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第8章 佛珠

陌塵回到閻王殿，正逢雲凡一臉擔憂地站在門口。

幾日前他将許寄柔的名冊交給殿下時，便知殿下會親自送她。

殿下從小失去生母，父親又對他不管不顧，以至于他與天界的同齡人相比，顯得孤寂又不合群。

人間一世，許寄柔作為他的母親，待他卻是萬般好。仿佛将這些年他從未享受過的母愛都補上了，殿下向來重情，又怎能忘懷？

看着眼角泛紅的陌塵，雲凡假意咳了一聲：“殿下，忙了一日，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讓歡言和樂言準備了蓮藕湯。”

陌塵搖了搖頭，“不用，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他推門進了內殿，只留給雲凡一個落寞的背影。

歡言從偏殿探了頭，問道：“怎麽樣？沒哭吧？”

樂言推了歡言一把，無視歡言的怒目，從偏殿內走了出來。

他看向緊閉的大門，說：“上一次從柳濟寺回來也是這般。這麽多年過去了，殿下還是一難過就會将自己關起來。”

雲凡撇撇嘴，他只覺得無奈。

前世的戀人分明就在身邊，本可以給予一絲安慰，殿下卻不願坦露身份，事事都要自己承受。

“散了吧散了吧！”雲凡推搡着兩人，“明日還得辦差呢。”

青虞回到小院，看着手裏的佛珠，久久沒能入睡。

她不知許寄柔意欲何為。

是将佛珠留給她作為念想？還是出于別的原因？

況且許寄柔雖已為人仙，歸根結底還是逝者。地府的條令上明明白白寫着，陰差不可收取逝者任何東西，她要不要将此事報給陌塵？

就這般想着，青虞握着佛珠沉沉睡去。

不知是受佛珠影響還是因今日見到了許寄柔，許久未做夢的她竟罕見的入了夢。

夢裏她的雙手雙腳似乎被封閉了起來，整個人被包圍在狹小的空間裏，呼吸困難又無法動彈。微微晃動身體，能感覺到左右皆是枝幹，有的還帶了硬刺。頭上也不知被什麽擋住了視線，只能看到眼睛水平線及以下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面前出現了一男子的身影。

“被擋住了嗎？”他的聲音低沉卻又帶了些喑啞。

青虞想讓男子救她出去，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沒法發出一點聲音，便只能在心裏不住地吶喊。

男子伸手替她撥開了周圍的枝幹，青虞一瞬間輕松許多。她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正想道謝，卻聽得男子“嘶”了一聲，然後便看見他帶血的手指縮了回去。

“你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青虞說道。

男子自然是聽不見。

他擡手抹掉滲出的血，輕輕拍了拍青虞的頭，“以後再來看你。”

青虞倏地睜開眼，看着微微晃動的床幔，一股莫名的情緒在胸中漾開。

夢裏的情景模糊卻又真實，仿佛她曾确确實實在那麽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呆過，等待着這個男人向她伸出援手。

青虞翻身下床，佛珠順勢落到地上。

青虞伸手撿起，看着被打磨得無比光滑的佛珠，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她很快來到閻王殿，剛到門口，正逢陌塵從裏面出來。

她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從袖袋裏掏出佛珠，說：“昨日伯母曾給我這串佛珠，我……”

她頓了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陌塵看了那佛珠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既是給你的，收下便是。我還有事，今日閻王殿的公務便要拜托你了。”

青虞點頭稱是，目送着陌塵離開。

一整日，青虞都沒能想明白。

陌塵一向嚴格執行地府的律法，今日竟會允許她收下許寄柔給的東西。是因為那是應淮的母親，所以才開了特例？

青虞細細回想着入地府以來的日子，似乎受了他太多恩惠。

歡言抱着一大堆折子進入殿內，看到青虞，本以為她會搭把手，卻不知青虞想什麽入了神，半天都沒有注意到他。

“青姑娘？”歡言出聲喊道。

青虞不為所動。

“青姑娘，幫我搭把手。”歡言又道。

青虞這才回過神來。她手忙腳亂地起身去接，慌亂中膝蓋不小心碰到了桌邊，疼得她幾欲落淚。

“對不起，我走神了。”

“沒事吧？”歡言關切道。

青虞接過歡言手裏的折子，朝他微微一笑，“沒事。”

她将折子整理好放在陌塵的書案上，看着堆得如山高的書案，青虞不由得皺眉道：“前幾日的折子不是都處理完了嗎？怎麽今日又來了這麽多？”

歡言理着手中的折子，頭也沒擡，說：“近來地府邊界不知受什麽影響，好幾處的結界都出現了裂痕，于是邊郡的陰差相繼寫了折子彙報此事。殿下這會兒估計去天子殿和判官商議對策了吧。”

青虞點點頭，看着空蕩蕩的偏殿，突然想起似乎好幾日都沒見着雲凡了。

“雲凡有事在忙嗎？”青虞問道。

“哦，不用管他，他去東海了。”歡言碼好折子，回過頭對她說道。

“可是有什麽要緊事？”青虞又問。

“這個嘛……”歡言眼睛一轉，“我也不知道。”

他擡步下階，背對着青虞揮了揮手，“我先忙去了，折子你看着處理吧。”

“好。”

自她晉升品階，開始在閻王殿當差以來，陌塵便将處理折子的事情交給了她。起初她還有些忐忑，畢竟這折子裏呈報的事可大可小，讓她一小小陰差批閱，實在不妥。

可後面她發現，天子殿呈上來的折子，并沒有進行初步篩選。

其中大部分都是酆都各界呈上來的日常事務，原本交由六案功曹便能處理。她跟雲凡提過幾次，也不知是雲凡太忙還是什麽，一直都沒能調整，這初篩的活就到了她手中。

直到黃昏時分，青虞将最後一份折子放好，起身伸了個懶腰。

陌塵和雲凡依舊沒有回來，看着空蕩蕩的大殿，青虞第一次覺得閻王殿裏過于冷清了些。

她走出大門，回過身将門合上，轉頭就去了集市。

幸娘今日當值時辰已過，此刻正守在店鋪內。見到青虞，立馬邀她到店裏坐下。

自從她接受了青虞的建議，開始在集市做起了臨時巡差以來，生活比以前好了不少。青虞不僅分給她們店鋪，還免去她們的租金，每日只需巡邏上一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可以呆在自己的店鋪裏。

她對青虞心存感激，每每遇到她來集市，便要請她到店裏喝一杯茶。

幸娘從茶盤中取出一只杯子替她斟上，看着她有些疲憊的面容，問道：“青姑娘這才當值結束嗎？”

青虞點點頭，從幸娘手裏接過茶杯，輕聲說了句謝謝。

幸娘看着街頭來來往往的小鬼們，不由得感嘆道：“她們總說你在閻王殿當差是件好事，可我看倒也未必。好幾次見你，都是滿臉憔悴，可見這閻王殿的差事也并非那麽輕松。”

青虞抿着茶，卻并未回答。

想起歡言和折子上說的結界被破壞一事，青虞放下茶杯，問道：“幸娘，你日日在這集市，接觸到的人和事都比我多，近來可有什麽異常？”

“異常麽？”幸娘回憶着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然後搖了搖頭。

“沒什麽特殊的，”幸娘見她茶水見底，又端起茶壺替她滿上，“不過倒是聽到了些傳聞。”

青虞轉眼看向她，便聽她說：“近來魔界公主似乎不見了蹤影，聽聞魔主暗中派出了好些人手，也不知咱們這酆都有沒有魔界之人。”

魔界麽？

青虞握着茶杯，不自覺地轉着。

倘若是魔界之人為了尋公主，不小心誤入地府邊界也不是沒有可能。

幸娘見她一臉沉思，不由得好奇：“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嗎？”

青虞搖搖頭，折子彙報之事斷然不能同他人提起，更何況此事若是被酆都衆鬼知道，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她朝幸娘扯了扯嘴角：“沒事，就是日日呆在閻王殿有些無聊，想聽你講講這集市的趣事兒。”

幸娘拍了拍她的手，笑說：“沒問題，你要是得空，便來我這裏，我将聽到的，事事都講與你聽。”

青虞唇角微揚，“好。”

陌塵和天子殿的四司商議之後，馬不停蹄趕往邊界，終于在黃昏時分将幾處走完。

判官施法修補好最後一處，回過身對陌塵說道：“這幾處被破壞的結界，似乎皆是魔界中人所為。屬下聽聞魔界之人近來在尋找他們失蹤的公主，或許被破壞的結界與這件事有些關聯。”

陌塵盯着被修補好的結界，眉頭微蹙。

他細細觀察過幾處被破壞的結界，雖确實有魔息留存的痕跡，但絕非魔界之人所為。反倒是其中夾雜着一息微弱的蜃氣，格外引他注意。

他擡手一揮，在結界之上又加了一層，然後轉過身對着衆人道：“先回去吧。”

陌塵回到閻王殿時已是深夜，雲凡也在此時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借着朦胧的月色和昏暗的燈火，雲凡觀察着陌塵的臉色，松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

陌塵無奈地笑了笑，說：“我沒那麽脆弱。”

雲凡撇撇嘴，替他推開門，道：“我這不是擔心嘛。”

歡言和樂言還未睡下，聽見兩人聲音也掌燈走了出來。

“拿到了？”樂言看向雲凡。

“恩。”雲凡從袖袋裏取出幾株靈芝遞給樂言，“龍王加諸在上面的法力只夠維持四十八個時辰，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個時辰了，得盡快入藥。”

“我知道了。”樂言點點頭，和歡言交換眼神後，一頭鑽進了內殿。

雲凡接連趕了幾日路程，總算順利将東西帶了回來。他癱倒在座椅上，直接端起茶壺就往嘴裏灌，直到茶壺見底，他才長嘆一聲：“累死我了。”

陌塵緩緩走向書案，看着整理好的一疊疊折子，回過頭看向雲凡：“可查到了玄玉的下落？”

雲凡抹了抹嘴邊的水漬，答道：“京城我尋了個便，目前只有幾處比較懷疑的地方。”

“何處？”

“城南的地下賭|場、北邊的亂葬崗還有城東的書塾。”雲凡說。

陌塵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書塾？”

“不錯。”雲凡坐正了身子，正色道：“起初我也覺得疑惑，但後面發現這個書塾蜃氣熏天，便不得不将它納入考量。”

“照你這麽說，這書塾确實問題很大。”陌塵擰着眉，不知在想什麽。

雲凡站起身，說：“殿下，我過兩日再去探探。”

“不用了。”陌塵擡手，“此事我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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