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見天機
喬琬梳妝罷到了偏廳, 庭院裏的金桂已經開了,她站在窗前,只覺得晨露微涼。
外頭打了簾, 喬琬轉身見到太子進來了,後面還跟着司馔和掌食。
榮谌一見着她, 卻是笑了:“怎麽把這支簪子拿出來了?我做的不好。”
喬琬看着他,關于這支被她藏起來的簪子,一時仿佛有萬語千言, 卻又無法宣之于口。那段隐秘的心事,終是無法說。
她只嫣然一笑:“去年及笄那日沒來得及戴上, 今日便取出來簪了,不枉費表哥一片心意。”
榮谌牽着她在桌前坐下,司馔分立開來, 後面跟着的掌食和宮人将食盒裏的早膳取出來擺了。典膳局的內侍跟在後面,垂首也取了諸多小菜擺上。
喬琬瞧着她的壽面,是端來現澆上去的清湯與打鹵。湯頭想來是小廚房一早就吊好的。
榮谌輕咳了一聲:“面是我做的。”
“看出來了, ”喬琬笑道, 那面粗細不勻,确實一眼看上去就不是禦廚的手藝, “多謝殿下。”
“吃吧,別讓面糊了。”
喬琬吃着壽面, 雖看起來确實粗細不勻,但掌食醒好的面還是筋道的,湯頭吊得也鮮美。
喬琬從前世到今生,曾經花團錦簇, 也曾落魄苦痛。她在家時生辰過得快活, 父母兄長總送她許多禮物。嫁到康平伯府, 生辰就要看婆母的臉色,治一席酒菜也不好叫公中出銀子。
可是誰能想到,她第一回 吃上親手做的長壽面,卻是在東宮,是與庖廚最不相幹的儲君親手做的。
“怎麽了,”榮谌見她怔了片刻,忙道,“是夾生嗎?若夾生就別吃了,我只試過兩回,還是不懂火候。”
喬琬笑了起來,可是淚珠卻沿着笑靥滾落了下來:“沒有夾生,面很筋道呢。”
榮谌沒有再說,只是取了帕子為她拭去眼淚,看着她用完了壽面。
“你若是不嫌棄,明年再給你做。”他說。
喬琬心中卻想,再沒有從前也在沒有往後。只要此時此刻,有太子這一句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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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雖說不必侍疾,但今日還在宮中的皇子都想着要去福寧宮請安,太子自是不能不去。
眼見着就要過了辰時,重華宮那邊遞了消息來,諸皇子請太子一同去福寧宮請安。
榮谌臨行前不忘囑咐喬琬道:“今日勞煩你去一趟長春宮,昨日祖母怕是受了氣。對了,謙謙還給你準備了生辰禮。”
喬琬道:“表哥放心,你也別再惹得陛下不快。”
“我省的,還不是時候呢。”榮谌整理了衣冠便出門去。
喬琬摸了摸發髻上的那支玉簪,終究沒有換下來。她也重新更衣,只往長春宮去請安。
太後今日仍在暖閣見了喬琬,之前宣寧侯府獻上來的碗蓮被撤下了,窗下擺了丹桂,隐隐的桂花香氣透進殿來。
太後勒着抹額,面色欠佳,眼下有些許青黑,只怕又是一夜難眠。
她見了喬琬進來,招手道:“婠婠來了,到老身這兒來,今日是你生辰吧?”
喬琬笑着行禮:“多謝娘娘記挂着。”
太後揉了揉額角:“謙謙念叨了一早上,聽着都頭疼。”
喬琬知道嘉寧公主是不敢提昨日之事,只拿這些喜慶的事說與太後娘娘。
嘉寧公主聽聞太子妃來請安,正從偏殿過來,一進門就聽了這話。她行了禮道:“祖母,這可是婠婠在宮中的第一個生辰呢。”
說罷,她又轉向喬琬,眨眨眼:“嫂嫂,今日吃了壽面嗎?可要在我們這裏再吃一碗。”
喬琬面上一熱,他們兄妹倆倒是無話不說!
她只道:“今日吃過壽面了。”別的硬是不說一句,只讓嘉寧公主自己在哪裏擠眉弄眼。
太後不知他倆正打機鋒,笑道:“你午膳在這裏用一碗壽面,也是成全了我們的心意。”
喬琬哪敢推辭,忙行禮道謝。
嘉寧公主又道:“我也是給你準備了生辰禮的。”
她語罷,殿外的宮人便托着一把琴進來。
“聽哥哥說文绮閣重建起來了,之前你的琴壞了,如今送你一把新的,”嘉寧公主道,“只是我母親留下的琴,只我不擅琴藝,将此琴贈你卻是最好的。”
喬琬忙起身,她輕輕撫過那琴身,道:“多謝謙謙,我定然好好養護。”
喬琬不知太子是否知曉嘉寧公主要送的是這把琴,也不知他是否還對先皇後心懷芥蒂。但是嘉寧公主送琴之心卻是赤忱的,她便心懷歡喜地收下了。
太後噙着笑,看着她倆說話,不禁嘆了句:“你母親要是還在便好了,至少勸得動你父親。”
暖閣內的氣氛頓時一窒,嘉寧公主只道:“祖母,父親究竟怎麽了?”
昨日衆人只知天子暈厥,但知道天子求丹的,明面上只有太後與太子。嘉寧公主心中憂慮,卻一直不敢問,到了此時終是忍不住。
太後看向喬琬:“谌兒可是與你說了?”
喬琬點頭,乖巧道:“殿下昨夜回來時便與柔安說了。”
太後伸手,拉了喬琬與嘉寧公主在她塌邊坐下:“你們小夫妻倆倒是要好,确實也沒什麽不可說的……”
她對嘉寧公主道:“謙謙莫慌,你父親不過是氣血充盈,沖了百會,才一時暈厥。”
嘉寧公主一臉迷茫,這叫怎麽回事?
太後又問喬琬:“谌兒可知那道人來歷?”
喬琬剛想答話,突然一時頓住。太後這是什麽意思,她知道太子在暗中調查?
太後輕輕一嘆:“果然,他竟什麽都告訴你麽?”
喬琬連忙跪下,自己竟是不設防被太後詐了一遭。
“與老身細細說來吧。”太後道。
喬琬只推脫是自從安神香一案後,太子便擔心谷廷仁又是引薦什麽閑人給陛下,因而派了金鱗衛去查了這位李道人。罷了,她只細細說了自己所知,別的不敢多一個字。
“與靈濟宮林雲子道長、翠雲山玉清觀清虛道長皆是舊識……”太後聽罷,喃喃道,“那玉清觀的清虛道長,老身卻是熟悉,倒是可以問一問她。”
喬琬乖巧道:“柔安原本想着劉閣老家的劉妧正是在那處出家,倒可以派人拜訪。如若娘娘與那女冠是舊識,便是再好不過了。”
太後只是又嘆了一聲,道:“謙謙也快到了及笄的日子,再往後便是要挑人家。老身哪有心力再去管這些?也只能去信一封,求個心安。但願陛下如他所言,只是修煉內丹吧。”
嘉寧公主只聽他們談話,并不多言。喬琬轉過話頭,只問起了公主及笄禮諸事,如今她真成了公主的皇嫂,自當為她更出幾分心力。
到了午時,長春宮的小廚房也備下了壽面。喬琬陪太後閑談,至她午歇的時候才告退。
嘉寧公主依舊親自送喬琬出去,她頗有幾分憂愁:“之前只是瞧着大姐姐惆悵,如今卻是要輪到我了。可惜我雖沒有什麽用處,卻終日放心不下祖母與哥哥。”
喬琬是知道她的,前世的嘉寧公主正是在太子與太後仙去後,自願出家為太後守陵。在喬琬死前,她們有許多年沒有再見過一面了。
“你別這樣說,”喬琬拉着她的手,“你向來懂事體貼,只有你過得好,才能讓太後娘娘和太子殿下安心。”
嘉寧公主望着宮門出神:“我原是想着,許久未見方芙、祁纨她們,下個月好辦一回賞菊宴……如今這般,卻是沒有了心情。”
喬琬也心中戚戚,如今再想起宮外好友與舊日時光,真是恍若隔世了。她只道:“待公主選好了乘龍快婿,出宮去便是天天能得見友人了。”
嘉寧公主瞪了她一眼:“罷了,我如今也只能管好自己,莫讓祖母與哥哥操心。對了,選驸馬這事,倒是要托給老七和你三哥了。”
她說得落落大方,倒叫喬琬不好笑她。
喬琬想起三哥和七殿下上回跟着大哥去探延平郡王世子,結果因到了花街,而被太子教訓一頓,不禁笑道:“你放心,他倆自會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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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這邊,諸皇子今日倒是見着了天子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昨日太醫那番氣血充盈的話是在宮宴上說的,本無人相信,如今卻是不得不信了。
衆人請安一回,倒反被天子問了一番功課。
用過午膳,天子單獨留下太子。
因着昨日暈厥,不管是氣血充盈或是其他,太醫都求着天子今日靜養。因而裴知領着小黃門将天章閣的折子送到了福寧宮的暖閣。
“這幾份你瞧瞧。”天子讓太子自己去看。
榮谌行了一禮,拿起折子,看後只覺心中了然。不論人力如何,終是抗不過天災。
“今年水患确實厲害,戶部尚書只會哭訴河道上超支太多……”天子負手站在窗前,“還未到年底呢。”
“南方糧食欠收,北方只怕也是不成,今年冬季……朕擔心北戎又不安分了。”
“兒臣知道父親想問何事。”榮谌垂首道。
“哦?”天子笑道,“谌兒何解?”
“父親,西北不可再退寸步,”榮谌依舊是前世的答案,“北戎已據雍雲六州三十年,大邺未奪回一城,再退便是連金涼二州都不保。只怕從此以後,北方各族愈發得寸進尺,難以威懾!”
天子沉默了片刻,嘆道:“俗塵煩擾……你讓朕再想想。”
這日太子回宮,頗有些愁眉不展。
“表哥,陛下應當無事?”喬琬乍一看去,有些擔心。
榮谌擺手,更衣進來只是道:“父親已在想西北戰局了。今日他雖沒有明言,只怕戰報可能已經來了。”
喬琬沒想到宮中竟是這樣早得戰報,她見太子面色不虞,想來境況與前世無異。天子心意怕沒有那麽容易轉圜。
“你可記得前世最後是誰支援西北?”榮谌點她。
喬琬一怔:“柴将軍?”
“正是柴晖,他是老四外家。”
二人像是對上了一個暗號,喬琬明白自己所猜沒錯,但是心中卻沒有任何欣喜。
“其實我想讓你父親支援西北,”榮谌牽着喬琬坐下,“當年柴晖此役,因不熟西北地形氣候,又剛愎自用,延誤戰機,折損了不少邊軍,最後只得慘勝。”
“可是,”喬琬猶豫道,“我如今進宮,陛下不會再想用我父親了。”
榮谌冷哼一聲:“調兵遣将,用人不疑。前代外戚之亂自有他們任人唯親的緣由,如今何需放着良将不用?”
“若能出征,父親定不負殿下所托。”喬琬垂首道。
“婠婠,”榮谌握着她的柔荑,“若我他日繼位,倒想做成一件事。”
喬琬與他對視,看見了他眼中的沉郁與意氣。
喬琬心弦一顫,她想起父兄不能再提的志向,想起吳老太君提起舊都圍困的淚光,想起太後入宮的愧疚。
她握緊了太子的手:“我相信,表哥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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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常公公領着風塵仆仆的內侍進來拜見。
太後聽聞來報後,詫異道:“她竟這樣說?”
那內侍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正是如此,娘娘,那道姑只言天機不可洩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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