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重之義,最後連巾帼枭雄的高帽子也戴上了,俨然成了俠肝義膽背負罵名而不屈的卧底。
“我沒有!”她驚慌地看了淩雲天一眼,生怕淩雲天也信了這群人的話,懷疑自己,佛祖保佑,她可從來沒想過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她才不是什麽叛徒、卧底。
淩雲天靜靜地看着她,看得趙扶搖都有些發慌了,伸手推了推他,嗫嚅道:“小淩子,我真的真的不是……”
淩雲天笑了笑,摸摸她的頭,“我知道。”
三個字,趙扶搖提着的心放回原處,笑逐顏開。
“你這麽笨,誰用你當卧底,那才是蠢到家了。”
某女俠笑到一半,滿臉僵硬,哼了一聲嘟起嘴。
淩雲天心裏大樂,每天被這小丫頭氣得半死不活,終于也能氣着他一回了。雖然這個場合好像有點不太合适……什麽,別人在商量怎麽搞死他?笑話,他那麽容易被搞死麽。
看着兩人不僅沒有反目,反而目中無人地打起情罵起俏來了,在場諸人神色各異,全部都萬分郁悶。
“趙姑娘,無論你有什麽難言之隐,此刻都是逃離紫焰門的大好之機,我可以保證,他傷不了你一絲一毫。”唯有七弦公子似乎不受打擊,仍未放棄勸降。
季成峰點點頭,亦循循善誘,“的确,趙女俠潛伏紫焰門多日,想必路徑布防都已熟悉,再将圖紙一畫,此後你就是白道的大功臣,我可以收你為掌門入室弟子。”
“哈,畫畫?”趙扶搖狐疑地看着季成峰,季成峰這才想起來這位聖女大人的慘不忍睹的畫畫水平,簡直是不忍直視,若真拿她畫的地圖去攻打紫焰門,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道歉說:“抱歉,忘了趙女俠擅長潑墨山水,不擅工筆描畫,不如趙女俠描述大致方向布防,由他人執筆也是一樣的。”
一句話把趙扶搖只會鬼畫符畫王八的事說成擅寫意不擅工筆,季成峰也真算得上是舌燦蓮花。
趙扶搖從來沒聽過身份地位這麽高的人給自己道歉——好吧淩雲天除外,在她看來小淩子什麽的跟身份地位高搭不上邊兒——被季成峰誠懇的語氣給驚到了。
他們一看她的表情,呦,有戲,季成峰這招禮賢下士果然有效,這些年輕人,最喜歡被“尊重”了,于是緊緊盯着她,紛紛表現出“誠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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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耳邊還來來回回晃着武林白道第一大派的掌門的道歉,暈暈乎乎張口結舌了半晌,終于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趙扶搖扭扭捏捏拼命搖手地說:“別別那麽客氣呀,不過……”
所有人豎起耳朵。
趙扶搖笑眯眯,晃了晃腦袋,“對不起诶,我那個……其實一直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季成峰和封安、青霜子、仇唐等人深深地覺得,他們又被耍了。
“那個,那位莊主肯定不是小淩子殺的啦,我可以作證,小淩子對殺人沒有興趣的,他只是喜歡自己扮死人而已。”
……一度山莊的事件過後,整個江湖都知道了魔教之主,那位威風八面來無影去無蹤誰也沒有見過真面目的門主淩雲天其實有個喜歡裝死的怪癖,一時之間,掀起了一陣風潮。
所以人路遇屍體,都要上前去戳上一戳,看看能不能那麽好運戳到一個紫焰門門主。
而最初戳到紫焰門門主的趙扶搖趙女俠,顯然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正走在流行的前沿。
就在她試圖想要說服所有人相信她關于紫焰門絕對不是殺害谷一奇的幕後黑手的時候,淩雲天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附耳道:“別說了。”
“哈,為什麽不……”
“紫焰門內出了叛徒。”
聽淩雲天低聲說完,趙扶搖迅速把目光投向秦思遠,對方默然無聲地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麽,從剛才開始一直沒有出聲。
淩雲天搖搖頭,“不是她,她已不算紫焰門之人。”
趙扶搖吓了一跳,“诶,那你的意思是說……”淩雲天剛才聲音細微,趙扶搖聲響卻大,把諸人都驚動了。
他趕緊伸手,一手捏着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這個姿勢都像強把人擁在懷裏,趙扶搖唔唔唔了幾聲,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來轉去。
什麽意思,紫焰門出了內奸?那那個什麽什麽莊主,真的是紫焰門,呃,是小淩子不知情的情況下有人指使紫焰門的人幹的?她心裏亂糟糟一片,紫焰門的人她其實認識得不多,除了雲纖她們三個,就只有那兩個二貨長老、還有那個大夫。
雖然相處不久,可要她想象他們是內奸的樣子,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應該不會。可是紫焰門那麽大,有人背叛了小淩子,小淩子現在很危險……
淩雲天只覺得捂着趙扶搖雙唇的掌心一陣微癢,似乎趙扶搖用力想要開口說話,低頭就見她急切地忘向自己,想了想,還是把手放下來。
趙扶搖忙忙地踮起腳尖想要摸淩雲天的頭,奈何還是差了點距離,于是她怒瞪淩雲天一眼,對方只好乖乖地彎腰。
像平常淩雲天摸自己那樣摸完對方毛絨絨的腦袋,趙扶搖嚴肅道:“我會保護你的。”
……淩雲天哭笑不得,“謝女俠仗義援手。”
澹臺明月冷哼,現在的男人原來喜歡扮豬吃老虎這一套麽,賤人就是矯情。她還沒念完,趙扶搖已經轉了方向。
“我、我以前确實是承天派的。”
“七弦公子果然明察秋毫!”青霜子拂塵尾一甩,微笑贊譽。
“我也确實是被紫焰門的長老抓過去的。
“魔教之人果然行事乖張!”封安長劍輕鳴,面露不屑。
“那個啥,這個聖女我也是被強按着當的。”
“女俠受委屈了。”白向晨長嘆一聲。
“她們還讓我學規矩,學這學那其實很煩的。”
“等你入我門下當入門弟子,我會吩咐一切規矩從簡。”季成峰綻開笑意。
“不過,不管你們怎麽說我都不會離開小淩子的!”
白費了半天口舌的人們抑郁地想,他們怎麽學不乖呢?怎麽不能吃一塹長一智呢?怎麽還能相信趙扶搖會靠譜地靠過來呢?靠,又被拖延了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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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趙扶搖不可能背叛紫焰門轉投白道之後,剩下的人們就犯了難。淩雲天的實力他們都有領教,而趙扶搖則更不容小觑。
要打破這兩個人的聯手實非易事,季成峰沉吟着去看七弦公子,寄望于他能繼續勸說趙扶搖。
誰知七弦公子聽趙扶搖表完忠心,把所有白道人氏氣得罵也不是打又不敢之後,竟然笑起來,搖了搖頭,轉身坐下,看樣子居然放手不管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興致盎然地望着諸人。
二對十,雙方實力懸殊,從數量上看白道幾人完勝,雙方互相對峙誰也沒有先動手。季成峰他們人雖然多,但剛才被谷承安重創,再則少林寺的戒嗔大師未必會插手,而七弦公子更是捉摸不定,是個極大的變數。
這麽一算,勝算成迷……好吧,這只是白道幾人的想法。
淩雲天默默地打了呵欠,其實他對跟這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沒有興趣,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回紫焰門,找出那個內奸。
至于這群人麽,人多怕什麽,除了七弦公子深淺不知以外,剩下幾個他還真沒放在眼裏。
再說了,不想打還可以跑,反正他又不是什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俠,他是魔教的嘛,卑鄙無恥下流什麽的,跑一個算什麽。
白道第一大派的掌門既然代表了整個白道行俠仗義之風的巅峰。那他身為魔教首領,也應該把卑鄙無恥下流發揚到極致才不負這“美好”名聲,才配被稱為武林公敵啊。
所以說,淩雲天從本質上來看,真的不是什麽好人……
要不是看趙扶搖一副嚴肅認真地要“保護”他的樣子,早在他們發難之前他就拐了人跑了,哪裏還待在這裏聽人啰嗦。
而另一邊,季成峰想的卻是,雖然勝負難料,但這麽好的機會實在難得,一旦錯過,下回江湖之大,他們到哪裏去找這個随時會變臉的淩雲天?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這種時刻出頭鳥什麽的他是不會做的。
因而他将頭轉向青霜子和封安,“諸位,既然淩掌門及紫焰門行此不仁不義之事,對付邪魔外道也講不得什麽江湖道義,不如青霜子道長打個頭陣,大家一起上如何?”
青霜子“呵呵”一笑,“方外之人不争此功,江湖畢竟是年輕人的天下,不如封小友先上,貧道為你掠陣即可。”
“家師出門前千叮咛萬囑咐,不可于長輩之前無禮……”
幾個人你笑我笑大家笑,一副尊老愛幼和樂融融的圖景,被遺忘在一邊的淩雲天和趙扶搖默默地互相對視了一眼。趙扶搖想她果然真的如淩雲天說的一樣是很笨的,不然過去怎麽會認為季成峰是江湖上最厲害最厲害的人呢。
如今看到這種幻滅的模樣,簡直情何以堪。
“諸位說完了麽?說完了在下和本門聖女先行告辭了。”淩雲天看他們已經要自謙到九霄雲外去了,非常友好地說了一聲,當然聲音不太響,至少混進那吵吵嚷嚷的音海之中幾乎聽不到。
只有站在他身側的趙扶搖聽清了,非常乖覺地點點頭,蹑手蹑腳地跟在淩雲天身後,打算光明正大地跑路。
可惜總有那麽幾個人置身事外,注意到了淩雲天帶着趙扶搖悄悄要走。
比如說從所有人進一度山莊開始就一直坐在那裏看書的不存在一般的陌生男人,以及七弦公子和他的小僮,沒有參與你謙我謙大家謙活動的秦思遠和澹臺明月。
“淩兄,趙姑娘,這就要走?”七弦公子半倚在椅子上,揮揮手,場中霎時一靜,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淩雲天和趙扶搖身上。
“喂,你這個人!”趙扶搖怒了,虧她之前覺得七弦公子還算不錯,怎麽總是出來搗亂,就好像……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七弦公子對趙扶搖憤怒的眼神視而不見,玩味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什麽沒見過的稀世珍寶似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雖然是萍水相逢,也該送送兩位,趙姑娘,與你同行十分愉快,期待下一次相逢。”——一臉真誠的道別表情。
……這種場合不适合十八裏相送長亭送別什麽的好嗎。
“堂堂一門門主,竟然不戰而逃?格老子的,真丢臉。”仇唐張狂想笑,牽動了腕上的傷勢,臉上就成了半哭不笑的表情,難看極了。
趙扶搖就郁悶了,大哥,你笑不好看就別那麽笑了啊,就算原本威武霸氣吧,也被你那種滑稽的表情給弄沒了啊。
“怎麽,諸位既然以我紫焰門是邪魔外道緣由而圍攻我,卻又要我守着正道俠義站在這兒任你們砍?這樁買賣怎麽看都是你們坑我吧?”淩雲天聲音平和,所有人卻都聽出了濃濃的諷刺意味。
“我——”仇唐被噎着了,想說點什麽來反駁卻一時之間找不出什麽話來,其餘幾人也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個魔教的人這麽□裸地指責,面子上怎麽都下不來臺。
對啊人家是魔教又不是傻子,憑什麽像根木樁一樣伫立在這裏等他們砍。
“阿彌陀佛,淩施主若俯仰無愧于天地,自然有來去的自由,老衲還請淩施主說明,為何要殺谷一奇谷施主。”
之前顯然對衆位白道人氏處心積慮想要得到谷承安研制的藥和藥方頗不贊同的戒嗔大師忽然出人意料地走到淩雲天面前。
封安、青霜子、仇唐等人精神一震,紛紛抖擻起來,雖然承天派如今傳為白道第一大派,然而第一可以風水輪流轉,少林寺等屹立多年的門派才是真正的根基深穩。
戒嗔大師掌管戒律院,手底下功夫自不用說,有他加入,他們勝算大增,更何況——七弦公子向後伸手,“青瞳,取琴。”
殺招尚且有跡可循,七弦公子能夠致幻的琴聲卻防不勝防,經過了剛才那一出,衆人絲毫不懷疑他要對付的是淩雲天。
淩雲天停住腳步,面色凝重起來。
七弦如深不可測的潭水,之前已被他設了一局,此刻他若加入戰局,就不是能夠輕易解決得了的。
他往後了趙扶搖一眼,見她正全神貫注地看着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七弦公子,十分滿意地輕聲問:“還能打麽?”
“啊?”趙扶搖吓了一跳,心想啊呀,偷看他被他發現了,連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左看右看,“沒、沒問題小淩子!”說着目光鎖定一個小半人高的花瓶。
季成峰頓時覺得脖子一寒,心想要是被那個花瓶砸中,不死也該被砸傻了,于是不動聲色離趙扶搖遠了一點。
沒辦法,之前留下的陰影太重,榜樣谷承安的屍體還在地上躺着呢。
“你随便砸,剩下的交給我,注意大光頭的動靜,別讓他靠近你。”淩雲天輕聲囑咐,畢竟少林寺七十二絕技可不是說着玩兒的。
“大光頭?哦哦,明白!”戒嗔大師寶相莊嚴,就是說腦袋特別大,光溜溜的看上去手感頗好,大光頭這外號真是形象至極。
淩雲天眼中一一掃過蓄勢待發的幾個人,見秦思遠端坐不動,澹臺明月倒是扣起了毒針,只覺得更加蹊跷。
秦思遠不惜自承身世也要将他拖下水,這會兒卻又不動,是因為她了解自己,所以覺得季成峰他們此戰沒有勝算,索性不出手嗎?
不,不對,她不是這種性格,她一直就是就算明知必死也會慨然赴死的人。對了,她想毀了的是紫焰門,恨之入骨的也是紫焰門,而并不是想讓他死。
想到這裏,他眼中看着季成峰,餘光卻緊緊盯着七弦公子,這群人都不足懼,唯有七弦公子,才是真正危險的對手。
他的琴聲幻境就算是他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掙脫,而高手相争相差毫厘就已定勝敗,但他不能敗,紫焰門還有一大堆事情還需要解決。
更重要的是,七弦公子明顯對趙扶搖很感興趣,雖然誰也不知道那種莫名其妙的熱情從何而來,但如果他今天敗了,那小丫頭……
戒嗔大師面色莊嚴,手中念珠忽然一散,裹挾着淩厲的風聲以各種刁鑽古怪不可思議的角度向淩雲天和趙扶搖打去。
同一時刻,铮铮然琴響,殺伐之音充斥四周。
就在這時,一度山莊外面忽然一片沸騰,巨大的喧嘩聲由遠及近,似乎有無數人正在向這邊湧來。
而七弦公子剛撥了兩下弦,尚未成曲調,忽然一只手伸出來,用力按在了他的琴弦上。
他手指一頓,琴弦灌注了內力,正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只手給廢去,卻在一撇之間,忽然停了下來。
那只手按得用力,卻顯然并無內力,五指長而幹淨,看上去像是讀書人而非江湖人的手。
七弦公子擡起頭,皺眉看着來人,眼前正是那個一直在角落裏無聲讀書的陌生男子,他一手按着琴弦,一手還拿着那本書,看着七弦公子,說:“玩夠了沒有?”
淩雲天敏銳地察覺到琴聲停止,閃身避過兩顆念珠,剛想問趙扶搖有沒有被傷到,就見小丫頭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攤開雙手,裏面抓滿了念珠。
她興高采烈地說:“太好了,不用找東西扔了。”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時候,大門被砰砰然垂響,雜亂的聲音響起來,“不好了!不好了掌門!”“不好了盟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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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陣喧嘩,人聲鼎沸,攪亂一池水。屋裏的人都從那雜七雜八的驚慌喊叫聲中辨別出自己手下弟子的聲音,都有些沉不住氣。
角落裏那男人與七弦公子一坐一站,兩人之間卻絲毫不受影響,七弦默然望了琴弦上手指半晌,又擡頭看那男人,笑意微涼,“你怎麽出來了。”
仿佛這個人出現在此刻此地是相當令人詫異的事情,而那人見七弦公子不再撫琴,收回手負于身後,漠然道:“與你何幹?”
“與我無關?那你阻我做什麽?”雖然對方語氣極其無禮,七弦公子倒看不出是否惱怒,只聲音中更添了冷意,拿過侍童遞上來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尖又要去觸那琴弦。
對方卻不再阻止,只微微側身,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男一女,最後定格在趙扶搖身上。
如果現場不是那麽混亂,而這個男人之前不是那麽低調,也許趙扶搖就能認出這正是之前她在深山野林的奇怪客棧見過的大牌老板,溫弦,就連她和淩雲天趕路所乘坐騎都是他的。
溫弦手不釋卷似乎是個習慣,不論何時何地出現手上都拿着本書,至于其中內容究竟為何大概無人能知。
現在他左手依然拿着卷書,目光落在趙扶搖身上,不冷不熱地說:“你喜歡她?”
七弦公子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目光随之落向前方,片刻之後,沒有正面回答,悠然道:“她很有趣。”
溫弦似乎早就知道他不會直接回答,依舊是那種略帶不屑的語氣,譏諷他,“什麽對你來說不有趣?”
七弦公子于面具之下挑眉,漫不經心地說:“對我來說無趣的,我都不記得。”
溫弦冷哼,“若江湖中人知道,斷案如神的七弦公子,其實不過是個哪裏有熱鬧往哪裏湊的,沒有熱鬧就生造出點熱鬧來的唯恐無風不起浪的人,又該情何以堪,這江湖如少了你,才真是省了無數風波。”
“你今日話格外多。”七弦公子面色不變,仿佛對方嘲諷的不是自己,卻自從這個男人站到自己面前之後不再關注場中亂局,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溫弦不答,忽然說:“谷承安藥性入骨廢了,那女子與他情況相近,本也是個已死之人,是你封了她的脈吧,溫臨。”
七弦食指一劃,拂過全部琴弦,裂帛一般的響聲振聾發聩,在刺耳的琴聲中,他用只有他和溫弦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該叫我兄長,弟弟。”
此後兩人不再說話,陷入難言的沉默之中,七弦公子——或者說承天派來無影去無蹤的客卿,刑訊師溫臨,與詭異客棧的老板溫弦兩兩相望,眼中風雲變幻,高深莫測。
可惜趙扶搖此刻無心注意這裏的動靜,錯過了許多精彩的秘密,她正在考慮要先用念珠扔哪個人,在她看來,頂頂壞的第一人當然是季成峰,接下來別的麽,就有些難以抉擇了。
幸而突如其來的騷亂讓他們全都先放下了這個問題,門外的人似乎相當急切,用手砸門已經算是禮貌之舉,更有甚者用腳踹、用不知道什麽的兵器捅,倒像是跟門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這種情形下,唯有戒嗔大師穩如泰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趙扶搖,忽然舉步向她走去。
趙扶搖唬了一跳,手忙腳亂要把念珠扔還回去,淩雲天卻看出他似乎別有它意,并無殺氣,忙阻了趙扶搖的手,“等等。”
戒嗔大師行至淩雲天身前,口宣佛號行禮,道:“這位女施主,可否讓貧僧為施主把一下脈?”
“把脈?”沒料到他會提起這個,趙扶搖愣了一下,她江湖經驗尚淺,武功更只會那三招,自然不知道脈門對習武之人來說幾如死穴,不能輕易受制于人。
于是伸出手去,淩雲天剛想制止,戒嗔卻已經握住了趙扶搖的脈門,他心中一驚,卻見戒嗔當真把起脈來,眼中微露疑惑之色,随即放開了手,搖頭道:“女施主脈象……”
說了一半卻又住了口,只是不住搖頭,像是遇到了什麽無解的難題,一直皺眉。
“戒嗔大師,小丫——聖女身體是否有什麽異樣?”淩雲天心下一沉,也不管敵友,忙問。
戒嗔大師卻不再言語,轉身上前去打開了門,原本季成峰等人雖然聽到自己派中弟子驚恐之聲,全都心生不安,卻又怕這是紫焰門的疑兵之計,一旦開了門淩雲天和趙扶搖就能輕易趁亂逃走,所以全都躊躇不前。
門剛被打開一條縫,外面巨大的力道立刻讓他轟然洞開,果然無數亂糟糟的人湧了進來,有承天派、五毒教、三清殿、淩霄劍派、奔雷盟等門派的弟子,也有些江湖小門小派的閑雜人等或者獨行俠。
這些人一股腦兒進來後忙忙地左顧右盼,湧到自己的掌門處,此起彼伏地喊起來。
“掌門,不好了,紫焰門血洗了我們好幾個分舵,還把分舵大門前的牌匾給搗碎,畫了團不知是烏龜還是大王八!”承天派江州分舵的趙天賜滿臉怒氣地對季成峰說。
“盟主,不好了,紫焰門挑了我們好幾個據點,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這就算了,他們還畫了王八耀武揚威!”奔雷盟門下的弟子直奔仇唐,語無倫次地說着,然後在看到仇唐的斷掌之後倒吸一口涼氣,“盟主!您千萬不能死啊盟主!”
仇唐:“……老子不過是斷了只手,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要死了,嚎什麽喪!”他一掌掴在那弟子臉上,頓時腫起好大一塊。
“大師兄!我們淩霄劍派……”“教主,五毒教的稀世毒藥和煉蠱高手……”
一時之間,整個廳中吵吵嚷嚷一片,鬼哭狼嚎一般,然而總結起來,不過也就一句話,紫焰門暗下殺手,把這些大大小小的門派全都偷襲侮辱了個遍,其罪行累累簡直令人發指。
淩雲天在聽得第一句時已知不好,如果一度山莊的血案和谷一奇之死還不能讓這些人完全聯合起來的話,那麽這一下,紫焰門當真成了衆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存在。
那個內奸,好快的動作,好狠的手段!
此時留下來解釋什麽的顯然是傻瓜才會有的想法,淩雲天再無猶豫,一拉趙扶搖,轉身就要走。
門外人山人海,若隐入人群之中,确實難以察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此地再作計較。
然而季成峰怎能讓此事發生?盡管趙天賜所報之事如當頭一棒,他卻始終注意着這兩人的動向,果然見他們要逃,當下提起內力大喝一聲:“紫焰門淩門主、聖女大人,你們要去何處!”
所有人頓時一靜,這一下,趙扶搖和淩雲天才真正成了衆矢之的,門前人頭攢動,不下數百,全都望着他們。
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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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峰渀佛生怕別人不曉得這兩人是誰,到時候一不小心輕易放過了他們去,于是“紫焰門淩門主”這幾個字灌注內力又刻意揚聲,頓時聲如洪鐘,循環往複地在整個一度山莊裏回蕩。
如此大的陣仗,誰要聽不見才真是瞎了,山莊中那麽多人面面相觑,終于片刻滲人的寂靜之後,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聲悄悄響起來。
“那個男的就是紫焰門的魔頭?”
“不是魔教之人都長得面目猙獰青面獠牙的麽,咦,他長得好俊……”——這必然是個女俠。
“竟然在這裏?”“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門主?”“魔教之人竟然在靳梅城?意欲何為?”
不知是誰眼尖,看到了大廳裏谷承安的屍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驚叫道:“這不是谷大俠麽?他怎麽了?死了?魔教之人竟如此嚣張,當着武林正道這麽多人的面殺人?!”
群情激奮之下,也不用廳中幾位頗有威望的掌門掌教出言領導,人們已經自覺地沖向淩雲天和趙扶搖,把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紛紛亮出自家兵刃。
“他不是——”趙扶搖試圖跟他們講清楚,那點聲音卻立刻淹沒在嘈雜刺耳的怒罵聲中。
季成峰封安青霜子他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沒有一個出言将真相說明,反而倒對眼前情形露出說不出的滿意神情。
“邪魔外道喪心病狂,不殺之不足以謝天下!”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句,很快有人應和起來,亂七八糟的聲音很快變得整齊,上百人齊齊大吼,震得趙扶搖耳朵疼。
淩雲天冷笑一聲,一腳掃過身周,将近身幾人絆倒,拉着趙扶搖以那幾個倒地的倒黴鬼做墊腳石,三下兩下躍至高處,于屋檐之上居高臨下,朗聲道:“這是要效渀佛門獅吼功麽?幾只野犬亂吠,也敢當自己是猛獸了。”
此言一出,更是激怒了衆人,兵戈之聲更響。
“吾輩是獅是虎,不勞閣下挂心,閣下自己才是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今日但求取閣下項上人頭,以息武林不正之風!”
他們邊搜腸刮肚地罵着,一邊已經有年輕一輩的江湖子弟,仗着初生牛犢不怕虎,還不知天高地厚,運起輕功打算去搶頭功,抓個魔教的頭頭好一戰成名。
不過他們料想不到,更氣死人的還在後頭。
趙扶搖望下一看,捂着胸口,驚嘆道:“哇,好多人,比下雨天螞蟻搬家還多!”
衆:“……女流之輩也敢口出狂言,竟敢诋毀我們是鼠蟻之輩,你這個助纣為虐蛇蠍心腸的毒婦!”
難為他們琢磨出這四個字四個字罵人**,若是放在從前趙扶搖必然是聽不懂的,不過最近她的讀書識字大業在淩雲天的教導之下頗有所成,于是咧嘴一笑。
“啊?不是你們自己說自己是獅是虎啥啥的,那不就是畜生,不是人嘛,我又沒亂說。”
站得近的幾個人一聽鼻子都氣歪了,長劍一揮,大聲道:“休要與魔教毒婦逞這口舌之利,大家上,活捉了這對狗男女,再打上那紫焰門去!”
瞬間兵戈四起,刀鋒雪亮,劍尖泛冷光,衣袂飄拂之聲飒飒然,紛紛向房頂沖去,好一副圍攻畫面。
到了這時,季成峰反而不緊張了,雖說剛剛趙天賜所報好幾個分舵被挑之事讓他心火旺盛,然而若僅僅幾個分舵能換來淩雲天的命和紫焰門的覆滅,那倒是極好的買賣。
紫焰門選在這個時候挑事,簡直就是在找死,這些武林的後起之秀、以及各門各派裏面的後輩弟子,都要争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今日淩雲天大好頭顱在前,焉能不前赴後繼?
顯然封安、仇唐、白向晨等人也都是這麽想的,白向晨甚至已經端起茶來,站在門邊看這一場實力懸殊的亂鬥。
若這群人捉了淩雲天和趙扶搖固然好,若是實力不濟,也能把他們兩個的體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到時候他們再上,簡直是甕中捉鼈輕而易舉。
“戒嗔大師,您剛才與那小丫頭把脈,在下等還以為您要趁機扣她為質,心想當真好計,沒成想大師竟輕易放過,出家人果然德高望重慈悲為懷……”季成峰說了兩句,轉頭要找戒嗔大師,卻不知這大和尚何時竟不見了。
白向晨笑了笑,“戒嗔大師方外之人,對紅塵名利權勢原無留戀,想來看不得這殺生之事,已經自行離去了。”
衆人點頭,“大師不愧是大師。”心裏卻全想,不錯,大和尚知情識趣,少一個分功勞的,一會兒去搜谷承安煉制的丹藥,也能少勻出一份。
仇唐使了個顏色,示意身旁幾人去看角落,七弦公子與那陌生男子之間氣場詭異。
七弦公子行事出人意表,一時倒戈一時相助,他們實在是搞不懂這個男人,卻也礙于他的名頭和致命幻琴不會輕易去撄他鋒芒。
反正他們之間目前尚無利益沖突。七弦再出名,也只是一個人,一個人與一個門派顯然是無妨相抗衡的,只是那個陌生男人有些引人警惕,能制住七弦公子,一定并非常人。
若是友便罷了,若是敵……方才七弦琴聲若出,他們擒舀淩雲天與趙扶搖便更加手到擒來,如此說來,這人莫非也是魔教之人?
“如何,這趟渾水還沒蹚夠?”溫弦注意到那幾個道貌岸然的家夥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冷冷地對七弦說。
“罷了。有你的地方,天大的熱鬧也無甚趣味。”七弦公子眼皮都不擡,一臉意興闌珊的樣子,不像是見了親人,倒像是見了仇人,随即轉頭平靜而利落地吩咐到,“青瞳,收琴。”
說罷竟是要走,季成峰等人就驚詫了,這手舀書卷的陌生男人究竟是何來歷,竟然逼得七弦公子要走?
七弦冷哼,他從這些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們在想些什麽,他被逼?笑話,這麽不風雅的事情,怎是他七弦所為。
古有王子猷月夜乘船訪友,至其門而不入,曰“乘興而來,興盡而反”。今日他也不過是興盡罷了,待侍童收了琴,他悠悠然前行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微微側頭,漫不經心問,“你既然出來了……”
語調拖得又長又袅娜,微涼的嗓音讓尾音在空氣中意味深長地轉了幾個圈,也不知是想得到什麽答案,又或者只是習慣而已。
溫弦最厭那九曲十八彎的說話方式,偏偏七弦公子那些彎彎繞繞他又了解得很,斜睨他一眼,手中書冊卷成一卷,往掌心一拍,生硬地說:“即刻便回!”
對方聽了一副了然的模樣,背對着他揮揮手,“那就守着你那破客棧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