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寄生草
榮谌如今倒是不急了, 只是笑道:“你還是乖乖休養吧,嗓子好了我才聽。”
喬琬自醒來的滿腹心事都被太子噎了回去,她心有不甘, 但是嗓子确實疼,只好讪讪收回手, 輕輕哼了一聲。
榮谌回身,在妻子額上輕輕印下一吻:“睡吧,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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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已過, 東宮落了鑰,但寶文閣卻燈火通明。
太子進了書房, 總管東宮的白公公、清佩姑姑,還有三司女官、六局局丞皆候于此。
衆人垂首屏息,今日已見識過太子的雷霆震怒, 此時只噤若寒蟬。
太子在案前坐下,原就在書房伺候的齊绶端上香茶來。
“孤給了你們兩個時辰,都查到了什麽?”太子問道。
屋內諸位不論是走了什麽門路調任至此, 多是東宮老人了。這麽些年來, 他們何嘗見過春風化雨的太子殿下發今日這樣大的火?此時太子雖面上不顯,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衆人連忙跪下。
白英領着六局局丞, 并典玺局的齊绶,俯首道:“啓禀殿下, 并沒有查到東宮內侍與春水有所往來。引燃文绮閣的是竹簾、紗幔與書籍畫卷,沒有違制的夾帶。”
白英的話音剛落,齊绶立刻接話:“啓禀殿下,昨日出宮, 奴婢一直與春水同行。只是在宣寧侯府時, 奴婢并未全然聽得她與府中侍女交談。殿下恕罪。”
“拖出去, 二十杖。”太子道。
齊绶咬了咬牙,依舊伶俐道:“多謝殿下。”
三個內侍把齊绶拖去了外間,竟是直接杖刑。
齊绶沒有出聲,屋內只聽見廷杖落在他身上沉悶的聲響。
太子看了眼戰戰兢兢的局丞與女官們:“太子妃被濃煙所傷,典膳、典藥和司馔,這幾日萬事上心。太子妃若有什麽不适,可不是自領十杖這麽簡單。”
“喏。”幾位局丞女官連忙應道。
太子又問:“姑姑,你有什麽話說?”
清佩姑姑俯首道:“奴婢已審明,今日在太子妃娘娘身邊當值的清晝,被春水支開,去傳香薷飲。白芍守在門外,見春水掩了門窗……春水只道是外頭潮熱,娘娘以冰去暑,暫掩上門窗。”
“蠢材!”
清佩姑姑閉了閉眼,白芍自是哭訴她原以為這是太子妃娘娘在家裏的習慣,今日與她一同當值的皆是娘娘帶進宮的侍女,她便退讓了一步。可偏偏就是這一步退讓,只怕要讓她萬劫不複了。
“殿下息怒。”
“東宮留不得這樣的蠢材,”太子冷聲道,“明日正好一同送去金鱗衛,倒是看看她還有沒有機靈些的說法。”
清佩姑姑将頭垂得更低,交與金鱗衛,只怕是比當時就杖斃了更加難捱。
“春水入宮時日尚短,同值舍的宮人都未見她與其他人來往,只與太子妃娘娘跟前服侍幾位同進出。”清佩姑姑又道。
青蒿、黃柏等諸人是太子妃入宮前一年就開始挑選的,皆是宮內宮外查過的清白宮人。
“明日起,太妃身邊先由金鱗衛武婢服侍,”太子鳳目生威,“從前服侍諸人,一日未查清便拘一日,只叫她們記得太子妃醒來便替她們求情。”
“喏,多謝太子妃娘娘仁慈。”
太子目光轉向三司女官:“三司九掌,這幾日太子妃之事,但凡走漏一絲風聲,所有人皆是共犯。”
三司女官俯首道:“奴婢定嚴加監管。”
“下去吧,這幾日誰敢渾水摸魚,便只有一個死字,”太子并不發怒,只是沉靜道,“你們自己掂量。”
“喏。”衆人魚貫而出。
方才在外間受刑的齊绶已經不見了,堂內依舊整潔如初,只有一股隐隐的血腥味,叫人不安。
白公公與清佩姑姑并未退下,太子飲了口已經涼了的茶,方道:“右金鱗衛把人帶走了麽?”
白公公輕聲道:“她傷得重,心存死志。太醫說不宜挪動,奴婢便拖到落鑰的時辰,并不曾讓他們将人帶走。如今已派掌醫和典藥局得用的人守着了,只盼在她神志未清時問出點什麽。”
“心存死志……”太子慢慢吐出這四字,“竟沒想到百密一疏,此人出宮一趟,才是打草驚蛇。”
清佩姑姑垂首道:“也正好揪出了太子妃娘娘身邊這條蛇。”
“蘭泉宮人……我竟從未想過,”太子起身,望向夜色中的庭院,“你們可知,這意味着什麽?”
白公公低聲道:“殿下,奴婢不敢想。”
“哼,你不敢想,說明你已想到了。”太子冷笑一聲。
他輕輕點了點額頭:“白伴伴、清佩姑姑,孤今日頭疼得厲害,疼得只恨不得将頭發一縷一縷拽下來才好……”
“殿下!”
“殿下為何不傳太醫?”
太子聞言卻笑了,笑得有幾分快意。
太子從小到大最親近的二人站在他的身後,他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身上發冷,心中憂慮更甚。殿下究竟怎麽了?
太子自顧自笑道:“疼得好啊,疼得讓孤覺得……一切是那麽真實。你們說,暗處那些人見着對東宮一擊不成,還會再從何處下手?”
“奴婢不敢妄加揣測。”
太子道:“那孤來猜一猜……”
他将一柄挂着翠玉扇墜的烏木骨折扇輕輕一敲:“孤猜,其他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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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去書房了,喬琬獨自一人躺在帳中難以入眠。太子走前交待了霜清在內室值夜,這叫喬琬有些不習慣。
她又憶起幾個時辰前那徹骨的絕望。
前世喬琬知道康平伯府背叛時,心中只有引狼入室的震驚與仇恨。可春水是不一樣的,春水是前世一直與她走到最後的左膀右臂,她同她一起葬身火海,是她從未疑過的忠仆!
喬琬相信春水被送到自己身邊時,母親就查過她的身世,怕是連同她原本出身的人家都能查到,所以當初進宮前喬琬才問她願不願意歸家。再說自己入宮,宮中定然也是查過她帶來的侍女,依舊也沒看出端倪。
喬琬細細回憶起春水前世的種種,還有今生入宮前諸事,只怕那牙婆本就是廣撒網罷了。
喬琬心頭又是一緊,如此想來,那牙行又在玉京多少勳貴的府中廣撒網?
安神湯的藥效漸漸起來,喬琬還想等着太子回來,但心中又是忐忑,太子會信她的話麽?也不知春水與其他宮人如何了……
迷迷糊糊間,喬琬憶起了她今日将醒時的噩夢。她心中有個角落微微酸澀起來,原來她從前至今一直魂牽夢萦的人,從未變過。
喬琬再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她喚了一聲:“清晝……”
紗帳被攏起,一個陌生的宮人行禮道:“娘娘,奴婢玉鳴,伺候娘娘起身。”
喬琬見她有些面善,想起她是左金鱗衛的武婢。
“什麽時辰了?”
“啓禀娘娘,已經卯時三刻了。”
喬琬慢慢坐起身,靠在引枕上:“殿下呢?”
“啓禀娘娘,今日一早谷公公便親自來了,陛下在福寧宮召見殿下。”霜清從殿門外端進熱水,如今太子妃跟前皆由武婢服侍。
喬琬下床梳洗,如今竟是連梳頭宮人都換做武婢。她不願在左金鱗衛跟前多問,只是吩咐霜清:“你為我值守了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霜清并不辯駁,只是笑着應喏。
太子妃傳膳,今日司馔、掌食與掌醫親自到跟前小心伺候。掌醫還特地準備了清肺潤喉的湯藥,喝起來清爽回甘。
喬琬奇道:“今日是怎麽了?倒不必再添這些人。”
幾位女官只是笑道:“娘娘昨日受驚了,奴婢自當用心伺候。”
用過早膳,喬琬只在游廊裏散步。今日無晴亦無雨,雲暮低垂得叫人難受。
不多時,陛下與貴妃的賜藥都到了,除了養生安神的藥材,還添了夏日用冰、祛暑的藥錠與夏布、紗绫。
群玉宮的聞鈴姑姑親自走了一趟,只道貴妃娘娘關心,讓太子妃好好休養。至于為什麽文绮閣會走水,群玉宮一句也沒多問。
這邊剛送走群玉宮的人,長春宮又派了宮人過來,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太後與嘉寧公主皆關心太子妃。
喬琬道:“今天起來嗓子舒适許多了,多謝娘娘與公主惦念。”
那宮人是八寶姑姑手下得用的,素日也常見。她笑道:“嘉寧公主本想親自前來探望娘娘,只是仲夏暑熱,擔心擾了您休養,太後娘娘只不許公主出宮。”
喬琬忙道:“多謝公主關懷,我如今一切都好,再過幾日便可到長春宮請安了。”
今日喬琬嗓子舒适許多,她細細寬慰了幾句,只讓長春宮的宮人帶話回去。
近午時,太子回來了。因着無雨,反倒更悶熱些,塘邊的蜻蜓都飛不動,只閑閑停在荷葉上。
太子先去更衣,喬琬又吩咐殿中冰鑒加了些冰。
“你今天上午可好?”榮谌換了輕便的衣袍進來,身上還帶着喬琬送他的佩香,在夏日裏清爽怡人。
“上午用了藥,嗓子舒适了不少,”喬琬笑盈盈道,“陛下與貴妃娘娘都有賜下,太後與嘉寧也派了宮人來。我與她們說話都十分順暢哩。”
“如此便好。”榮谌接了她遞過來的香薷飲,一飲而盡。
午膳依舊是各種粥,還多了一道清熱解暑的綠豆粥。小菜也多是涼菜,又有些糕點與涼漿、果露。
司馔還帶着掌食與掌醫,那掌醫小心道:“今日暑熱,娘娘又傷了喉嚨,可多用些溫涼、軟爛之物,暫不必用熱飲。”
喬琬問太子:“殿下想用些別的麽,不必總陪我喝粥。”
太子想了想道:“苦夏用些粥還好些,在送些山楂糕來吧。”他倒不忘拍拍妻子的馬屁:“不過想來是難及太子妃的手藝,勉強一用。”
喬琬抿唇一笑,并不理他。
用過午膳,少坐片刻,太子提起讓喬琬午歇。
“昨日受了驚,今日自然是要多休息一番。”
東宮并不同長春宮,并沒有午歇的習慣。
喬琬想起昨夜太子不知何時回來,今日一早又去了福寧宮,眨眨眼道:“表哥陪我。”
榮谌聞言笑道:“太子妃倒是找着拿捏我的方法了。”
喬琬親自撩開紗帳:“殿下,請。”
“太子妃娘娘自薦枕席,莫敢不從。”
喬琬美目一嗔,自顧坐到鏡前摘下釵環。因着太子不喜宮人近身,如今侍奉武婢都退到了簾外,她倒覺得自在些。
榮谌過來接了發簪,為她放進釵盒:“你不問今日父親與我說了什麽?”
喬琬道:“殿下自然會與我說,急也無用。”
“你呀你,”榮谌今日心情不錯,倒也有心與她打趣,“有事表哥,無事殿下,倒是收放自如。”
喬琬立刻賣乖:“表哥請講。”
榮谌點點她的鼻尖,只道:“昨夜金鱗衛就抄了那牙行,宮人李氏也下了獄。雖逃了牙婆,但李氏指認,她們皆是蘭泉宮舊人。”
“這宮裏,怕是要鬧翻天了。”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對不起,下章就是坦白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