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再來……”
淩雲天把江湖中有名的“妖女”一一過了一遍,卻聽趙扶搖再無聲息,定睛一看,人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頭發垂下來遮住半張臉,看上去睡得很安穩。
真是,到底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就這種半點都不知道提防人的個性,只怕真入了江湖,別說當第一妖女了,在哪個角落當了炮灰都不知道。
現在挖挖坑的日子雖然清苦點,說不定倒是能平平安安過完一生。
淩雲天吹熄了桌上的油燈,擡頭就能看到頭頂漏光處那點星光,竟意外的璀璨動人。
這回出來,想不到比以往都要兇險,不過他并不打算回去,至于眼前這個女人……
淩雲天摸了摸腰間,自己的佩劍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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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姐姐!扶搖姐姐開門!”
一大清早地,不知道是誰在用力把門敲得咣咣響,實在擾人清夢。
“別吵了!”趙扶搖惱怒地罵了一句,忽然一個激靈。
小豆子?
等等!她的屋裏有外人,有個來歷不明的男人,而且還躺在她床上!
而小豆子是知道那個人本來應該被挖坑埋掉的!
趙扶搖迅速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躺在床上的人是
她自己,身上蓋着那條單薄的被子,雖然感覺倒卻不像往常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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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今天比較暖和。
屋裏安安靜靜,與往常沒什麽差別。
啧,不應該啊。她明明記得自己救了一個男人回來,昨天揪着他說江湖掌故說到最後都沒把人趕走,他人呢?
淩雲天早就已經走了,沒有留下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趙扶搖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躺在床上,任由小豆子在門外把門敲得震天響,她記得自己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醒來怎麽就躺在了床上。
抱住被子轉個身,習慣性地往枕頭上蹭一蹭,她忽然聞到了一種幽微的、不屬于她自己的香味。
很淡,卻始終不散,很不尋常的味道。
屋裏除了自己空無一人,關于那個男人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了無痕跡的夢境,如果不是這香味,她幾乎要懷疑是否真的發生過那些事情。
有點兒失落,趙扶搖想,早知道他有力氣走,就自己把那個肉包子吃掉了,好後悔……
驀地眨了眨眼睛,總感覺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往常這個時候,太陽光應該會直接穿透屋頂照到她臉上才對。
平躺着看了屋頂半天,才發現那裏原本漏風的地方竟然已經被補好了。
趙扶搖驚訝地坐起身來,往四周一打量,果然,屋子雖然還是那間破破爛爛的屋子,不過所有漏風的地方都已經被補上了。
難怪感覺沒那麽冷,應該……是那個男人幹的吧。所以昨天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境。
浣花仙子……秦思遠……那些,也都是真的。
小鐵鍬放在角落裏,她低頭看看自己,唔,算了,不就是一個包子麽,就當是喂了小狗,反正小狗也搖了搖尾巴,歡快地叫了兩聲。
作者有話要說:留給爪印呗……對手指……喵
4、聚散無定
推開門,外頭依舊是朗朗晴空。
小豆子嘴裏叼着腌蘿蔔,鼓着兩頰含糊不清地說:“腫木塞愛闊麽,駕裏貝踢了!(怎麽才來開門,叫你半天了)”
趙扶搖攏攏頭發,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揉了揉眼睛說:“睡過頭了。”
又是新的一天,坑底少了一具屍體并沒有人發現,顯然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趙扶搖的人生依然過得平靜無波,再沒有什麽奇怪的人或事出現。
她還是勤勤懇懇地揮着小鐵鍬四處挖坑,帶着小豆子在飯堂裏面左沖右突地搶東西吃,睡在不再漏風卻依然家徒四壁的茅屋裏。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天氣一天冷似一天,馬上就要入冬了,趙扶搖卻連冬衣都沒錢準備。
至于那個男人口中的江湖,離她似乎很近,卻又感覺那麽遙遠,聽上去光鮮靡麗快意恩仇的生活都是和她無關的。
她只想着,只要努力一點,勤勉挖坑,總有一天能夠學到承天派的高深武功,成為正式的弟子。
到時候,所有的人都會叫她“女俠”。
無論是浣花仙子還是什麽琴劍樓的秦思遠,都不會再是她羨慕的對象,她才是江湖第一的妖女。
想來那種情況下,無論她想吃多少個肉包子,都會有人乖乖奉上……白白嫩嫩香噴噴……
“哈哈哈哈哈……”趙扶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狂笑出聲來,對面的小豆子莫名其妙地說:“扶搖姐姐,你中邪啦?”
趙扶搖給了他一個爆栗子,“胡謅謅什麽呢!”
小豆子一臉委屈,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嘀咕道:“我又沒說錯,這半個月裏你每天都會突然傻笑出聲來,都有人來問我你是不是挖坑挖傻了。”
“以後遇到這種人,就讓他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老大诶,我這麽說會被打死的。”
“真沒出息,你可是我江湖第一妖女的手下!”
趙扶搖話音剛落,四周響起哄堂大笑的聲音,她這才注意到自己因為走神調子拔得有點高了,附近的人全部聽見了,衆人顯然覺得這話非常逗,全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李大胖插着腰,擡起一腳放在破凳子上,指着她道:“哎呦喂,我說扶搖小姐啊,感情您還有這麽高的身份地位吶,小的們
真是好生景仰!”
“就是就是,怎麽也不提攜提攜我們,省得大家天天幹這種晦氣死人的活計呗。”
“哈哈哈,江湖第一,我看是挖坑第一吧,扶搖小姐今天挖了幾個坑啦?”
趙扶搖白了他們一眼,“嘁,你們懂什麽。”
“嘿,她問我們懂什麽,哈哈哈。”
小豆子臉色都白了,扯扯趙扶搖的袖子,低聲道:“扶搖姐姐,別跟他們吵了,鬧大了就完了。”
趙扶搖氣哼哼地扯回袖子,到底沒再多說什麽,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他們這一隊的小頭目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大概剛吃過雞鴨之類的,一只手還剔着牙,目光往人群中一掃,衆人立刻噤若寒蟬。
這八成是又有死人送來了,如今這天兒是越發地冷,誰都不想出去幹活,只巴望着他注意不到自己,一時間倒是鴉雀無聲。
小頭目得意洋洋,心想看來他氣勢還是非常足的,于是伸手一指,盛氣淩人地說:“你——就你,趕緊地,把送來的屍體弄到後山埋了。”
他指的人正是趙扶搖。
小豆子拉着趙扶搖,兩個人正準備偷偷溜走,這下反而成了成了衆人圍觀的對象,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正在幸災樂禍。
趙扶搖沒法子,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小頭目把手一伸:“喏,這是上邊給的打賞。”
咦?趙扶搖眼睛亮了,沒攤上的人們立刻表情大變,一個個貪婪地望着小頭目的手,臉上夾雜着羨慕與嫉妒。
小頭目手一松,只聽見丁零當啷幾聲響,三枚銅板落到趙扶搖的手心裏,靜靜地躺着,黯淡的顏色看上去半分都不讨喜,數量還少得可憐。
趙扶搖瞪大了眼睛,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身後的目光再次變回幸災樂禍,大家假模假樣地恭喜了幾句,紛紛散了。
“好好幹!”小頭目一拍趙扶搖的肩膀,也搖搖晃晃地走了。
只剩下小豆子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自己去就成了,你也挖不了幾鍬土,自個兒回去玩吧。”趙扶搖喪氣地掂了掂手裏的三個銅板,對小豆子說。
“老大萬歲!”
小豆子歡呼了一聲,也迅速跑開。
趙扶搖嘆了一會兒氣,拎
上自己的小鐵鍬,先去拉了用黑布蓋着放在板車上的屍體,再次向後山進發,一路上凍得瑟瑟發抖。
往年的冬衣不是蟲蛀就是發黴了,勉強穿在身上,一股子怪味兒,也擋不了多少風寒,只是不知怎的,臉上反而感覺有點熱。
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挖出了一個勉強能埋人的坑,趙扶搖掀開黑布,只覺得這具屍體似乎……有點眼熟?
不過只是一點點而已,大體上看,似乎也還是個陌生人,雖然這個長的也……滿好看。
趙扶搖把他拖到坑裏,用力灑下一鍬土,就在這時,屍體在坑底動了動,再次睜開了眼睛。
不會吧……
“女俠?我們又見面了。”
趙扶搖茫然地看着坑裏的屍體,忽然把鐵鍬扔到一邊,雙手合十緊閉眼睛拼命念叨。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給你上供燒香,實在是因為我真的太窮了,千萬救命!”
“女俠,是我。”坑底的厲鬼打斷了趙扶搖的臨時抱佛腳。
看來真是流年不利,漫天神佛也不保佑,她只好睜開眼睛,偷偷看向那邊。
見趙扶搖面露驚疑之色,坑底的男人伸手在臉上搓一搓,然後在耳邊一捏,竟将整張臉皮撕了下來!
他笑嘻嘻地晃蕩着手中薄薄的一張皮,剛想說話,只聽趙扶搖驚叫了一聲,整個腰身就軟了下來。
要知道,獨自一人在荒山野嶺埋屍體,而坑裏的屍體不僅睜開眼睛說起了話,還把自己的臉皮給撕下來,這可比上回只是問她要吃要驚悚多了。
趙扶搖眼前一黑,直覺感到似乎往那個拿着自己臉皮的屍體栽去,心想,這下完了,下回再也不嘲笑別人摔倒像青蛙了,現世報、來得快。
淩雲天趕在趙扶搖一頭撞到坑底之前把人攔腰攬了過來,望了望自己手上那張幾可亂真的人皮面具,配合一下周圍的環境,好像确實有點吓人。
手上的分量意外地輕,從腰身的觸感來看簡直就是瘦得身無二兩肉,淩雲天皺了皺眉。
雖然沒想到會再遇到她,不過半月前似乎這個人還沒有瘦到如今這個地步。
承天派的日子,已經苦到這種地步了?
順手捏一捏,發現趙扶搖身上衣裳薄得根本擋不
住什麽風,當然保暖就更不用想,掌心都是冰涼冰涼的。
淩雲天抱着趙扶搖從坑裏爬出來,見她閉着眼睛躺在自己懷裏,原本應該因為寒冷和驚訝而蒼白的臉色竟然泛着奇異的嫣紅色。
想了想,還是伸手往她額上一探。
果然,這人分明是受了寒了,額頭滾燙,看樣子已經捱了不少時候——又或者,以這個小姑娘的迷糊性子,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病了?
麻煩,大麻煩,江湖處處都是麻煩——雖然他異常地喜歡麻煩。
淩雲天嘆了口氣,一手抱着趙扶搖,一手拎起那把記得她非常寶貝的小鐵鍬,輕車熟路地下山摸到趙扶搖家裏。
茅屋還是他上次走之前見過的模樣,除了屋頂不再漏風以外,床上的被子并沒有變得厚一點,更沒有添上火籠炭盆,還是冷得像冰窟。
淩雲天把人放在床上,少女看上去整個兒病恹恹的模樣,跟上回生龍活虎的樣子不可同日而語。
望望屋外,天色陰沉,恐怕一場大雪頃刻将至,如無意外将成為今年的第一場雪,這種天氣,若是無人照看,這人八成是熬不過去的。
不得不說,麻煩,大麻煩,江湖處處都是麻煩。淩雲天給趙扶搖蓋上那條沒什麽用的被子,走到門邊打開門,回頭看了趙扶搖一眼,到底還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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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扶搖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周身暖洋洋地,身底下軟軟地不知墊了些什麽,全身也被裹得嚴嚴實實,卻一點兒都不讓人覺得沉重。
耳邊聽到細微的噼裏啪啦的聲響,仿佛什麽在東西正在燃燒,帶着點兒炭氣,大冷天裏最讓人覺得安心的氣味。
還有——熟悉的、幽微的異香。
轉過頭,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這種情景,似乎異常地熟悉,就連男人的臉都似曾相識,唯一不同地是這回躺在床上的是她,而且也沒人往她嘴裏塞冷包子。
“喂——”趙扶搖努力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确定自己還活着,沒有被厲鬼索了命去。
想說話,發出的聲音卻低沉暗啞、粗糙不堪,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才覺得全身都不舒服。
那
人大概是聽見她醒了,走近床沿伸手往她額上探去。
“又是你?”趙扶搖眨了眨眼,現在可以确定這人就是半個月前跟她搶包子的男人了,他把她從厲鬼手裏救下來了?
果然不愧是高手啊……
她掙紮着想問那只鬼到哪裏去了,那男人一手把她按回被子裏,說:“你受了涼,躺着別動。”
趙扶搖聽話地躺回去,病中的人格外乖順,迷迷糊糊地團成一團小聲問:“你看到那玩意兒沒有?那個,把臉皮都揭下來了,吓死人了!”
淩雲天一挑眉,“像這樣?”說着伸手從桌上拿起一張類似臉皮的東西,随手晃了晃。
趙扶搖一翻白眼,差點兒再次昏過去。
“咳咳,抱歉啊女俠,那個就是我,這只是個面具。”淩雲天看把趙扶搖吓得過了,一邊解釋一邊把面具遞到趙扶搖面前。
少女縮了縮,把整個人埋進被子裏,露出半張臉,眼睛轉了轉,确定了沒有危險之後,又慢慢地探出一點來。
“為什麽又是你!”
5、冬雪伊始
第一場冬雪終于還是來了。
黃昏時分,原本就濃雲密布的天空更加暗沉,黑雲壓城遮天蔽日,凜冽的朔風肆無忌憚地刮起來,呼嘯着穿過密林與山谷,仿佛萬千獸嚎。
天色黯淡了許久,半空中,第一片柳絮般的雪花終于從雲層中落下,向大地搖搖晃晃地飄落而去,宣告着一冬的來臨。
變天不過頃刻,俄而,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随之而來,白茫茫充斥了天地間,輕盈又沉重。
茅屋還是那間茅屋,裏面卻多了不少的擺設。趙扶搖還有點不清醒,一驚一乍過後,茫然地打量着自己平日裏熟悉無比的房子,感覺自己好像到了另一個地方。
淩雲天不知從那兒弄來了細炭和碳籠,把屋子弄得暖意如春。
角落裏的藥爐上也放着藥罐,裏面煎着的藥嘟嚕嚕地響着,慢慢地散發出清苦的香味。
上好的床褥和棉被堆在床上,趙扶搖自己正縮在被褥間,頭發亂蓬蓬地盯着眼前的藥碗,和拿着藥碗的手。
好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是什麽的她倏地皺起眉,看了面前那碗剛煎出來還冒着騰騰熱氣的中藥。
聞着就好苦……怎麽辦……一點都不想喝……
她猶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藥碗推開,嘀咕道:“這藥聞着就沒什麽用,不想喝……”
淩雲天聞言一挑眉,滿臉笑眯眯,異常誠懇地說:“女俠,你該不會是怕苦吧。”
趙扶搖面色一變,她确實是怕苦……但堅決不能承認。
“胡說!本姑娘連死人都不怕,怎麽可能怕苦?”
淩雲天點點頭,把手擡了擡,示意趙扶搖趕緊喝。
趙扶搖話已出口不好反悔,只能英勇赴死一樣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扶着床沿狂咳嗽。
淩雲天扔過一個包袱,差點砸在趙扶搖身上,她狐疑地看了淩雲天一眼,那藥簡直比黃連還苦,倒把她因為病着而昏昏沉沉的頭腦弄得清醒多了。
在對方的示意下,趙扶搖慢吞吞地打開包袱,裏面是幾套冬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摸上去又滑又軟。
“喂!你……”趙扶搖遲疑了一下,摸了半天,摸出剛剛小頭目打賞的那幾個銅板,放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數了又數,郁郁地
說:“我只有這麽點兒錢,肯定全給你都不夠。”
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屋裏新添置的東西,趙扶搖一咬牙,“這些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我那個,連包子都沒有了,沒得給你吃。”
她一邊說着,一邊扯着暖意融融的被子,心裏雖然無比舍不得,可也知道不能無緣無故要這麽多東西。
久久沒有聽見回應,趙扶搖忍不住擡頭想去看那個至今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表情,這才發現屋裏早已空無一人。
不會吧……消、消失了?
趙扶搖裹着棉被、拿着棉衣,聽着碳籠裏面哔哔剝剝的聲響,舌尖還留有中藥的苦味,那人卻又不見了。
一向沒心沒肺的人竟然有一點惆悵的感覺,半坐在床上發了半天呆,只覺得全身沉重的感覺已經慢慢消散,那碗藥雖然苦,效果卻當真不錯。
抹了一把臉,她走到門邊,把門拉開一條縫。
外面的雪竟已經停了,已是夜深,一輪明月挂在中天,萬千星輝與月色同時照耀着大地,覆滿了皚皚白雪的大地,一眼望去茫茫一片。
林中枝枝葉葉全都被雪色覆蓋,璀璨晶瑩猶如琉璃制成,如果是文人墨客在此,必定會感嘆少了幾株紅梅。
好在趙扶搖從來都不是什麽文人墨客,也沒有心思煮雪賞梅,她只是默默地看了屋外半天,然後回身走到床邊,脫□上那完全無法禦寒的舊衣,把包袱裏面嶄新的冬衣拿一套出來穿上。
裏面竟然還有時新的鬥篷,一水兒的風毛出得極好,披在身上氣勢十足,趙扶搖屋裏沒有銅鏡,卻也覺得自己隐約有點戴月笑奪命的妖女氣派了。
摸着身上的衣服,趙扶搖咬着嘴唇,難得地有點兒失落。
她其實何嘗不知道自己所渴望的江湖不是在承天派後山整日挖坑就能接觸到的,也許只能這樣挖坑到老到死都介入不了那個真正叱咤風雲的武林。
可是有時候,只能如此而已。
推開門,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然而新衣服穿在身上,竟不覺得凍人。
屋裏頭被碳籠子熏得悶不透風,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走到雪地裏,反而覺得心裏敞亮了。
雪後的月色極美,整個世界呈現一種銀白的色澤,月光與雪光交相輝映,精致又脆弱。
月亮又大又幹
淨,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不用燈燭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趙扶搖折下一枝帶着積雪的樹枝,在月光下慢慢地揮舞起來,非常拙劣可笑的招式,卻是她唯一會的招式。
認認真真地紮馬步,認認真真地把樹枝揮出去,認認真真地橫劈、斜刺、挑砍,一招一式都非常熟練,因為她已經練過無數遍。
這些招式曾經讓她覺得,她所在的地方也是江湖。
從前她可以對自己說,只要練下去,總有一天可以成為絕頂的高手。可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讓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大概一生也就這樣了吧。
“我說,女俠,劍不是那麽拿的。”
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趙扶搖吓了一跳,連忙回頭,卻見她以為已經消失了的男人坐在屋頂上,月光與雪光灑了他滿身,目光灼灼,面容柔和,手裏拿着一個酒瓶,正對她喊話。
趙扶搖不知自己現在是驚還是喜,一揚臉,嗔道:“你幹嘛大半夜跑到人家屋頂上!會吓死人的好不好!”
轉念一想,如果這人一直就在她家屋頂上的話,那她剛才那些拙劣的招式豈不是全部被這個觑去了?
一想到這個趙扶搖只覺得無地自容,他一定覺得很可笑吧,那種粗淺功夫,還練得那麽認真,真是讨厭。
而此時此刻屋頂上的淩雲天只覺得趙扶搖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精彩極了,驚訝欣喜懊惱害羞難以言盡。
小丫頭穿了他挑的衣服,其實還滿人模人樣的,如果頭發再梳梳順,說不定挺能入眼。
他仰頭喝完瓶中最後一口酒,跳下屋頂,笑道:“我要是走太早,豈非錯過了如此精彩的表演?”
趙扶搖哼了一聲,扭頭不想再跟他說話,沒一會兒卻聽見鞋子踩在雪上的沙沙聲響,徑直朝着她走過來。
一柄勉強看得出形狀的木劍塞到她手裏,明顯是淩雲天臨時削出來充數用的,而他自己手裏拿的反而是樹枝。
她有些懊惱地說:“你幹嘛?”揮了揮手裏的木劍,有點別扭。
淩雲天忽然把手伸過來,一言不發地握住了她拿着劍柄的手,趙扶搖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臉上又開始發燒,大概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別扭地扭了一下。
“別動,你拿劍的手勢不對,像這樣—
—”淩雲天若無其事地把她的手指分別挪到合适的位置,“這樣出招才最有力,且不容易脫手。”
“诶?可是這樣拿好像很不舒服。”說起指點武功,趙扶搖立刻把那點奇怪的感覺抛到了九霄雲外,異常認真地感受着。
“習慣了就好。”淩雲天手拿樹枝,站到離趙扶搖稍遠一點的地方,将樹枝當胸一橫,對趙扶搖說:“我教你幾招劍招,照着練肯定比你剛才那個強。”
“這樣行嗎?”趙扶搖不太相信,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常識她還是有的,知道各門各派的功夫,并不能随便教給別人。
淩雲天漫不經心地說:“無妨。”
然後忽然動了起來。
月光下雪地裏,趙扶搖只覺得自己發了癔症,那個舞動的人影,帶着凜冽與肅殺的寒氣,如此行雲流水。
原來會有這麽漂亮的招式,明明只是一截樹枝而已,到了那個男人手裏,卻好像有了生命一樣,也許那就是所謂的劍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停了下來,趙扶搖眼前還到處都是亂晃的人影。
“一共三招,第一招叫長虹貫日,第二招叫月舞銀光,第三招叫星熠大地……看懂了沒有?”
趙扶搖點點頭,淩雲天正詫異她竟然一下子就看懂了?原來資質不錯啊,心想莫非遇到了百年難遇的奇才,就見她又茫然地搖了搖頭。
……果然,她剛才其實根本沒聽見他問了什麽吧……雖然這才是正常的。
他無奈地說:“記得多少,你先試一試,我再教你。”
趙扶搖用力點點頭,異常肅穆地握着木劍,腦海中回想着剛才那個男人的動作,比劃出來,雖然已經非常想要學得像一點了,卻依然笨拙得可笑。
盡管他沒有說,但趙扶搖自己知道,她的動作簡直就跟耍猴一樣。
慢慢地放下那柄并不沉重的木劍,“其實我……”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卻還是想說。
淩雲天笑笑,他看出趙扶搖很沮喪,其實這完全沒必要,這三招劍招并非粗淺的入門功夫可比,不可能一下子學會。
如果一下子就會了,那才是不正常的。
哎,小女孩就是麻煩,打不得罵不得,不安慰也不得。
淩雲天繼續伸出手,溫言道:“別洩氣,練武不是
一蹴而就是事情。你看這個姿勢,應該氣沉丹田、單手握劍,下盤要穩……”
趙扶搖躊躇了一下,開口道:“你……”
淩雲天眯了眯眼,“什麽?”
“沒什麽。”趙扶搖想了想,沒有再說話。
雪地上,十七八歲的少女按照淩雲天的指點,旁若無人執着地揮着自己手中的木劍,一下又一下。
腳下被踩出淩亂的腳印,有她的也有他的,夾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若是不看顏色,倒也像是狂亂的梅花。
6、小賤人放手
長夜漫漫,趙扶搖一直沒有停止練習劍招,也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竟一點兒都沒覺得犯困。
淩雲天依然坐在屋頂上,偶爾出聲指點,更多地時候,只是看着那個認真練習的身影出神。
不知疲倦地揮舞着一把木劍,一下又一下,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會兒,沒過多久又接着練。他自己可從沒有這麽勤奮的時候。
她對江湖竟然那麽憧憬啊……淩雲天牽了牽嘴角,那可不是個好地方,都說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入江湖歲月催,真正接觸到那個地方,就會知道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潇灑動人。
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淩雲天把樹枝往空中一抛,接着灌了一口酒,熱辣辣地液體流進喉嚨,如此灼人。
一夜再長,黎明終究會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月落西山,旭日東升。
幾乎就在頃刻間,萬道霞光照耀大地,白茫茫的雪原沾染了胭脂般瑰麗顏色,遠遠望去如同開了一地靡麗的花。
趙扶搖的木劍半沒入雪中,她用手拄着劍柄,平複着自己因為徹夜揮劍而急促的呼吸,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到因為積雪開始融化而帶來的寒意。
在淩雲天的不時指點下,她現在已經能夠像模像樣地把那三招劍招給舞出來,當然,也僅僅是乍看之下有點唬人而已,真要對上了什麽高手,就不夠看了。
說白了,不過是個花架子。
趙扶搖自己顯然也明白,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個男人會主動教她武功,這真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情。
要說報上回的救命之恩吧,這回他救了她,早就一命抵一命,何況還弄來那麽多東西。
她撇撇嘴,奇怪的男人。
不過——
“喂,那個,我說,這樣行不行?你……你留下來教我武功,我給你吃包子,嗯,洗衣服我也會……”
她抹了一把額上滲出的汗珠,有點期期艾艾地小聲嘟囔,沒敢回頭看對方的表情。
其實從他能在這麽荒涼的地方大半夜弄來那些中藥棉被冬衣時她就知道,這個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是像她這樣的小喽啰能夠企及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等的是拒絕。
但沒有,沒有拒絕。
也沒有任何聲音,仿佛一種沉吟,趙扶搖患得患失地等待着,直到她發覺等待的時間已經太久了,才驚覺一般轉身望去。
身後空無一人。
房頂上也沒有那個男人的蹤影,連帶着酒瓶一起無影無蹤,他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這怎麽可能?她明明記得不久之前還聽到那個男人指點她的聲音,低頭看,雪地上除了她自己的腳印,沒有任何人離開的痕跡。
趙扶搖愣愣地望着自己手裏的木劍,總覺得這把劍下一秒也可能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總是在黃昏時分出現,出現的地方總是在埋骨無數的後山,容顏惑人神通廣大,一旦天亮就會消失,沒有腳印,也不記得有沒有影子……
“該不會,其實他早就死了吧?這世上真的有鬼?”趙扶搖喃喃自語,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總覺得這些華麗衣飾會在下一秒變成紙做的。
可第一次救回來的時候,明明就是有心跳有呼吸的,摸上去也是熱熱的……熱熱的……
趙扶搖忽然把木劍扔到一邊,沖到自家茅屋門口猛地把門打開,木炭燃燒的氣味撲面而來,屋裏還是暖意融融。
什麽都還在,只是沒有那個男人而已。
“扶搖姐姐,你怎麽了——哇!好漂亮的衣服!”小豆子揉着眼睛,摸到山腳來找趙扶搖,看到的卻是雪地裏呆立在茅屋門口的一抹紅影。
大紅的鬥篷襯着銀裝素裹的大地格外惹眼,小豆子不敢置信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心想哪家高貴的小姐竟跑到這種地方來。
随着他的驚叫,趙扶搖回過頭。
……好吧,這種蓬蓬亂的頭發,面黃肌瘦的一張臉,原來不是高貴小姐,而是紅衣女鬼。
“小豆子啊,進來坐。”
趙扶搖失望的情緒溢于言表,無精打采地打開門讓小豆子進來,早就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豆子歡喜地叫了一聲趕緊鑽進屋裏,滿臉欣喜與好奇地說:“老大!你發達啦?”
有氣無力地回答:“沒,坑裏挖出塊金子。”
“咦咦?坑裏面還會有金子?怎麽我也挖了那麽多坑什麽都沒找到呢,老大你運氣太好了!”
小豆子一咕嚕鑽進棉被裏,羨慕地說。
趙扶搖一怔,然後點點頭,無限唏噓萬
分感慨地說:“是啊,我的運氣已經很好了。”她走進屋,慢慢地把門合上,把風擋在外面。
垂下眼,看着手裏那把木劍,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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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扶搖千叮咛萬囑咐之下,小豆子沒把自家老大從土裏挖出塊金子這種奇事跟他的“江湖同僚”們分享。
趙扶搖也不敢穿着那些招搖過市的衣服往人堆裏去,出門的時候還是換上舊冬衣,好在冬天裏大家都懶怠,沒多少坑要挖,出門的次數也就變得少了。
日子一天一天流水一樣地過去,趙扶搖一直覺得,總有一天會在坑底再次見到那個男人,或者說男鬼。
然而事實上,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
每天晚上,只有小豆子跑來她的屋裏睡,這一年江州的冬天實在是太冷,而趙扶搖的屋子總是暖洋洋地,讓小豆子住得無比舒心。
等小豆子睡着了以後,趙扶搖會默默地穿上那些漂亮又保暖的新衣,從床底下拿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