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第19章 丘定村（一）

丘定村在人界以南，距離京城兩千多公裏。按照青虞和陌塵的速度，就算是不眠不休，至少也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時間。

一路上，陌塵沒怎麽講話，但青虞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想起在殿內聽到的，青虞不由得猜想，陌塵是不是天帝的長子。

這些日子在藏書閣裏，除開術法秘籍，她偶爾也能翻到一兩本奇聞轶事。其中有一本，便記載了天帝的生平。

如今的天帝還只是個皇子的時候，與麒麟一族的小公主恩愛有加，兩人成婚後于次年誕下一子。然麒麟公主誕下此子後身體每況愈下，不久後便撒手人寰，麒麟一族悲傷不已，全族上下進入聖地為公主祈福三年。

而此時恰逢仙魔兩界交戰之際，為贏得戰功，鞏固勢力，以此坐上帝位，天帝不顧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娶了鵸鵌（qí tú）的長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天後。

有鵸鵌一族助力，天帝在交戰中接連取得勝利，勢如破竹。仙魔大戰結束後，天帝如願坐上帝位，鵸鵌公主也被立為天後。不久後，天後為天帝誕下一子，鵸鵌一族更是盡心竭力地為天帝排憂解難。因此天帝對她更是百依百順，全然不管年紀尚幼的長子。

直到千年前，惡鬼王孑然被蒼蕪真人等仙師封印在天界的禁地，這位消失多年的長子才作為蒼蕪真人的弟子重新回到天界。

書中記錄，自那以後，天後處處為難長子，天帝對天後的行為也是睜只眼閉只眼，将全部的愛都給予了小兒子。

只可惜這書籍上并沒有他們的名字，所以青虞才只敢猜想。

但是她的猜想也不是毫無根據。

地府的其他陰差，見到陌塵都稱他為“閻王大人”，可雲凡乃至歡言樂言，皆是天界之人，對他的稱呼都是“殿下”；那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天界神官桦霖，也稱他為師兄；而此次任務，雲凡也說是天後在向他們撒氣。

想到這，青虞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陌塵，心下感嘆道：“不會這麽巧吧！”

“我臉上有東西？”陌塵終于開口。

“啊？”青虞沒想到他竟然會注意到她的動作，哽了哽說道：“沒有。”

她沒有解釋為什麽會突然看向他，他也沒有追問。只是看着漸漸暗下去的天色，陌塵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再走吧。”

兩人在一間破廟前停了下來。

青虞率先進了廟，她看着滿是蛛網、碎石的屋內，找了一處稍微平坦整潔的地方，施法清理了周圍，示意陌塵坐。

正當她準備随意找處地方坐下，陌塵卻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朝着青虞整理好的那處擡了擡下巴：“你坐到那處去。”

青虞正要開口，陌塵又說：“你并非我的婢女，用不着處處為我考慮。況且此次出行我需要的是一個并肩作戰的夥伴，并非一個聽話的下屬。”

青虞有些面紅，她輕嗯一聲，走到剛剛打掃幹淨的那處坐下。陌塵則走到廟宇內那根柱子旁，倚着它坐下，說：“一個時辰後再出發吧。”說罷便閉目小憩起來。

青虞坐在離陌塵幾米遠的地方，她抱着雙臂，頭枕在膝蓋上，眼睛一直盯着門外的方向。

這一路以來，她一直很想問陌塵，如今他的身體狀況是不是不太好。

自從地下城出來後，不過短短兩日，她便發覺陌塵的氣色大不如前。不知是受那陣的影響還是他的病症在慢慢惡化。

她思來想去卻又始終問不出口。

一來她覺得這問題太過私人，陌塵不一定願意說；二來陌塵在她心裏一直是不可高攀的存在，她若是無端問起這些，總覺得有些越界……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轉頭換了個方向。一轉眼，視線便恰好落到陌塵身上。

屋內早已暗了下來，青虞只能借着瑩瑩月光看到陌塵的身影。只見他背倚着柱子，一只手搭在微微彎曲的膝蓋上，明明是個随意的姿勢，卻又讓他做出了風姿卓越般的感覺。

此處分明只是一處廢墟，身後那根柱子也平平無奇，甚至已經落漆。但不知為何，青虞就是覺得，他坐那便成了一幅頗有意境的畫，好像他生來便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一般。

上一個讓她有這樣的想法的人，還是應淮。

想到此，青虞又默默将頭轉了回去。她在心中默默道，大概這就是優秀之人的共同之處吧。

陌塵隐在昏暗中，看上去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實際卻将青虞的動作盡收眼底。

他喉結微動，心想：

她這一路為什麽老是看我？

她對如今身為陌塵的我動心了？

不覺間，陌塵的眉頭已擰至一處。他早知自己的結局，卻又不想耽誤青虞，所以才選擇用陌塵這個身份陪伴在她身邊。可是，倘若青虞真的喜歡上了陌塵，他又該如何？

是該慶幸她喜歡的仍是自己，又或是該難過她喜歡的是另一個自己？

可不管是陌塵還是應淮，都沒法陪她走到最後。

青虞不知陌塵心中所想，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向來沒話說，于是兩人就這麽安靜地坐了一個時辰。

只是再次出發時，青虞發覺陌塵的心情似乎更不好了。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模樣，青虞也算是明白為何地府其他人會覺得他狠厲絕情了。

就他現在的表情，她看着也莫名有些害怕。

兩人又走了一夜，跨過了無數山頭，終于來到了丘定村前。

據凡間的縣志記載，丘定村雖名字裏帶個村字，規模上卻與一個小城無異。不僅面積大，産業多，還修建起了城門城牆，甚至還派專人把守。

然而此刻丘定村的城牆上，卻看不到一個守衛的身影。

青虞和陌塵相視一眼，接着縱身一躍，瞬間來到了城牆之上。然而引入眼簾的，卻是一幅殘破的景象。

城內幾乎看不到一處完好的房屋，街道上四處散落着磚瓦碎片，樹木皆被連根拔起随意倒放着。城中的河流也早已幹涸，石縫中偶能見得幾只魚蝦已經幹枯的屍體。

青虞微微皺眉，這城中皆是死氣，尋不到一點活人的氣息。

究竟發生了什麽？

陌塵腳尖輕點，從城牆上飛至城內，青虞擡手畫決，緊随陌塵的腳步。

兩人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城中最大的府邸走去。

地上的碎石渣滓很多，兩人盡管步履小心，卻還是會踢到一些石子。兩人的腳步聲和石頭滾動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城內顯得尤為突兀。

青虞落後陌塵一步，看着陌塵的背影，想起上一次在地下城，他也是這般走在她的前頭，背影單薄卻又孤寂。

她想，自己大概是猜錯了吧，天帝長子就算再怎麽不受待見，卻也身份尊貴，又怎會願意呆在終日不見陽光的地府，與一群不知生命鮮活的鬼魂打交道。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城內最大的府邸面前。

與城內其他房屋不同，這座府邸保存的十分完好。大門外，還挂着紅綢和大紅燈籠，随着微風在空中緩緩蕩漾着。

但令青虞奇怪的是，周圍殘破的房屋上，皆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而這座府邸，不僅沒有遭到破壞，連外面的紅綢，都仿佛新的一般。

這是……近日才挂上去的嗎？這家在辦喜事？

青虞又往前走了兩步，終于看清被紅綢擋住的牌匾，上面赫然寫着“劉府”二字。

劉府？

她本以為牌匾上會寫着“松府”或是其他，沒想到竟然是劉，難道，劉是雲凡口中地主的家姓？

陌塵冷眼掃視着周圍，心中将這城裏的情形細細盤了一遍。

進城時他便發覺，整個城被一層結界籠罩，外面的人進得來，裏面的人卻出不去。城的上方被一團巨大的陰雲覆蓋，或許正是這團陰雲，阻擋了天界巡查司的勘查。而這城內至今見不到一件活物，恐怕城裏的人早已兇多吉少。

究竟是什麽樣的法術，才能讓這些人逃脫生死薄的追蹤，又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要進去看看麽？”青虞出聲問道。

陌塵擡手結印，青虞見陌塵面前緩緩出現一只身形朦胧的神獸，還未等她看清那神獸的模樣，它便迅速沖向青虞體內，瞬間消失不見。

“那是我本體的一脈，可護你性命無憂。”陌塵看着她的眼睛，語氣中沒有半分波瀾。

青虞看着周身慢慢淡下去的屬于陌塵的靈力，心緒複雜。

她不懂為何每次他都會有意無意地護着她，是出于位高者的自尊還是別的？

不待青虞細想，便見陌塵轉身。

“走吧。”

青虞跟着陌塵擡步上階，還未走到門口，不知從哪鑽出一只貓突然攔在他們面前。

它通身渾黑，後壓身體卷起了尾巴，露出尖銳的牙齒，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似乎在警告他們不要靠近這座府邸。

青虞和陌塵心中都覺奇怪，在此之前，他們未探到任何活物的存在，這只貓，究竟是什麽？

陌塵指尖聚力，正要指向黑貓，身後突然響起聲音。

“等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