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思茫茫
天子在朝見禮畢後稍坐片刻就離開了, 原本喬琬與太子還應當去朝見皇後,但如今中宮空懸,便留在長春宮由太後賜宴。
朝見禮後倒不是大宴, 嘉寧公主也來湊熱鬧,喬琬這才放松許多。只是因為方才的思慮, 她有些心不在焉。
太後見了,說道:“昨夜可是沒有休息好?我見你疲乏得很。”
喬琬一夜沒有安眠,今日一早又是頭回面聖對答, 到現在身着禮服還尚未更衣,可謂是身心俱疲。
但她知道方才确是自己失态了, 雖然她是太後的侄孫女,但如今入宮身份已經不同。喬琬忙謝罪道:“娘娘恕罪,昨夜裏四更天才睡着, 确是有些困乏了。”
太子也道:“都是孫兒的錯,讓婠婠擔心了一宿。”
太後看了他一眼:“确實怪你,才第一天就這樣。”
不知為何, 喬琬只覺得太後仿佛話裏有話。
太子起身, 向太後和喬琬作揖賠罪。
喬琬也忙起身道:“怎敢怪罪殿下,柔安只是擔憂殿下身體。”
“婠婠坐下吧, 怎麽如今反而更拘束了呢?”太後又笑着對太子道,“你也別在我面前賣乖, 你們領了宴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婠婠進宮,随時能來陪我說話,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
嘉寧公主也笑着附和:“祖母從前還埋怨太子哥哥,如今婠婠入了宮, 祖母開心得都能多用一碗飯。”
太子點她:“謙謙貧嘴。”
太後打趣道:“謙謙還說呢, 今天不用見禮也一早就起來等着的人是誰?”
嘉寧公主嬌憨一笑, 想要蒙混過去。
聽着祖孫二人熟悉的逗趣,喬琬心裏暗自松了口氣,陪着太後、嘉寧公主說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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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第一日呢,情況也還不算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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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午時,到了皇太後要午歇的時間,太子與太子妃輿轎才返回元熙宮。太子與喬琬各自梳洗更衣後,方回到會寧殿。
今日春和融暖,到了午後确有些令人昏昏欲睡。喬琬随宮人進了會寧殿,卻見殿內的幄幔都被齊整束起,窗明幾淨。
太子換了一件道袍,披着鶴氅閑坐着。
屋內還有幾人卻是令喬琬眼前一亮。
“太子妃娘娘。”幾人見她進來了,忙行禮道。
“殿下,”喬琬先向太子一禮,這才轉向幾人,“清佩姑姑,勞煩你照顧她們了。”
清佩姑姑身側正是已經換上了宮人裝扮的清晝和春水,她們只望着喬琬笑,心裏雖激動但并不敢搶話。
清佩姑姑行禮道:“都是奴婢當做的。清晝是慣常陪娘娘往來長春宮的,規矩禮儀她都沒得挑。春水也是個伶俐的,只是還需跟着多學一些。”
喬琬點頭道:“姑姑費心了。”
清佩姑姑看了一眼太子,就見太子對她一颔首,她才繼續道:“娘娘,可要霜清繼續伺候您左右?”
喬琬也轉頭看向太子,她細聲道:“這……我還沒想好呢,我初來乍到,也不知霜清先前在何處伺候。不如讓我與太子說一會兒話,也好請教一番。”
榮谌見她面上溫柔可愛,說話也柔聲細語,可是态度卻不容置疑。他不禁笑起來,直接道:“你們先退下吧,孤來伺候太子妃午歇。”
喬琬不知向來陽煦山立的太子說話怎麽如此孟浪起來,她穩住心神,希望能止住面上飛紅。
宮人內侍們自然只是垂首魚貫而出,哪有人敢看面若芙蓉的太子妃娘娘。
喬琬還是忍不住對太子嗔了一句:“殿下!”
榮谌親自為她倒了一杯熟水:“太子妃娘娘請坐,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
喬琬接了琉璃盞,一時竟不知要從何說起,她沉吟了片刻:“殿下昨晚為什麽不回寝宮呢,在偏殿休息得可好?”
榮谌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是關心自己,收了戲谑之心,只是柔聲道:“多謝婠婠關心,昨夜裏頭實在是疼得很,讓白英給我施了針。沒有回寝宮一是不便再受風,二則不想擾你安睡。”
“怎麽這般嚴重?”聽到施了針,喬琬忙起身,有些緊張朝太子額上看去。
“不礙事,只是委屈你了,”榮谌安撫道,“不過此事也是恰好順水推舟,只這半日,你怕是也看出許多吧?”
喬琬心中一凜,入宮第一日,這是太子在考驗她嗎?
喬琬起身跪在太子跟前,垂首道:“柔安鬥膽三問,殿下頭風可是舊疾?東宮為何不用熏香?……”
“左金鱗衛是否可信?”
會寧殿內靜得落針可聞,喬琬知道自己在賭,可是既然決心要為東宮效力,不如一開始就坦誠到底。
一雙溫熱的手将喬琬扶起,榮谌的聲音裏沒有了笑意:“婠婠确實想了許多。”
“願為太子效犬馬之勞。”喬琬道。
榮谌輕笑了一聲,喬琬沒有擡頭,她并未看到他此時複雜的神色。
“婠婠,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為我效犬馬之勞。”榮谌這樣說。
喬琬這才擡起頭,她的語氣裏透着一股自然的天真:“家父身為太子太傅,阖府自是該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喬琬是故意這樣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故作天真,不過是想在太子面前握緊“禦賜太子黨”這張牌,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理直氣壯的理由呢?
榮谌靜立了片刻,才淡淡道:“左金鱗衛,不可信。”
喬琬在心裏徹底舒了口氣,太子這樣回答,是否意味着願意相信她?
“殿下,那我是否還要讓霜清跟在身邊?”喬琬問。
“她是武婢,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榮谌又恢複了溫和的語氣,他重新牽着喬琬坐下,“如今東宮內,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信。我年方五歲被立為太子,獨據一宮,內侍、宮人、儀衛、詹事皆為長輩所賜……如今任何動作,都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喬琬萬萬沒想到東宮竟是這樣境況,她連說話都不自覺放輕聲音:“怎麽會如此,陛下親自教養殿下,竟眼看東宮如此嗎?”
“父親自然是管的,”榮谌微微一笑,眼裏卻沒有笑意,“所以才賜下左金鱗衛。父親教訓,國之儲君本就該經受磨砺,如若連東宮都掌管不力,只怪孤能力不足。”
“殿下……”
“抱歉,婠婠,”榮谌握着喬琬的手,“昨夜之事,原是想讓你慢慢習慣東宮諸人行事,沒想到你如此聰慧。”
喬琬搖頭,若不是今早天子故意提起此事,她多年沉浸于太子盛寵的傳言,怕是不會往此處細思。
“殿下如今已近弱冠,為何不除去諸宮眼線?”喬琬問道。
“除去了一些,”榮谌輕描淡寫,“留下的都是可用之人。”
喬琬了然,她舉一反三道:“如今在宮中,依舊是殿下愛重于柔安麽?”
榮谌笑了起來,不知為何,喬琬心知這是他真心實意覺得好笑,不禁羞赧:“殿下,我可是說錯話了?”
“并沒有錯,”榮谌笑道,眸光盈盈,“孤愛重于你,而你在東宮內說一不二、拈酸吃醋……這樣如何?”
喬琬倒是十分有興趣:“殿下是讓我來掌管東宮內務嗎?還要鬧得殿下不能納側妃?”
“你可是奉國将軍的女兒,太後娘娘的侄孫女。”榮谌提點道。
太子不提還罷,只是這一句話,卻叫喬琬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宣寧侯府向來因為外戚身份而低調行事,太子卻教她借此飛揚跋扈,怎不令她心驚?
喬琬的心思終究是好懂得很,榮谌道:“只是在東宮如此罷了,出了這宮門,你依舊是循規守矩的太子妃娘娘。你我青梅竹馬、情深愛篤,父親不會怪罪的。”
喬琬望着金相玉質的太子殿下,只覺得自己是将一把刀親自遞到了他手裏。
但是宣寧侯府無路可退。
“殿下,”喬琬跪下鄭重道,“殿下如若真的有一日厭棄了喬家,還請殿下允許父兄前往北疆,戰死沙場。”
她知道自己這話大逆不道,但她既然已經将刀親自遞到太子手上,還怕些什麽呢?
榮谌收了笑,他沒有斥責喬琬,竟也認真道:“孤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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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無人敢打擾太子與太子妃午歇,直到日暮時分傳了膳,晚膳後太子又命清佩姑姑領了幾個宮人來。
“霜清你認得,”太子對喬琬說道,“她是武婢,随你日常出行。”
喬琬點頭應喏,可惜她心中對霜清生出的戒心再也無法消去。
清佩姑姑介紹了四位宮人:“青蒿、黃柏、紫菀、白芍,在元熙宮伺候已有五年,如今聽候娘娘差遣。”
四人上前行禮,喬琬道:“起來吧。”她瞧見昨日伺候她更衣的柔順宮人正是青蒿,今早那個說話伶俐的是黃柏。
清佩姑姑又道:“如今清晝跟着娘娘倒是令人放心,只是春水還需在司則那裏學習幾日。”
“理當如此,”喬琬點頭,反問道,“怎麽不見三司九掌前來拜見?”
清佩姑姑一怔,只是笑道:“今日晚了,怕是不想打擾殿下與娘娘休息。”
喬琬學着太子輕笑了一聲,淡淡道:“明日我要到長春宮行盥饋之禮,後日是廟見,再一日是行慶賀禮,怕是十分疲累,煩請姑姑讓她們這幾日都別來了。”
宮人們都屏息垂首,清佩姑姑應道:“喏。”
待衆人散去,各司其職,榮谌才笑道:“婠婠方才是在學我麽?”
喬琬方才是臨時起意,此時也覺得好笑,她眼波流轉:“殿下聽出來了?”
榮谌只道:“淘氣,學得并不像。”
“那要如何才像?”
“婠婠太生硬了些,要叫人如沐春風才行。”榮谌一本正經道。
喬琬知道太子是在逗她,只莞爾一笑。
今夜不談風月倒是一枕安眠,只因喬琬所言非虛。
第二日,太子妃除了要向太後行盥饋禮,還要面見內宮妃嫔。
作者有話說:
其實婠婠還是天真的,若真有狡兔死良狗烹的那一日,是不可能放侯府離京的(并沒有要寫這種情節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