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紀芙薇能感覺自己在做夢。
但同時,她也能夠感受身邊發生的事情。
仿佛是自己離魂了。
肉身歸做一處,靈魂另在一邊。
她感覺“自己”被拖上了馬車,颠簸搖晃地行駛着,走走停停,有時候外頭聲音喧嚣,有時候又格外安靜,偶爾還有車夫自如地和人打招呼的聲響,任誰也想不到裏頭綁了個人。
紀芙薇直覺這不太像是尋常的拐子與綁架。
她有些弄不清楚,直到又有人上了車。
她下意識地蹙眉,卻感覺自己像是醒了,但還睜不開眼睛,意識已經向更遠的地方飄去。
“是個清醒的夢嗎?”
紀芙薇略有迷惑地看着夢裏的“自己”醒來,對上了世子溫和的笑容。
世子向永椿卻不知道紀芙薇正在做一個詭異離奇的夢。
他顧不上旁的,正貪婪地注視着昏迷的美人。
紀芙薇是極漂亮的。
她雙眸緊閉,睡夢中黛眉依然微蹙着,春山含翠,眉宇間散不去那幾分憂愁,卻更顯得可憐可愛,讓人看來便升起了保護的欲望,只想撫平她眉眼心中的哀傷。
“不枉我花了一番心思。”
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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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的美人紅唇微張,愈發誘人,有如秋露含丹。
白嫩的肌膚比牛乳還要瑩潤細嫩幾分,握在自己粗糙的手中都有種亵渎感,但與此同時,心裏不由便多了些刺激的感覺,再昳麗的美人也落到了他的手裏。
世子不由便露了幾分自得的笑。
他可清楚得很,動了心思的不止他一個。
也是,幾年前誰能想到那不起眼的新娘子能長成這般绮麗的模樣,她身上那種瀕臨破碎的美感與靜谧哀婉的氣質,是哪個女人都比不上的。
這樣的佳麗,留給死了的老二守寡,着實是可惜了些。
趁着人還在,不若叫活着的人先享受了幾分,好叫美人展顏,餍足一二。
等百年以後,再到地下去讓老二享用吧。
誰讓他死得早呢……
世子向永椿面上得意難以掩飾。
他那小叔也早起了心思,奈何沒有條件,本人又是個悶屁的——
不過小叔玩女人的習慣比他還差幾分,是個性情極其暴戾的。
向永椿完全不介意與人共享,人.妻之樂亦是女色一種,且等他過了瘾後,再順勢将小叔引來,到時候兩邊滿意。
武國公一家在朝堂上最有出息的是小叔向晉澤,這也和陛下用人習慣有關。
向晉澤不襲爵,但本身頗有手段,天生武将、前途大好,但他不易讨好,與國公府的關系也不鹹不淡,主要是和他這個世子關系一般。
此前向永椿一直苦于無從下手。現在有了美人“利器”在手,自能請小叔幫他操作一番,将官位落實下來——
世子盯着燕京的府丞副使多時了。
別看只是個四品官,武國公府的公爺就一品了。
這可是北直隸燕京的實權位,對此有意的人不少,大家都知道府丞年紀在這裏,有個三五年就該致仕了,到時候副使自能往上晉升。
世子向永椿原是怎麽也使不上勁,但意識到小叔一樣有意紀芙薇之後,他就已經謀算開了。
反正他本來就有所居心,現在不過是多個人一起,他倒是覺得更興奮了些。
回頭可得好好玩玩……不是,好好呵護一下他的二弟妹。
紀芙薇自噩夢中醒來。
那是再可怕不過的一個夢了。
夢裏過了長長的數十年,幾乎是她下半輩子的“寫照”。
睜眼瞬間,紀芙薇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還是終于醒來了。
她撫了撫心口,劇烈的心跳聲響徹在耳畔,從骨子裏沁出的涼意駭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身體無法自控地顫抖着。
紀芙薇恍惚地掃視過周圍一圈,是與夢裏一模一樣的場景——
她幾乎要昏厥過去,但一咬舌尖,疼痛讓她一個激靈,血腥味反使她勉強冷靜下來。
水紅色桃花印紋的絹紗床幔,頭頂是百子多福之意的葡萄與蝙蝠木雕,身上蓋得薄被用的是上好的蠶絲,冬暖夏涼,卻讓她心頭發緊。
紀芙薇輕手輕腳将絹帳挂起到熟悉的蝶狀銀鈎上,她定定地看了一會。
夢裏是一樣的,也是這單蝶翅成對的床帳鈎子。
“她”崩潰之下,曾磨了這銀鈎尖兒,用她自戕,奈何鈎淺,下手力氣又沒有個準數,反而被救了下來,待養好了脖子一道痕跡,還失了嗓子,後來依然飽受折磨,死去活來。
“是老天不想我命絕于此嗎?”紀芙薇心說,“還是那不幸的上輩子終是惦念成了真,想給我一個重來的機會?”
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已經離開了武國公府。
紀芙薇也說不清楚哪一個更好,是留在府上面對沉塘的危機,還是被世子算計忍受被玩弄的命運……但那份絕望和恥辱,深深地印在了腦海裏。
“不行,我得逃。”
紀芙薇心知這是最好的時候了。
夢裏“她”聽信了被世子收買了的含月的話,逃出府之後便被世子安排的人迷暈過去,擄到了這裏。
“她”沒有做那光怪陸離的夢,醒過來見到了世子,輕信對方,誤以為他真的是個好的,以為是世子救了她,将她安置在別院。
在這裏,她一住就是四年。
此前,夢裏的她一直以為自己到了什麽偏僻處,逃了一次之後才知道,原她就在燕京內,當時世子就将她安排在此,方便他離了國公府來亵玩她。
世子強收她做外室,後又引來名義上的小叔向晉澤。
最開始仍是在此處,但向晉澤得了“滋味”之後,便有意帶走她玩弄。不知道兩人如何圖謀的,此後她便經常被帶去向晉澤的院子裏忍受折辱,幾年後被公府的女眷們察覺,才搶先搬到了其他地方。
到了後來,她基本是被轉到了小叔手裏,但向晉澤的手段遠比世子狠辣,明明看着是斯文的人。
想到這裏,紀芙薇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
夢裏的她因為逃跑,直接被向晉澤折斷了腿骨,脫臼次數多了,她上下臺階都可能崴腳,後來更是直接摔壞了,落得個不良于行的後果。
那是何等的絕望。
她幾次自盡都未成,紀芙薇沒能夢到最後的結果,但想想便牙齒打顫,渾身發抖。
“好恨。”
豆大的淚珠接下落,濺落在衣襟上,瞬間便濕了衣衫。
外頭傳來了些許說話聲。
紀芙薇一個機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下意識去尋手帕。
包裹已經被打開放在桌上,裏頭銀票沒了,珠釵和衣衫還在,紀芙薇手上微頓,她拿出來的正是當年那人給她擦淚的手帕。
天缥色的方巾手帕,一角上繡着一對墨竹。
她初嫁給向二少爺時,什麽也不懂,聽了荒唐事便吓得跑出了院子,當時她哪裏知道這竟然是最好的情況。
她至今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是她頭個恩人。
他給她支了招,免了她一場災難,紀芙薇一直念着這份恩情,這塊手帕更是始終妥帖地收在身邊,這次匆忙逃出來也沒有忘記。
她原想着有機會便去尋恩報答,雖對方不一定需要,但無論是給人做工還是直接報答金銀,她都會竭盡所能。
至于她第二個恩人,那大概是沒有指望了。
她這樣低賤的人,這輩子別想見到皇帝。
不過,若是哪天實在無法,被向家逼到了絕境,她就去敲城門口的登聞鼓,告禦狀去。
便是殺威棒将她生打死了去,也比再受淩.辱要好。若她僥幸活下來,她一定要多給皇帝磕個頭。
她咬咬牙,用這塊她格外愛惜呵護、曾經鼓勵了她無數個日夜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珠。
直接跑是不可能的,夢裏的她已經用血淚教訓證明了這點。
趁着世子等還沒起警惕,現在院子裏的人手還沒備齊,而後院那狗洞估計也沒能堵上時,她必須要與他們虛與委蛇,待哄好了,抓住機會離開。
這裏不是她後面待的“外室巷”,不是專門的尋花問柳之地,沒有人在巷子前後盯梢。
到時候她尋了機會——
世子果然沒有起疑。
夢裏的她是怎麽輕信又是如何應對的,紀芙薇一仿一努力地照實了演去。
“且先叫二弟妹委屈些,這裏只有兩個力氣不錯的粗實婆子、一個做飯娘子,另外便是三五護衛人手……”
這只是個一進的小院子,這麽多人實際上相當夠了,不過比起國公府的奢靡卻還差些。
世子色心幾乎隐藏不住,紀芙薇甚至在心裏想,夢裏的她是怎麽就這麽信了的呢?
她怎麽總把人想得這麽好?
這世界上,像七小姐向和湉那般願意給她個方便、留她個活路的人,哪有那麽多呢?
想到這裏,紀芙薇又想哭了。
醒來的時間久了,那幾年的噩夢帶來的絕望逐漸冷卻,夢裏的情緒也漸漸褪去,她方得幾分冷靜。
“我好歹‘預兆’了。”她心說,“再堅持一會,別辜負了這份幸運。”
“再謹慎一點!”
世子見她半點沒有起疑毫不意外,心裏感慨她果然是天真純然的性子。
此時,他已經得意地忘記南北、不辨東西了,何況這又是他的院子,到處都是他的人。
紀芙薇忍着惡心,與他玩笑吃席過宴,哄着他喝了好些酒水,白酒喝完又唬他喝本來要用來做菜的花雕。
有夢裏的印象在,她确實發現了守備的漏洞,也成功灌倒了世子。
懷裏只放了恩人的手帕,紀芙薇借口去後頭,順利地找到了狗洞。
咬咬牙,她很快地鑽過去。
才站穩,後頭院子裏就傳來了響動。
“人不見了!”
紀芙薇心裏一驚,怎麽會這樣快發現?!
她不顧一切地往外頭逃。
現在世子的人還沒有把守住整條街,她不逃就沒機會了。
才過了午後,外頭陽光微熱,将巷子照得明明白白,紀芙薇還沒出巷子就看到世子的親衛了。
“在這裏!”
“快來人!”
“世子,這邊!”
她不得不轉頭逃跑,但巷子尾的情況她一無所知,夢裏就沒有探查到一點兒事情。
眼見巷尾一戶居然還開着院門,紀芙薇慌不擇路便跑了進去。
“救命!”
“救救我。”
這家安靜得過分,沒有人應答。
正是六神無主之時,她根本沒意識到這些不正常的地方。
“追!”
紀芙薇劇烈地喘息着,跑得急了,心口陣陣作痛,喉頭一股血腥味。
“快!”
“沒有出巷子!”
“這裏搜!”
她更加慌亂,心理和身體上雙重的苦痛幾乎到了難于忍受的地步,淚水将将在眼眶中打轉。
憑着最後一點信念,她邊跑邊尋找能藏身的地方。
意識還沒反應過來,幾近失控的身體竟直接撞到了人。
紀芙薇直接撲進了人懷裏。
作者有話說:
天缥:一種很淡很淡的藍青色。
龍袍:不同朝代的龍袍顏色不同,龍形圖案的顏色也不同,有私設。
文裏“公爺”指的是公爵位,而不是指少爺,背景架空,部分參考明,自設定同級爵下,宗室的爵位高于功臣的爵位。
“三公五侯”指的是一等國公和二等侯爺,分別是:鎮國公府、武國公府、文國公府;英武侯府、宣德侯府、文升侯府、昌平侯府、宣平侯府。
設定品階是:親王(超品)、郡王(正一品)、國公/公爺(一品)、鎮國将軍(正二品)、侯爺(二品)、奉國将軍(從二品)、鎮國中尉(三品)、輔國中尉(從三品)、奉國中尉(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