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第9章 書塾（一）

第二日天剛亮，青虞就來到了閻王殿。

不知陌塵是沒有睡好還是一夜沒睡，青虞進門時，看到他就正坐在書案前，一只手撐着頭，正閉目養神着。

青虞害怕打擾到他，蹑手蹑腳地走向偏殿，輕輕推開門，沒想到還是吵醒了陌塵。

他擡起頭，看着偏殿門外鬼鬼祟祟的青虞，聲音清冽溫柔又帶了些沙啞：“來了。”

青虞頓住腳，極不情願地回過身看向陌塵，有些尴尬地笑笑：“那個，看你在休息，怕吵到你。”

陌塵一貫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勾了勾唇角，說：“無妨，我只是在想事情。”

青虞幹笑兩聲，指了指偏殿，“那我先去忙了。”

“等等。”陌塵叫住她，“你整理一下這兩天需要處理的東西，把它們都交給雲凡。”

青虞一怔，“那我呢？”

“你随我去一趟人界。”陌塵說。

青虞有些恍神，不知陌塵為何會這麽安排。

她的修為比不上雲凡，若是去處理什麽要緊的差事，也是帶雲凡更好一點。

不過轉念一想，若是陌塵和雲凡都走了，這閻王殿就剩她一人了，許多事情并非她能做主。

如此看來，留雲凡在殿內确實會更好一些。

她簡單整理了書案，将急需處理的事情跟雲凡說了，然後跟着塵出了閻王殿。

雲凡一臉擔憂地跟在身後，“殿下，真的不用我跟着一起嗎？”

陌塵回過頭，擺手讓他回去，“你就留在殿內幫我處理公務吧。”

雲凡依舊不放心，他伸出手晃了晃，“若是有什麽事記得傳音于我。”然後他看向青虞，說“青姑娘，我們殿下可就拜托你照顧了。”

青虞知道，雲凡一向将陌塵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還重要，此次人間一趟，恐怕不像她想的那般簡單，必要的時候，她必須舍命救下陌塵。

她點點頭，“放心吧。”

看着兩人走遠，雲凡止不住地嘆息。

歡言從身後出現，一把攬住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殿下又不是三歲小孩。再說了，這些日子也沒見他發病，可見他的身體穩定許多。加上|你帶回來的靈芝草，也能助他穩定不少時日。”

雲凡拍掉他肩上的手，語氣生硬：“還用你說。我就是嫌處理公務煩知道吧！”

歡言看着倉皇逃走的雲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哼，死鴨子嘴硬。

青虞跟着雲凡，看着越來越近的京城，心下突然緊張起來。

人間雖已過百年，但京城于她而言，仍是想回憶卻又不敢回憶的矛盾體。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橋一屋，皆承載着她和應淮美好的過往，也見證着她在那些流言下輾轉反側的日日夜夜。

兩人在城樓上落下，陌塵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沒有說話。

雲凡說，其中一塊玄玉碎片可能的地方分別在城南地下賭|場、北邊亂葬崗以及城東書塾。這三個地方皆不在同一方位，若想每一處都查上一遍，不僅浪費時間，還浪費精力。

地下賭|場是最容易進行黑色交易的地方，大量圍繞蜃氣自是無可厚非；亂葬崗皆是無人認領的屍首，與其說蜃氣重，倒不如說怨氣更重；唯一奇怪的便是這書塾。

按理來說，教書育人的地方不該有這麽濃重的蜃氣，雲凡卻說此處蜃氣熏天，其中定有古怪。

青虞猶豫了許久，終于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陌塵擡眼看向城東，聲音不疾不徐：“去書塾。”

聽到此話，青虞稍微放下心來。還好是書塾，若是去別的地方，指不定她就要拖陌塵的後腿。

只是，陌塵卻并未急于動身。

他們來到人間時尚是白日，兩人在城樓上一直等到日落，才緩緩朝着城東走去。

一路上，青虞很想問此行到底要做什麽，也好讓她提前有個準備。不過看着陌塵那一臉嚴肅的模樣，又将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兩人趕到城東書塾時，已是深夜。

青虞看着書塾的大門，莫名覺得熟悉。

她轉頭看了一眼書塾周圍的建築和街道的方向，不由得心下一緊。

這裏，正是青輝曾經送她來上學的書塾。

那時和她一起學習的，皆是一些書香門第家的孩子。這些孩子看不上青虞的出身，加上她起步又晚，大字不識幾個，沒少嘲弄她。

青虞不甘心，日日埋頭苦讀，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終于在兩年以後趕上他們的進度。先生看着她的表現，沒少給予贊揚。

沒想到這又引起了那群孩子的不滿，他們開始處處從青虞身上挑刺。

起初是嫌棄她的衣服不好看，青虞就讓青輝請了附近最好的裁縫；後面嫌她舉止不夠文雅，青虞就努力去改；再到後面，這群孩子見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地方，便開始攻擊她的長相，說她的胎記是不詳的象征，甚至連帶着辱|罵她逝去的娘親。

起初青虞還能忍受，回家後看着忙得累倒在一旁的青輝，對書塾發生的事情也只字未提。本以為時間長了這群孩子就會覺得沒意思，沒想到流言竟愈演愈烈。

她開始把自己關在房裏，任憑青輝怎麽威逼利誘也不肯再來書塾。青輝沒有辦法，只得從其他地方請了先生親自到家裏授課。

自那以後，青虞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回憶至此，看着面前的書塾，青虞心中隐約有着不好的預感。

兩人隐着身形穿過了書塾的大門，一進門，青虞便察覺書塾內蜃氣熏天。

饒是她勾魂這麽些年，也從未見過如此濃烈的蜃氣。她一時失神，竟忘了施法展開結界。

“小心。”陌塵低沉的聲音響起，擡手布了一道結界将她護在裏面。

青虞這才反應過來，她耳尖微紅，不敢直視陌塵投過來的視線，只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不必道歉，是我沒有提前與你說明。”陌塵聲音清冷，聽不出半分情緒。

青虞不想事事都讓陌塵幫忙，更何況是出來辦差。她化出佩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然後掃了一眼院內，對陌塵說道：“我好了。”

“好。”

陌塵邁步向前，穿過木門進入書塾大堂。

看着熟悉的布局，青虞向陌塵傳音道：“我曾在這裏上過學，這間房是先生接待賓客的地方，我們學習的房間在後面。”

陌塵四下打量着周圍的擺件，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青虞不知這些信息對陌塵究竟有沒有用，只能撿着她認為重要的來說。

她看着陌塵繞着大堂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原地，問：“和之前相比，這間大堂可有什麽奇怪之處？”

青虞掃視着大堂內的每一處，與記憶中比對後說道：“大體沒有什麽改變，只是這左右兩邊的壁畫換了。”

随着青虞的指引，陌塵看向一左一右的兩幅壁畫，壁畫上皆是裂天兕[1]這一兇獸。

一間書塾，為何會用裂天兕作為壁畫？

陌塵劍眉微挑，這書塾果然問題不小。

“還有，”青虞接着說道，“以前走進這裏，只覺渾身輕松；而如今一踏進房門，便只覺壓抑。”

陌塵因身上的閻王之印，并不能明顯地感受到青虞所說的感受。

他又擡手加固了青虞周身的結界，說：“就像這般，有什麽感受都一一告知于我。”

青虞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向內走去。

繞過長廊，轉角便是青虞記憶中平日授課的學堂，然而如今卻被一間間書房替代。

陌塵和青虞走進書房，卻發現書架上并無多少書籍，幾間屋子皆是如此。既是這樣，又為何不将全部的書籍彙集至一間房呢？

青虞心中隐隐生出一些不安來。越往裏走，蜃氣越重，那種壓抑的感覺也愈發強烈。

蜃氣從何而來？書塾內的小厮身上？還是教書的先生身上？

可倘若是教書先生身上的，又怎能放心他們教書育人？

青虞不禁一陣後怕，她側目看向應淮，只見他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冷淡之意。

他帶她到這裏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抓鬼？亦或是別的？

青虞暫時想不明白，她握緊了手中的佩劍，跟着應淮走出書房來到後院。

在青虞的記憶裏，後院本是先生的卧房，那時先生從不讓他們靠近半步。

如今踏進這後院，發現這裏面竟陰森無比。

前庭雖看着壓抑，好歹還有幾盞油燈。然而到了這後|庭，不僅沒有一絲光亮，一些奇形怪狀的樹甚至擋住了整個後院上空，一絲月光都照不進來。

青虞心跳得極快，她看着側前方的陌塵，壓低了聲音問道：“要進去嗎？”

陌塵擡頭看了一眼這些奇形怪狀的樹枝，冷哼一聲。

他最讨厭裝腔作勢之人。

“進，當然得進。”

陌塵現出身形，推門而入，青虞緊随其上，進門後竟發現屋內沒有一張床。

在屋內的四個角上，分別擺放着混沌、窮奇、梼杌、饕餮四大兇獸的雕塑；房屋中央，卻只有一張簡陋的書桌，上面用硯臺壓着一張白紙。

青虞正欲上前查看，陌塵卻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這是個陣。”

青虞這些年也從古籍上學過不少陣法，然而卻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她一陣後怕。若不是陌塵及時拉住了她，只怕她早已被吸入陣中，不知要面對如何兇煞的場景。

青虞表情僵硬，握着佩劍的手微微顫抖着。

陌塵似乎注意到她的不适，他轉過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說：“有我在，放心。”

話音剛落，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青虞渾身一抖，握住佩劍的手又緊了幾分。

突然，屋內回蕩着一陣細弱游絲的求救聲，然後又瞬間安靜，倏地爆發出女鬼尖銳的笑聲。

青虞被這笑聲震得耳朵發疼，她正要擡手捂住耳朵，突然感覺耳邊似乎有人向她吹了一股風。

“抓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1】裂天兕(si)：出自《莽荒紀》，十大兇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