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氣音,“靈溪派的少俠?貴派掌門別說武林名人錄前十了,連前百都沒進吧?”
“你……”
“那一位可是堂堂琴劍樓的樓主秦思遠秦女俠,少俠想拿自己跟她比,未免有些托大了吧?”
他嘲笑了幾句,靈溪派的年輕弟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偏偏辯駁不得,尴尬不已。
秦思遠本沒走遠,耳邊聽見兩人對話,微微皺了皺眉,停了一會兒,還是轉身遙遙道:“都是江湖同道,凡事還是适可而止吧。”
那守門的聽秦思遠開了口,雖然意猶未盡,還是收了口,沒什麽誠意地道歉,“抱歉啊少俠,口不擇言,莫要見怪。”
那人卻沒想到秦思遠會開口為他解圍,有些怔怔地,盯着秦思遠的背影看。秦思遠不過順口一說,早已走遠,卻不知自己這無心一舉,讓人一直念念不忘。
像這位靈溪派弟子一樣被攔在一度山莊之外的人卻很多,靳梅城中大部分江湖人士都沒能進一度山莊,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
至于其中究竟是有幾人真心為了谷一奇,還是有多少純粹來湊熱鬧看看是否有利可圖,就難說得很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一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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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公子這天起了個大早,用了點清粥小菜,又往園子裏彈了一阕古琴,然後才往施施然往正廳去。
意料之中的,正廳中坐着的都是舊相識。
承天派掌門季成峰、五毒教浣花仙子澹臺明月、三清殿青霜子、奔雷盟仇唐、碧羽書院白向晨、淩霄劍派封安、還有一度山莊唯一的幸存者谷承安。
季成峰面色如常,顯然已經從那攪亂的一池水中脫身出來,這人不愧屹立江湖許久,當時那樣的境況,竟也讓他擺平了這些人,如今更是重新結盟浩浩而來。
除了這些人之外,廳中還有別的幾個新面孔,手拿念珠的光頭和尚應是少林寺戒律院的戒嗔大師,于座位上輕錯手中茶杯的則是琴劍樓的樓主秦思遠,另一個男人坐在角落,手裏拿了本書在讀,卻是頭也不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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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公子目光反而在他身上多滞留了片刻,似乎有什麽難解之事,只是季成峰此時已經沖着他捋着胡須笑起來,“七弦公子果真在此,諸位,如何?我說七弦公子若是出手,兇手必然不日就會水落石出。”
封安淡淡一笑,“季掌門無懼便好。”
此言一出,七弦公子便知這些人底下嫌隙大約還是存在,只是暫時壓着。他雙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往座位上走去,半點也不急躁。
就在這時一個人沖出來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肩膀,他微微一側身子,手上已經迅速去捏偷襲之人的手腕,誰知那人卻在他面前普通一聲給跪下了!
——谷承安。
他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額上瞬間就滲了血,他也不管不顧,直愣愣道:“請公子務必告訴我誰是兇手,我要手刃此賊人為兄報仇!”
七弦公子停下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忽然似乎變得很愉悅,“放心,不會讓你失望。”
此言一出,人們開始騷動起來,戒嗔大師數着念珠站起來,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講,谷莊主一生樂善好施,懸壺濟世,不該有此下場。”
邊上衆人剛要點頭,卻聽七弦公子道:“因果輪回,焉知不是報應?”
這一下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還是季成峰老奸巨猾,“報應什麽的自由天地,如今大家還是正事要緊,我們今日聚在這裏,就是要為谷兄讨個說法,還請七弦公子勿要拖延,速速指出兇手。”
話音剛落,就聽門口傳來一個男聲,“季掌門這麽急切,怎能不遂閣下之願。”随着說話聲一男一女翩然而至,男的風華無雙,卻正是他們上回“見過”的自稱紫焰門掌門的淩雲天,而女的則是那位最近風頭正盛的聖女。
季成峰看見淩雲天還好,一見趙扶搖真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若非這個丫頭,他哪兒能失去了借誅殺一度山莊兇手提升威望的機會,更壞了聯合江湖白道滅掉紫焰門的計劃,還在那麽多人面前被她一劍穿透肩膀丢臉至極,還被淩雲天踩了臉!
這簡直是不共戴天之仇。
因而他冷哼一聲,“七弦公子果然說到做到,兇手這就自投羅網來了,當真神機妙算,大家上,這回不能放過他們!”
他不爽,別人也是蠢蠢欲動,唯有秦思遠放下茶杯靜靜地望着所謂的“淩雲天”,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
沒有……沒有那枚犀佩。這個人,是真是假?
淩雲天注意到有人在打量自己,餘光望見秦思遠,上回不見她,還以為她終于不打算參與這趟渾水,想不到還是來了。
他的目光從秦思遠身上掠過,微微皺眉,幾不可察地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沖動,秦思遠暗中冷哼一聲,卻終究沒有起身,不與衆人相随。
“呀,秦姐姐,真好我們又見面了,我最近畫畫技術又進步啦,回頭再畫一張送你。”趙扶搖眨眨眼,看上去興高采烈,沒有一絲緊張。
這兩人出現在這裏本來就讓人奇怪,如今見他們從容不迫,就更加警惕,沒有輕舉妄動。
趙扶搖跟秦思遠打完招呼,轉眼看到季成峰,就不高興了,這男人給她留下的陰影太深,以至于看着就反胃,連肩膀上那幾乎就要痊愈的烙傷似乎也若有似無地疼痛起來。
她臉上厭惡之色那麽重,季成峰哪兒能看不出來,可他沉得住氣,不跟小丫頭一般見識,等到時候人抓起來,還不是想怎麽折磨就怎麽折磨。嗯,這丫頭一段時間不見,倒是長開了些,看上去竟頗有些風韻了……
季成峰想着,和藹地笑道:“聖女上回似乎也說過要送季某一幅丹青的。”
趙扶搖氣煞,怒道:“不給你,你才配不上!”
別人不曉得,秦思遠和季成峰自己可是非常明白那丹青墨寶指的是什麽的,秦思遠當下露出淺淺微笑,季成峰則一臉僵硬。
她、她、她說他連王八都配不上?!簡直膽大包天!
“聖女,季某也不跟你逞這口舌之利,殺人償命,季某倒要看看你們得瑟到什麽時候!”
見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造成這一切的源頭七弦公子卻好整以暇地坐了,淡淡地來了一句,“我什麽時候說過,兇手是他們倆了?”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良久之後,澹臺明月嬌笑一聲,緩解了詭谲的氣氛,“七弦公子真愛說笑,你說兇手會自投羅網,這自投羅網的,可不是紫焰門的兩位貴客麽?”
“就是,別磨磨唧唧唧唧歪歪的,要說快說!”仇唐将大掌往茶幾上一拍,盡顯粗人本色。
“這自投羅網的,不止有他們。”七弦公子不為所動,靜靜看了淩雲天和趙扶搖一眼,目光轉向廳外,“還有這靳梅城中這兩日來的所有人,還有——”,他轉頭看着廳中諸人,“你們。”
“草!龜兒子瞎比比什麽的,老子敬你是個斯文人,可不是讓你潑髒水來的!”仇唐當下臉色一變,拍案而起,當場就怒了。
他這個模樣,別人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聽自己也被懷疑為兇手,臉上神色便沉了下來。
青霜子拂塵微揚,冷冷地說:“七弦公子,老夫敬你從前所作所為皆為江湖大義,可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
他們說話間,淩雲天自顧自帶着趙扶搖,大搖大擺地跑到座椅邊坐下,今天他們來演戲也來看戲,對于掌握了一切的人來說別人自以為是的表演總是充滿笑點。
趙扶搖巴巴地看着秦思遠,又望望另一邊風情萬種的澹臺明月,雙眼放光。如果說秦思遠是儀态高華的話,澹臺明月就如庭前芍藥,妖嬈多情。
這就是妖女啊,這些都是她的前輩啊!
她從前總覺得在秦思遠面前自動矮了一截,現在跟着淩雲天斷斷續續學讀書寫字,如今覺得自己也不算目不識丁了,不由得挺了挺腰,看上去挺高興。
秦思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沒吭聲。
所有人就聽七弦公子說:“自然,若無證據,胡亂指責并無意義,反有搪塞之嫌。就比如一度山莊一百八十七人的屍體詭異失火化為飛灰,也讓人費解。谷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他驀然提及了衆人都不知之事,目光定定落在一心一意等着手刃兇手的谷承安身上,表情頗為玩味。
“你剛才說什麽?我大哥,我嫂子,我侄女他們的遺體,失火了?被燒了?”他聞言一愣,表情上毫無破綻,瞬間的驚愕和接踵而來的哀恸和悲憤幾乎要讓人不忍直視。
“這麽關心自己親人的人,竟連他們的遺體失火也不知道,真是天下奇聞。”淩雲天冷眼看着,忽然淡淡地說。
谷承安霍然起身,“你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圓潤夜還有兩科就結束了阿門,小淩子保佑……還在上學的親都考個好成績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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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承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色厲內荏地緊緊盯着淩雲天,淩雲天一笑,安然端坐,八風不動。
少林寺的戒嗔大師看了谷承安一眼,微微搖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谷施主稍安勿躁,且聽這位施主說完。”說着望向七弦公子。
七弦公子卻不再說話,衆人面面相觑,心下起了疑,不知他有何盤算,季成峰咳嗽了一聲,勸道:“七弦公子若是心知,還是告知我等吧;若是你不知……”
說到後來已隐隐有了威脅之意,趙扶搖從前最崇拜季成峰,現在卻最看不慣季成峰,聽他假模假樣,不由得從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表示不屑。
七弦公子恍若不見,往淩雲天方向一望,衆人随着他的目光一齊望去,淩雲天見自己成了萬衆矚目之人,心知七弦公子八成是想試探一下自己是否真的與他認定了同一個兇手,便也不多廢話。
“我有件事很好奇,若一度山莊之人真為我門下所殺,谷……谷承安是吧?這位谷先生竟能毫發無損地逃出魔爪,想必武功一定不差,至少得與谷一奇莊主齊名。不,應該比谷莊主的武功還要好上三分,才能全須全尾而退。”
谷承安心裏一跳,淩雲天這話太狠,分明是說既然他有能力毫發無傷地逃離紫焰門影子殺手的追殺,竟然不上去救一救他的好兄長。
不過,再狠也沒有用,這種事他怎麽不考慮周全。
“淩掌門可真能砌詞狡辯,在下武功如何在場諸位都見過,我也不怕笑話,不過是個三流的程度,我豈能不想救谷大哥?!”他說到此,眼含悲憤、全身唯有顫抖,“若我真是絕世高手倒好了!我大哥一家也不至于……當時我看那殺手要對谷大哥下毒手,想也不想救沖了上去,只可惜武功低微,被傷得鮮血淋漓無力倒地,最終只能眼睜睜……眼睜睜……”
他似是無力再說,幾次哽咽,擡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才接着說:“我恨不得跟大哥一起去了!但我想着,不行,我要給他報仇,就一直克制着裝死。所幸那些殺手以為我死透了,沒多加注意,這是老天有眼讓我逃出升天。淩!雲!天!”
他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悲痛萬分,聞者無不動容,就連秉承公正原則的戒嗔大師看淩雲天和趙扶搖的眼神都變得略有不滿。
趙扶搖本來無所事事地偷看秦思遠和澹臺明月,別別扭扭地想把自己的坐姿捯饬成她們的樣子,這會子聽到這麽一大篇話,簡直傻了眼,張大嘴巴愣愣地望着猶自無聲嗚咽的男人。
媽呀,要是她是個過路人,她肯定得相信他,太會做戲了!難不成進入江湖,第一門要掌握的記憶其實是做戲?唔,這麽說的話,那第二門該掌握的記憶應該是變臉。
淩雲天這時候在想什麽?基本上他什麽都沒有想,或者說唯一想了一點兒了是看了這一番表演,不知道趙小丫會腹诽什麽。
對于此女子的無心插刀本領,他是深刻領會的。不過現在麽……他揚起愉悅的笑臉,谷承安果然入了圈套,而且簡直是三步并作兩步跳了進來。
“谷先生真不容易,想必你裝死的功夫一定很到家。”他由衷地贊嘆了一聲。
谷承安冷笑,“淩掌門也不必顧左右而言他,當時我失血過多,離真死也不過是一線之隔,若是運氣差點,我就直接死了。想必那才是你最願意看到的情景,只可惜老天爺偏留我一條賤命今天與你當堂對峙,揭露你們紫焰門的陰謀!”
他話音剛落,淩雲天還沒說什麽,趙扶搖忽然猛地站了起來,異常驚訝地“你說什麽?!”
她動靜太大,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季成峰陰陰地在她臉蛋兒上身上轉幾圈,心想淩雲天今天是逃不脫了,這小丫頭待會兒帶回去,嗯,先這樣,再那樣,然後再……
“怎麽,聖女這是沉不住氣了?也難怪,那麽多人命,晚上睡着也不安心吧。”季成峰壓低了聲音說。
趙扶搖白他一眼,然後忽略了季成峰,依舊看着谷承安,“你怎麽能稱呼自己的命是賤命呢,這樣你娘知道了該多傷心,她肯定不想生個賤命的兒子呀。”
——要相信,趙女俠絕對是真誠的,而且相當相當真誠地勸解着谷承安,雖然這人是殺人兇手吧,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好這麽貶得自己一文不值。
小時候,人人都說她是個弄瓦的賤丫頭,賣都賣不出幾個錢,是個賠錢貨,只有她娘永遠都不嫌棄,總是告訴她,女兒好,女兒是娘的貼身小棉襖,她家小扶搖呀,更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寶,江湖上哪個女俠,都沒她們家小扶搖漂亮。
雖然後來她娘死了,無數人用輕蔑的眼神看過她使喚過她說她是條賤命,可趙扶搖始終記得她娘說過的話,當別人嘲笑她用石頭丢她的時候,她會挺胸叉着腰說,自己是個寶。
就算被無數人嘲笑也沒關系,她娘說她是寶,她就一定是寶。因而聽見谷承安的話,便覺得不高興。
谷承安一臉呆滞,完全沒有繞過來,不是在說兇手麽,怎麽就提到這茬了?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是什麽賤命,不過是謙辭罷了,就跟什麽“在下”“犬子”一類都是不過是客氣客氣。
所以自然覺得趙扶搖此時拿這種低級的言語陷阱來打岔,還順便扯上他娘,根本就是對事跡敗露的垂死掙紮。
他谷承安生平,最讨厭有人提到他娘,因為那樣就追溯到了他的出身。他只是個庶出,更是旁系的旁系,不像他口口聲聲稱為大哥的谷一奇,是正經的本家嫡出。
他氣急敗壞,忍住心頭怒火說:“聖女好口才,可拖延這點時間也是無用,至于我娘怎麽想,與、閣、下、無、關!”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明明就是你殺了人,我拖延時間有什麽用?你這腳下踩着的地,還染着你親人的血,我真不明白,為什麽你一點都不害怕?”趙扶搖見他不僅不以為意,似乎對自己的娘也并無多少敬意,反倒有些鄙夷,忍不住脆生生說。
一語捅破了窗戶紙,大廳裏先是一靜,仿佛暴風雨前的窒息,随即嘩然。
“你血口噴人!你有什麽證據說我殺了我的大哥?這是狗急跳牆栽贓誣陷,季掌門戒嗔大師封兄,你們看看魔教這幅嘴臉!”
谷承安當下急了,趙扶搖吐了吐舌頭,後知後覺地往淩雲天身邊蹭了蹭,盯着他看啊看,一幅我是不是又闖禍給你添麻煩了的表情。
淩雲天看她可憐兮兮地盯着自己的模樣就受不了,伸手摸着她的腦袋,示意她無礙,然後環顧四周,開口,灌注了內力的聲音在廳堂響徹,幹脆利落地灌入每個人的耳中。
“證據,自然是有的。”
谷承安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有點疑惑,大概在極力回想自己究竟哪裏留下了證據,不可能,屍體明明都……
淩雲天不容他有時機想脫身之策,依然侃侃而談。
“難道諸位沒有想過,谷家衆人的屍體為何會起火,況且,若是一般的失火,必然震動整個靳梅城,這次火災卻無聲無息,據看守義莊的人所言,那火只能焚燒屍體,別的一切卻全都完好無損,以至于我因為懷疑一些東西,前去尋找屍體求證,才得知屍體焚毀的消息,這一切,不是太巧合了嗎?”
“施主此言當真?世上竟有此種火?”戒嗔大師凝視着淩雲天,似乎在判斷他言語的真假,奈何淩雲天坦然得很。
“這我怎能知曉,說不定是你們魔教又出什麽鬼招數,想要禍水東引,嫁禍于我!”谷承安心下已經駭然已極,然而不甘認輸,反正他們直到現在還是空口無憑,說不定所謂的證據不過是憑空捏造,要讓他不堪驚恐漏出馬腳。
所以,他要鎮定,他還沒輸,他還有機會,他還……
仇唐哼哼地踱來踱去,最終罵罵咧咧,“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格老子的,聽不懂。”
青霜子望着手中拂塵,似乎對數清這拂塵上究竟有多少絲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澹臺明月一只手撐着下巴,半靠在椅子上,看上去慵懶随意,眼中卻有嚴肅的光芒。
看書的陌生男人依舊看書,從頭至尾沒有發出一個聲音做出任何動作,仿佛他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擺設。
秦思遠依舊觀察着“淩雲天”。
就在此時,一個略帶疑惑的聲音緩緩響起,碧羽書院的白向晨微微皺眉,手指屈起輕叩着桌面,緩緩道:“我記得,谷一奇莊主畢生致力于研究藥方,曾研制出過一種藥粉,不灼萬物,唯灼于人,命名為冷火。因無什麽治病救人的實際效用,後來一直束之高閣……”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向谷承安的眼神都有點動搖,谷承安心如撞鹿,一指淩雲天和趙扶搖勉強道:“紫焰門的人既滅了山莊,被他們搜刮去了也不一定!”
白向晨無動于衷,“此藥極為隐秘,比起紫焰門,更容易知曉它存在的人應該是你,谷承安。”
“不……”
眼看谷承安已有些将要奔潰的征兆,淩雲天豈能放過,他是不狠,但也得看對誰,此時不連消帶打更待何時!
“你殺了他們,良心可安?谷小姐的房間中桌椅整齊,若是陌生人闖入,她怎麽能不反抗?除非那個人是熟人,她才會坐在梳妝臺前回頭與那人說話……”
“……”
“山莊裏那些打鬥留下的痕跡,都是由左上至右下,左重右輕,收勢餘力不足。谷承安,你其實是個左撇子吧?剛才所有人的茶盞都放在左手邊,順手的人都是用左手去拿,你卻偏扭了身子用右手,想不讓人注意到你慣用左手,卻不知這樣反而落了刻意!”
封安瞥了茶杯一眼,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麽感覺有些怪異,卻是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茶杯都是放在左手邊的,所以有些不習慣,但一時并沒在意,卻沒想到套早已下好。
“就算我是左撇子又如何,我只是不想讓人覺得我與常人不同才刻意用右手,只是不想成為異類而已。而你到現在說的所有都只是猜測,根本就沒有證據!”
谷承安氣極,卻仍能保持一絲理智,沒錯,他們不可能有證據!就算懷疑又怎樣,屍體已經燒了,永遠都不可能有證……
“嘁,小淩子剛才都說有了,你聽不見嗎?他說有就肯定有。”趙扶搖撇撇嘴,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這人殺了自己的親人,卻心安理得?
“是啊,屍體已經燒了,就算有證據都毀了,這樣想來,似乎萬無一失。”淩雲天附和了一句,卻又悠悠然補上下半句,“你剛才自己說過,自己傷重救不了谷莊主,死裏逃生才過了一劫。為了讓人相信,你對自己下手應該挺狠吧?傷痕還沒有消退吧?”
“證據,不就在你自己身上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絲竹無音滴霸王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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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天靜靜地看着谷承安,說出那句話,卻如響鼓重錘敲在他的耳邊。
季成峰第一時間走到谷承安身邊,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谷承安下意識地退了退,季成峰視若不見,笑呵呵一臉和藹地居中調停。
“谷老弟,白少俠于岐黃之道也稍有涉略,我看不如就讓他幫你檢查一下,一來如果傷勢尚未痊愈,好請白少俠對症開個方子;二來既然淩門主信誓旦旦,不如就讓大家檢視一下,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雖然話裏說得客氣,俨然是要谷承安當衆脫衣以示自己的清白了,淩雲天一番話有理有據,由不得他們不懷疑。
不過季成峰雖然承認淩雲天此番說得有道理,心裏卻還是遺憾萬分,沒能借這個機會給紫焰門下絆子,心裏竟不由得怨起谷承安來,作惡也不把首尾弄幹淨,以至于被人揪了小辮子。
戒嗔大師面色肅然、口宣佛號,一錘定音,“阿彌陀佛,既然如此,還請谷施主除去上衣,老衲保證若谷施主為冤屈,必然為施主讨回公道。”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卻全部都已經站了起來,有意無意地圍成一個圈,将谷承安合圍在其中,谷承安此刻如籠中困獸,似乎插翅難飛。
他們在等他出聲,而谷承安卻不再辯駁。
驀地,他雙手握拳,擡起頭望向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呵呵呵呵”地怪笑起來,那笑聲怪異之極,比哭還難聽。
趙扶搖忍不住用手掏了掏耳朵,她原本以為義莊那位老伯伯的聲音已經夠滲人的了,想不到平常看起來蠻正常的一個人能發出這種怪異如獸的聲音。
谷承安狂笑了一陣,雙目赤紅,高聲道:“是我殺的,他們是我殺的那又怎麽樣?我有什麽不如他?我有什麽不如他??我不過是沒一個好出身罷了,論才華他哪裏比得過我,可偏偏嬌妻美妾高樓大廈德高望重什麽東西都是他的!而我,卻只能屈居在這裏當個連管家都不如的下人!什麽遠親什麽兄弟,只是他呼來喝去的一條狗!”
他情緒十分激動,将圍在自己身側的所有人一個一個望過去,步步緊逼,明明是他勢單力孤,卻好像他才是掌握情勢的那一個一般,恨聲道:“你們有嘗過那種滋味嗎?啊?各位大俠?仙子?掌門?還有你——”
他一指戒嗔大師,冷笑,“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怎麽還在這紅塵俗世裏管這紅塵俗事??你們一生下來就是天之驕子,千人疼萬人愛,可嘗過一絲寄人籬下的苦?我醫術不如谷一奇麽?冷火若無我改良配方,哪兒能有今天奇效?我為人不如他麽?仁心仁術,哼,不過是個笑話。”
“沒人教我讀書識字,我自己偷偷在私塾外面聽;沒人教我望聞問切,我獨自在深夜鑽研醫術;沒人教我武功,我拿着樹枝自己苦練……我以為總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後來才知道,只要谷一奇活着,就永遠沒有我谷承安坐的地方!”
谷承安越說越激動,根本不管不顧這是什麽場合,可見他對谷一奇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面目猙獰,令人膽顫心驚。
趙扶搖張了張嘴,似乎想對他伸手說:“你……其實你……”卻忽然聽到身邊的淩雲天一聲斷喝,“小心!”
就見谷承安趁所有人以為他還要繼續絮絮叨叨下去的松懈空隙裏雙手一張,兩柄明晃晃的短劍從袖中滑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然後猛地向離他最近的季成峰撲去!
短劍鋒銳無比,帶起尖銳的呼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季成峰臉上劃出兩道利落的血口。
這哪裏還是那個武功三流、沖動沒腦子、誰都能把他制住的廢柴谷承安?他的武功竟已高到如斯地步!一放一收之間速度之快,竟然讓在場這麽多高手沒有反應的時間,剎那之間就傷了季成峰。
淩雲天一把拽住趙扶搖,小丫頭剛才不知怎麽的,竟然想向谷承安靠過去。好險!再晚一秒,也許受傷的就不是季成峰,而是趙扶搖了。
“大家小心,他發狂了!”白向晨衣擺輕揚,不動聲色間飄開三尺,離谷承安稍遠之後高聲提醒。
谷承安雙手交叉,手持短劍,猙獰地再次狂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幾欲噬人的模樣,“我沒有瘋,我怎麽可能瘋了呢?我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候了,你們,所有人,都、要、死!”
他話音剛落,最後一個字的餘音還在空氣中袅袅回響,人已經如離弦之箭般沖出去,一劍劃向白向晨咽喉,一劍去刺封安的腹部。
兩人沒能躲開,雙雙多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所有人盡皆駭然,在場的都是高手,卻從未見過如此鬼魅的速度,幾乎已經超脫輕功的範疇,直至肉眼凡胎難以捕捉的境界。
“怎會如此?”澹臺明月眉頭一皺,一招漫天花雨,毒針紛紛射出,卻見谷承安竟以凡人的速度,在毒針的間隙之間從容游移,不沾衣上分毫。
而等她反應過來想要退開時,谷承安與短劍已經欺近她的面前,膩而陰森的聲音響在耳邊,有什麽涼涼的東西貼到了臉上,“多麽美的一張臉啊。浣花仙子,像我這樣的出身,你應該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吧。可毀了這張臉,又有多少人願意看你呢?”
澹臺明月駭然,愛美之心女子尤其重,一聽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自己毀容,當下尖叫起來。
“啊——”
此時斜刺裏飛來一段雲袖,飄然卷住谷承安的手即匕首,讓他的去勢一阻,終究沒能切進澹臺明月的肌膚之中。
秦思遠眉頭緊皺,手中雲袖緊繃着,顯然在與谷承安角力,只是一看就堅持不了多久。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谷承安現在的武功,幾乎到了如魔如魅的地步。
淩雲天抽出腰間軟劍疾步上前,一眼就瞥見谷承安的脖頸之上血脈竟然隐隐呈現紫黑顏色,與常人大相徑庭。
“他給自己下了藥!”
谷承安見澹臺明月的臉一時毀不掉,她拿出毒針已經打算反擊,桀桀一笑放棄了這一招,轉身再次沖入衆人之中,聲音滲人地回響。
“當然,你們是不是很羨慕?你們練一輩子武功才有今日成就,而我,我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天才,我練出的逸神丹,只要一顆,就能激發人體所有的潛力。你們,全都不是我的對手。”
季成峰、封安、仇唐等人都聞言動容,心底下都想着這下更要擒下谷承安,連他這般的資質用了都有如此神效,若是他們用了……
淩雲天不發一言,軟劍刷地一晃,砍斷秦思遠被谷承安制肘的雲袖,然後反手以劍為鞭,去纏谷承安的脖子。在對方詭異到駭人的速度之中保持着從容和專注。
盡管如此,他自己知道,這一場打得很艱難。
即便上次去救趙扶搖時以一敵五,也不會有這麽難以從心所欲的感覺,人體的潛力果然無窮,再加上在場諸人各懷心思,難以做到心神合一,更讓谷承安游刃有餘。
“淩掌門,白道中人都道你是邪魔外道,他們一樣看不起你,你何必對付我?若我們聯手,傾覆天下也不過遲早的事!”
谷承安每每有機會重傷誰的時候,淩雲天的軟劍總是無聲無息地從刁鑽古怪的角度刺過來,讓他不得不回身自保。
在場這些人中,除了牆角坐的那個至始至終看着手中書卷不發一言的男人之外,尚未出手的只剩下紫焰門的聖女和七弦公子,連戒嗔大師都已經加入了戰局。
可唯一讓谷承安稍微感覺棘手的,只有淩雲天,他不耐煩到了極點。原本他只想殺了一度山莊的人,嫁禍給紫焰門之後,就能名正言順地接掌一度山莊,從此取代谷一奇在江湖之中的地位。
兵不血刃自然是最好的。
現在既然被逼迫到真相大白,那他就殺光這些礙事的人,等殺盡天下無用之人,他一樣是這世界上唯一最強大的存在,而阻礙他殺人的人,都該殺!
淩雲天沒有回答,谷承安心中冷笑,卻感覺到心跳得格外急促,全身上下仿佛燃燒起來一樣,灼熱的感覺鋪天蓋地,腦海裏開始無法清明,谷承安現在滿是殺心,只想要殺殺殺!
他有藥,誰都打不過他,殺殺殺!
扔掉右手的匕首,從衣襟中掏出藥瓶,一仰脖子往口中灌去,剛才匆忙只偷偷服了一顆,如今顧不得了。
藥瓶打碎在地上的聲音像是開啓地獄之門的聲音,谷承安完全發狂,無視任何加諸在身上兵器傷口,一劍生生卸下了拿着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