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第16章 波瀾

青虞住的小院地處酆都北邊，遠離鬧市，環境也算不錯。

但青虞回來後，身體雖疲憊，躺在床上卻始終沒有睡意。

這一百年以來，在陌塵和雲凡對她的鼓勵和贊揚之下，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法術和見識已經到了一定的地步。可凡間一趟，又将她的那點信心打得沒影兒了。

青虞翻了個身，将臉緊緊埋在被子裏，修行之路道阻且長啊！

她就着那個姿勢，許久都沒有動靜，似乎是睡着了。

窗臺上，一只梵藍纓鳥正低頭梳着羽翼，它一縷一縷用嘴理順，好半天終于梳完。

它扭着身軀，正洋洋得意地欣賞着自己的絕美身姿，屋內青虞突然翻身而起，吓得它腳上不穩，一個跟頭摔到了牆角的花盆裏，沾了滿身的泥。

它憤恨地爬了出來，看着髒兮兮的自己，頭也不回地飛遠了。

原來青虞一直沒有睡着。

她反反複複回憶着陣中的場景，想起那個假的應淮深情看向她的模樣，心中漸漸升起一股道不明的情緒。

這些年她一直不去想，不去問，以為時間到了陌塵自然會提醒她。可是百餘年過去，她仍沒有收到應淮轉世的消息，讓她不禁想，是應淮還沒有放下前塵走出忘川，還是說，陌塵根本就忘了答應她的事？

她思來想去，決定去天子殿問問判官。

判官不久前才見過雲凡，此刻正整理着那幾個人的案牍。

見到青虞，便以為是陌塵讓她來拿整理好的案牍，不由得皺眉道：“這些我還沒整理好呢！”

青虞先是愣了一會兒，看着他手中有關書塾先生的冊子才明白是判官誤會了。

她急忙解釋：“您別誤會，我此次不是為公事而來。”

“哦？”判官最會抓字眼，“不是公事，那便是私事了。”

青虞朝他拜了一禮：“我确實為私事而來。”

判官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青虞，“敢問青姑娘此次是為何而來，若是老朽能幫上青姑娘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青虞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只微微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近百年來可有一名叫應淮的男子渡過忘川輪回轉世？”

判官心下一動。

百年前陌塵曾叮囑過他，若是青虞問起應淮，便以“還未渡過忘川”回複。本以為青虞很快就會向他問起此事，沒想到過了許久都未曾聽她提起。

如今已過百年，他都快将此事抛之腦後了，沒想到青虞竟在這時候問起。

判官眉眼一轉，臉上有些為難：“青姑娘，你也知道，這百年內轉世之人這麽多，我哪能記得住。”

既是做戲，那便要做得像一些。

他化出生死薄：“待我查一查。”

青虞只見他口中念決，生死薄飛快地翻動着，不一會兒，判官便停了下來。

他搖了搖頭：“我未在生死簿上找到此人，此人怕是還在忘川罷。”

青虞抿了抿唇，朝他又施一禮：“多謝判官。既已解惑，那我便不打擾您了。”

判官點了點頭，目送着她離開了天子殿。

待人走遠了，他收回生死薄，頗為得意道：“還得是我。”

旁邊的陰差聽着二人的交談實在好奇，見青虞離開，不由得問道：“大人，這青姑娘和她說的此人究竟是什麽關系啊？”

判官挑了挑眉，“誰知道呢！”

青虞出來後，恰好碰上從另一邊準備回家的鬼婆婆。得知她打算回去，鬼婆婆便拉着她一起往回走。

“今日沒差事嗎？”鬼婆婆問道。

青虞攙着她的手，說：“昨日跟着閻王去凡間辦了點事，今日特許我休息。”

鬼婆婆回頭看了一眼天子殿的大門，不由得嘆道：“既是休息，就該好好享受，怎麽還在忙差事呢？”

青虞笑了笑，“婆婆您誤會了，我是為私事來這裏找判官的。”

想起鬼婆婆在酆都的這些年，她忍不住問道：“婆婆，我能問你件事兒嗎？”

鬼婆婆看向她，“你說。”

知道鬼婆婆已經等了女兒六百多年，此刻問起青虞還是覺得有些冒犯。

她猶豫幾許，最終還是說道：“您知道的，我留在地府就是為了等待前世的戀人。如今已過去百年，卻仍沒有他的消息……更何況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并不像是會放不下前塵過往的人。”

鬼婆婆聽到這話停下腳步，“怎麽了？後悔了？”

青虞搖搖頭：“沒有，我就是比較擔心。”

“有些事情擔心也沒用不是嗎？”鬼婆婆繼續走着，“最開始我也同你一樣，日日都在盼着她能早些放下前塵。但這麽些年我也慢慢想通了，人生是她們自己的，她有權決定要不要重活一次。”

兩人經過一棵老槐樹下，微風輕輕拂動樹梢，樹葉便垂下撫摸兩人的額頂。

鬼婆婆擡手扯下一片樹葉，說：“就如這片樹葉一般，誰知道它下一世會是爛在泥土裏還是像如今這般被我摘走呢。”

青虞側目看向她，聽見她又說：“如今她若是想通了走出忘川，那我就風風光光送她輪回；若是放不下魂飛魄散，那我就挑處好地方為她立碑，再送她最後一程。”

青虞啞然。

鬼婆婆見她沉默，也沒再開口，兩人就這麽安靜地走着。

半晌，青虞似是想通了什麽，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想通了婆婆，我也該像你一般，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婆婆覆上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這才對嘛，今日不如就同我一同吃飯吧，前兩日我剛從集市上買了點……”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了，風停了。

翌日，雲凡拿着判官整理好的文冊進了閻王殿。

“殿下，天子殿已經拟好了幾人的去向，你看看有沒有要修正的地方，”他将那疊文冊遞給陌塵，接着說道：“判官還說咱們回來那日青虞姑娘向他詢問了你渡忘川一事。”

陌塵接過文冊的手一頓，“判官怎麽答的？”

雲凡見他緊張便知目的達成。他嘿嘿一笑：“自然是按你之前說的那般回答的了。”

他收回手，又說：“判官和我都以為青虞姑娘很早就會問起，沒想到此刻才提及。你們在陣中遇到了什麽嗎？”

陌塵回想起陣中的情景，微微皺了皺眉，“不過是回憶起了前世的情景罷了，你休要在她面前提及這些。”

雲凡點頭稱是，看着陌塵翻開了文冊，接着說道：“判官說這幾人魂魄已離體，不日便能發往各殿受罰。只是那位人界公主，瘋瘋癫癫不成體統，依她所行之事，本該打入地獄，直至魂飛魄散。但幾大殿的意思是，她受人教唆在先，若是刑滿後尚還有一口氣，可考慮投往畜生道。”

陌塵翻閱着文冊，沒擡眼，說：“此事交由天子殿決定便是，不用……”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人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哈哈哈哈哈，雲凡好樣的，果然讓門口的守衛對我服服帖帖。”

這聲音，不是桦霖還能是誰？

兩人同時朝着門外望去，果然看見桦霖一臉得意地邁過門檻進了殿內。

“什麽事值得你這麽高興？”雲凡轉過身，看着他喜笑顏開的模樣也不由得跟着高興。

桦霖展開手中的天青水墨折扇，順勢在一旁的紫檀椅上坐下。

他眉飛色舞道：“你們就該跟着我回天庭的！不然就能看見天後吃癟的模樣。”

雲凡一聽也來了興致，他在桦霖身旁坐下，饒有興趣地問道：“哦？發生了什麽？快與我們說說。”

桦霖回到天庭之際，剛好碰上天帝派來尋他的人。

原來二郎真君在将天兵們借給桦霖後，便去清埠殿同天帝禀報了此事。哪知天後也在，二郎真君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報了此事。

“你們也知道，天後對師兄一向不滿，此次好不容易讓她逮着機會，自然是要嘴上幾句。”桦霖說。

天帝嫌她聒噪，便命人前來尋桦霖，順便将凡間的事一并處理了。

“我進殿後，發現裏面還有許多神官在。當着衆人的面，我将事情的完整經過說給天帝聽了，這任誰看也都是天界巡差的問題吧。”

桦霖将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點了點雲凡的手臂，“你猜怎麽着？”

雲凡倒也配合，“怎麽了？”

桦霖學着天後的語氣，陰陽怪氣道：“我就說将地府交給應淮不穩妥。”

陌塵皺了皺眉，看着椅子上的兩人卻沒有出聲阻止。

雲凡不樂意了，不滿道：“這關我們殿下什麽事啊？難不成咱們殿下既管鬼界也管人界啊？我們管也不是不行，倒是讓天帝下放權力給我們啊！”

“就是啊！”桦霖也附和道，“好事沒咱們的份兒，出了事倒成了咱們的問題。不過啊，這一次天帝可沒慣着她了，當面指出這是天界巡查司的問題，讓她好好管管應洵。”

陌塵聞言，擡眼看向桦霖。

雲凡也驚訝道：“此話當真？此前天帝可從未拂過她的面子。”

桦霖大笑道：“可不是嘛！天後也沒料到這樣的情況，臉是青一陣白一陣，甭提多解氣了，只可惜你們不在場。”

雲凡一把撈過桦霖的肩膀，“光是聽你說着也很解氣了，不過天帝竟然會當着衆人的面反駁她，倒是令我有些好奇，以前他可是處處都順着她的。”

“興許是天帝對她膩味了吧！”桦霖笑說。

雲凡回頭看了一眼書案前的陌塵，微微扯了扯嘴角：“或許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