。
裴少司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得罪了新帝流落民間的兒子,他的心上人正是被她碾在泥裏的虛僞庶妹。
他們聯合一道,讓她家破人亡,至親斷絕,害她被乞丐欺辱至死。
醒來之後,裴少司微微一笑。
不惜代價把這還被母狼養着的崽子找了出來。
然後,侮辱他,欺淩他,虐待他。
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他又愛又恨萬般情緒皆為她所控。
顧煜丞身為最有天資的皇子,群臣信賴,帝心簡在。
文韬武略,霁月光風。
世人皆以為他萬事順意,此後否極泰來。
卻唯獨不知道——
他睜眼閉目、夢裏現實,
皆是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