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芳心苦
春水一面緩緩跪下, 一面将手中的火星抖落在門前的湘竹簾上,已經被潑上燈油的竹簾與紗幔立刻燃起了火光。
“娘娘,婢子是在牙婆手下長大不假, ”春水望着喬琬,此刻映着火光的眸也盈盈如春水, “婆婆對婢子恩重如山,無以為報。”
喬琬覺得渾身發冷,從骨子裏生出一股絕望來, 連春水都會背叛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何人可以相信!
不可以, 她還有太多事沒有告訴殿下,她還不可以殒命在此時!
喬琬想要自救,她偷偷将衣袖在筆洗內浸濕, 捂着口鼻直奔最近的窗子。
春水并不給她這樣的機會,她沖過來一把将喬琬抱住,眼睜睜看着門簾帳幔與那些散亂的紙頁畫卷都被點燃。
喬琬的氣力實在比不上這向來要幹活的丫頭, 她不禁喝罵道:“你殺了我又有何用?”
春水終究還是個未經太多世事的少女, 她語帶哽咽道:“太子的頭疾已再受不得一點刺激,娘娘死了, 這儲君……只怕就要廢了。”
喬琬奮力掙開春水的轄制,但因為她的拖延, 門窗處已燒成一片火海,屋內濃煙滾滾,屋外是宮人與內侍驚惶的喊叫。
喬琬眼見門窗已是不能破,只能等外面的人撞破, 可屋內濃煙已然越來越嗆人。她一步步退到冰鑒旁, 幹脆問道:“你有那麽多機會對我下手, 為何要放火燒了文绮閣?”
她心中還有殘留着一些從前的愧疚,她甚至幻想春水可是前世來索命的厲鬼?
春水也不避那濃煙,她一邊咳嗽一邊道:“是婆婆教我的,只有這樣能逼瘋殿下。”
喬琬心下明了,她的死狀越慘,殿下被逼瘋的可能越大。
前世喬琬心存死志,并不畏懼烈焰焚燒之苦。可如今,她的家人還在,她心中還有未竟之事,她不能死在這裏!
喬琬艱難地打開冰鑒的蓋子,掬起早已融化的冰水澆到身上。還好春水過于稚嫩,并不敢直接殺了她,只要外頭的人救火及時,她還有機會可以出去!
喬琬蹲下身子,用濕漉漉的袖口捂着口鼻:“春水,我素日待你不薄,你且讓我死個明白。聯系你的是什麽人?東宮可還有內鬼?”
春水跪在地上,只是遙遙磕頭道:“娘娘,春水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伺候您。”
“不要下輩子,不要再有下輩子了……”喬琬心痛難當,你我再相遇只怕是在地獄了。
文绮閣內的帳幔、書冊燒起來極快,外頭已經在撞門窗,喬琬隐隐聽見太子的聲音。她想站起身,卻覺得呼吸困難,頭暈目眩。
屋內的煙太濃了,喬琬被熏得睜不開眼,目中淚珠滾滾。
前世死前,她只覺得恨意宛若利刃,教她不會怕也不會痛。可此刻她心中感到荒誕又哀恸,今生與前世是救贖還是輪回?
她此時真的死去,一切還能重來麽,再睜眼只怕要在地獄了吧?
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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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過那個夢了。
延和元年的雨絲風片,再次吹拂在她的身上。她從長樂宮的夜宴上出來醒酒,望着毓園曾經的竹林,一時間仿佛看到另一個徘徊不去的幽影。
那守門的小內侍提着琉璃宮燈垂首立着,燈影在風中晃動。
“夫人,咱們回去吧。”是春水的聲音。
喬琬還有些糊塗,她不知自己此刻為何在此,只是聽着春水的聲音,心中覺得凄凄。
她依言随着侍女轉回了游廊,卻忍不住頻頻回望,總覺得那夜雨中的竹林有什麽在吸引着她。
“夫人,怎麽了?”
喬琬似溺于深夢,分不清現實夢幻,她有些恍惚道:“竹林裏好像有一道人影。”
“夫人,您醉了麽?”秋山小心問道。
喬琬感到心中湧起一股沉靜的悲涼,又有許多不舍,她輕聲說:“我想起了太子殿下。”
春水與秋山打了個寒顫,她們不敢答話。新皇剛剛登基,哪有什麽太子殿下?也只有先帝曾經徘徊毓園,懷念早年病故的廢太子罷了。
走了幾步,喬琬複而轉身望去。
風雨驟起,竹林蕭蕭,一時寒意幽襲。
秋山低聲又說了一遍:“夫人,您醉了,切不可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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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琬再次從噩夢中驚醒,覺得神思乏累,渾身動彈不得。她睜眼睛望着紗帳,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你醒了,覺得可好?”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一雙微涼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
喬琬眨眨眼,她想側過頭去,卻只覺得暈眩疲乏:“殿下……”
“沒事的,婠婠,你醒了便好,”榮谌輕聲道,他轉而問旁人的聲音裏卻夾雜着薄怒,“太醫呢?”
那邊白公公的回話喬琬沒有聽清,但她覺得神智這才回籠,她想起來了,是春水将她困在文绮閣!
“殿下,春水呢?她可還好?”喬琬握緊太子的手,吃力地問。她的聲音沙啞,喉間一陣幹癢疼痛。
榮谌親自為她墊起引枕,一旁竟是霜清扶着她坐起身,并不見清晝、白芍等人。
“先喝水,你方才嗆着煙了。”榮谌不容置疑道。他拿過琉璃碗與銀湯匙,親自給喬琬喂水。
喬琬慢慢喝了,只覺得那溫水裏摻了淡淡的蜜,喝起來甜絲絲的。
待喝完了水,她又問了一遍:“春水如何,我怕她在宮中還有內應。”這回她說話要順暢多了。
“你還念着那宮人,怎麽不問問你自己如何,問問我如何?”榮谌佯怒道。
喬琬見他不願說,便往後靠了靠自顧說了:“她是我們家從牙婆手裏買的,她說這主意也是牙婆教的,只怕如今早抓不着人了。”
她心思飛轉,只怕随春水出宮的齊绶、今日當值的宮人都要吃挂落,她求情道:“小齊公公與幾位宮人,還望殿下開恩。”
“還有呢?”榮谌問她,聲音又冷了下來。
喬琬忍着酸疼側頭望去,這才發現太子如今尚未更衣,身上還有沾着灰黑色的污漬。他蹙着眉看她,目光淩淩。向來光風霁月的太子殿下,竟是她從未見過,也從不敢想的狼狽……
“殿下,”喬琬見他如此,這才後知後覺地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您怎麽尚未更衣?可用膳了?”
剛剛急急說了兩句,喬琬又覺得喉嚨生疼,忍不住想咳嗽。
榮谌見她如此,哪還有心情與她置氣,忙伸手輕輕拍着她:“再用些粥可好?這樣才能用藥。”
喬琬這才想起來問:“我可傷到哪裏麽?”
“傷了嗓子,你先別說話了,”榮谌道,“也不知太醫院治不治沒心沒肺。”
喬琬乖巧地靠在引枕上,只輕聲道:“可柔安還有許多話想與殿下說。”
“你先休息,我讓司馔送粥來。”
“想說。”喬琬慢慢品出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她半阖着眼,只嬌縱道。
榮谌卻有法子治她,他問道:“今日才說,私下喊我什麽?”
喬琬登時又清醒了,她擡眸一嗔,卻瞧見太子身上的袍子還沾着水漬與煙灰,不禁軟了語氣:“表哥,你先梳洗吧,柔安等你一同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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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梳洗罷,進來陪着喬琬。如今倒是不去偏殿用膳,只命人端了食案到會寧殿來。
不多時,司馔捧了包着黃雲緞的食盒進來,擺了一桌子粥與小菜。太子妃被濃煙傷到了嗓子,不論是粳米粥還是糯米粥,都炖得軟糯。小菜也都挑着好入口的,生怕太子妃吃了有什麽不适。
典膳局原還想另外替太子準備,白公公派人傳話太子要陪着用膳,倒省去這些,只又上了水晶脍等涼菜。
清佩姑姑與霜清扶着喬琬坐下,她覺得自己緩過來許多。
“還暈眩麽?”榮谌攬着她坐好。
喬琬明白自己是在鬼門關邊轉了一圈,今日在那屋內只怕是沒喘上氣才昏過去的。
見着太子取了小碗,喬琬忙道:“殿下,柔安自己能用飯。”太子倒是喂上瘾了。
“嗯?”榮谌輕輕哼了聲,只睨了她一眼。
喬琬閉了閉眼,只細如蚊吶道:“表哥。”
榮谌将玉碗銀匙放到她手中:“慢些用。”
說是太子妃自己用,兩位司馔倒是屏息凝神布菜,生怕惹了太子殿下不快。今日文绮閣走水,太子雷霆之怒只怕要東宮上下心驚膽戰數日。萬幸太子妃無事,兩位司馔在心裏悄悄念了聲佛。
用過晚膳,太醫又來看了,只道是太子妃娘娘的嗓子将養幾日便無礙,開了潤喉的方子和安神收驚的方子。
長春宮特地讓八寶姑姑親自走了一趟,送來的許多安神溫養的藥材。
“自消息傳來,太後娘娘和嘉寧公主就坐立難安,晚膳也用不了幾口。只是當時東宮正忙亂,陛下還特地派人來請娘娘寬心,不必親自過來,”八寶姑姑道,“娘娘始終不放心,一定讓奴婢親自來看看太子妃娘娘。”
“讓太後娘娘和嘉寧擔心了,”喬琬聲音還有些沙啞,“柔安無事,太醫說嗓子将養兩日便好了,姑姑盡可讓娘娘與公主安心。”
八寶姑姑細細看了她并無燒傷,喬琬又說了她躲到冰鑒旁取水一事。
八寶姑姑聽她聲音又啞了幾分,忙道:“娘娘機敏,只是不敢再勞動您用嗓子。”
喬琬只是一笑,親自送八寶姑姑到殿外。
清佩姑姑親自盯着掌醫的小爐上熬好了藥送進來,喬琬乖乖用了藥,便被太子請去歇息。
眼見着已經亥時了,喬琬見太子安置好她便往外走,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殿下?”
“睡吧,我只是去書房。”榮谌輕聲道。
喬琬心中一嘆,只道:“表哥,你還想知道柔安的秘密嗎?”
作者有話說:
太子:急着殺人,其他不急
婠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