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為什麽會在這裏見到他呢?
明明上一秒我的世界裏只有疼痛,只是看到他那張惶急的臉,我竟然就這樣平靜下來。
胸膛裏的血液在翻湧,呼吸急促難以适應,恐懼與悲傷,不可置信與喜悅,那麽多複雜的情緒被攪碎打亂在一起,它們瞬間就膨脹充斥了我原本為疼痛而顫抖的心,将那些原本自以為埋藏的很好的東西都寄出喉嚨。
想要訴諸的言語大多争先恐後,最後卻因為口中的抹布變得模糊,我搖着頭拼命想要把我的話表達的更清楚一點。
——“不要看我。”
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那樣的表情。
那就算是氣到極點也要在我面前佯裝的平靜的他,居然會因為我此刻的慘狀而控制不住地睜大了雙眼,憤怒這樣的情緒顯而易見地化作其中滾燙的能夠把一切都燃燒起來的銳色。他的臉色看起來甚至都是蒼白的,幾乎連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一點,好像下一秒就要迸發的火山,他以嘶啞痛苦的聲音發出嘶吼:“三條——!!”
“哈哈、哈哈哈~你、你終于來啦,哈哈哈哈!”
哪怕門外除了安室,居然還有不少身着黑衣的人,三條明明已經被包圍了。發出癫狂的笑聲,他就好像是随手拈花一般地将刀子從我的手上拔走,然後将它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雖然,跟我預想的不一樣,你居然先找到我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刀刃被拔出的瞬間,貫穿傷造成的鮮血噴湧和劇烈疼痛就要使我失去意識。安室還在我的眼前,絕對不可以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讓他更加露出我不喜歡的那個表情,我都不相信我居然将尖叫的欲望硬生生地忍了下來,但光是忍住這份沖動已經讓我渾身乏力冷汗直流。
“啧。”
三條卻對我的行為不太滿意。
“桃野小姐,為什麽不叫啊,快叫啊,讓他聽聽你的悲鳴啊,我就是要讓他看着我是怎麽報複他的啊?!”
伸手把我口中的抹布扯掉,終于得到說話機會的我只覺得滿嘴血腥味,也沒有什麽說話的力氣了。只怕自己身體一軟就會自己把脖子往三條的刀上撞上去,以最後的力氣支撐着自己,我看着那邊的安室透。
為什麽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為什麽要為我擔心而憤怒呢?明明我是個早就決定了立場,卻還是要貪戀那一點暖意的自私鬼,我的存在只會成為他的拖累,讓他感覺麻煩和棘手才是。我明明深深的傷害了他,為什麽他還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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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想再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了,不想他再多為我擔心一點,這個時候一定要擺出普通的姿态來。
清了清嗓子,我從喉嚨裏擠出微弱的聲音:“安室先生……來的好快哦。”
他直愣着看着我,像是沒想到我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家常似的話語。我拼命地扯開一個笑容,哪怕是無用功也好,我好希望他能因此放下一點心。
站在門外,他就這樣以呆滞的模樣看着我,然後就這樣突然地笑出來:“我打飛的回來的,我還怕你嫌我慢。”
挂着我習慣的僞裝笑容,他的聲音裏還帶一點顫抖,只是他拼命抿着蒼白的嘴唇,眼神裏居然流露出一絲不是錯覺的溫柔。
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在反諷呢……”
在這種時候跟他頂嘴雖然不合适,但那才是我一貫的作風。沒想到我能和安室在這種地方閑話家常,三條的手向內用力,成功的将我的脖頸割開一條血線。
安室身後的黑衣人顯然也是一些公安人員,看到身為人質的我差一點就要被割開喉嚨,一位在安室身後的男子已經沉不住氣:“不要輕舉妄動,你已經被包圍了!!”
但這不正是三條想要的局面嗎?
“哈哈哈哈,可是,你們能把我怎麽辦呢,畢竟桃野小姐還在我手上呢。”
跟手上的疼痛相比,脖子的那一點割傷根本無關緊要,我甚至都不覺得脖子疼痛。
“而且……”
三條的話語拉長一點,他就這樣挾持着我一步步走向門外,安室和部下們也只能一點點地向後倒退。
“我也沒有別的什麽要求,我只想——”
他束縛住我的手突然松開那一下,可是由于劇烈的疼痛我早已處于個脫力的狀态,沒能抓住這個機會,我都來不及哀嘆,頭頂的電燈突然翕動幾下,伴随着電流戛然而止的奇妙音色,四周突然就那麽黑了下來。
幾乎是這麽一瞬間,搶占了先機的三條就拖着我往高處跑去,很容易地鑽過了因為黑暗而迷茫的衆人形成的包圍網。發出歇斯底裏的狂笑,三條只是像拖塊破抹布似的拉扯着我,只有脖子上的刀刃讓我感覺還有一點身為人質的重要感。
“快追!”
“上樓了!!”
樓道裏只剩下先前習慣了的綠色指示燈,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不僅僅是警視廳的這棟樓,甚至連街區外都變得漆黑一片,應急電力甚至都不能應用起來。
“哈哈哈哈,我好歹也是,被父親送去國外,學習過知識的人,在這種地方埋伏了這麽久,總要做到點我能做到的事情吧?”
像是明白我的疑惑,三條随口解釋了句,總覺得他今日的行為蓄謀已久,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也不算特別稀奇,居然就這麽拖着我一步步向高層攀去,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由于突然停電的恐慌,不僅僅是這一棟樓,甚至連街區外都傳來恐怖的聲音。那不僅僅是人的尖叫,甚至還有爆炸的聲音。
“……你做了什麽?”
“從我父親的朋友那裏借了一點好玩的煙花呢,不然那個膽小鬼還要帶着一群跟班,未免也太麻煩了。”
心下冒出許多不妙的預感,果不其然樓下追逐的腳步開始變得慌亂,好像有不少人的足音反而越來越遠,最後以飛快的速度追上早有準備離開的三條的,居然只剩下了安室一個人。
“畢竟是人民公仆,在這樣的騷亂下,就算是你也不好意思讓他們陪着你吧,你這該死的廢物!”
站在漆黑一片,只有安全指示燈的走廊裏,安室孤身一人與制住我的三條對視着:“不,只不過是我覺得,對付你這種貨色,我一個人就夠了。”
或許是身體已經習慣了手上的疼痛,大腦居然逐漸的清醒過來。逐漸取回冷靜,我居然有閑心打量面前的安室。他居然穿着件相當正式的西服,一看就是急忙忙趕來而來不及換的。那種款式嚴肅适合禮儀場合的衣服因為過于貼身的剪裁,顯然很影響他的行動,眼見他居然還有心思慢條斯理地把領帶扯開,将外套丢到一邊,再一點點把袖子挽上去,那層疊影子反而顯出志得意滿來。
然而他的這種姿态并不是三條想看到的,惡狠狠地掐住我的左手,傷口被刺激我也忍不住本能性的慘叫,我的凄慘姿态使安室的模樣稍稍動搖,然而我又怎麽能讓三條如願呢,咬住嘴唇憋住叫聲,那滿嘴的血腥味讓我的後背都被自己的冷汗浸濕。
我好希望要不自己就這麽一閉眼睛暈過去算了,但疼痛反而使我的意識更加清醒。感覺自己的大腦和身體分成了兩塊,我的靈魂與理智浮出身體看着玻璃窗上的我,那個搖搖欲墜、渾身是血的樣子真的有點可怕,我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麽就連安室都變了臉色。
“小真。”
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你再等等,我們馬上就回家。”
他壓低了身子,明明赤手空拳對着以刀脅迫我的三條,我卻覺得分外的安心。本以為他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哪怕我已經落成這麽狼狽凄慘的姿态,心底卻始終因為再見而有着一番欣喜。
這真的是很奇怪,我也不是什麽沒腦子的單細胞生物,不管怎麽看都是安室落得下風,三條只要動動刀子我的生命就會立刻交代在這裏,但光是看着他的樣子,我就莫名擁有滿心的勇氣。
我是如此相信他。
“你、你是怎麽找到的啊,三條可是,躲在你的老家哦……”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明明好輕,但他卻聽清了。
“你一直帶着啊,那個項鏈。”
由于先前三條的拉扯,我的工作服領口被扯開扣子被拽掉一兩顆,這種馬上就要走光的危險姿态在這種時候已經沒那麽重要了。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脖頸上,那好像還沾上了三條口水的銀色項鏈,挂着蒼青色的水晶。
那是我從他手上收到的第二個禮物。
明明已經決定了再也不要見面了,已經決定了把所有心情都收拾好重新出發了,我卻始終沒能夠把禮物給丢掉,甚至沒能夠将他系上的這條給取下來。
那跟他的眼眸非常相似的水晶的色澤裏,我突然就看出點奇妙的東西來。
“你在裏面裝了……什麽東西?”
我的腦中冒出無數個上輩子看過的諜戰片鏡頭,感覺人身安全與隐私都受到了侵犯,危險地盯着被我搞得有些無語的安室,他無可奈何地笑出一點:“沒裝什麽,只是個定位的東西而已。”
“……這玩意有輻射嗎?”
還是沒憋住冒出這樣的問題來,明明是危急關頭,我總覺得三條和安室都因為我的膚淺問題變得好無語。總覺得安室很想對我科普一萬字什麽叫做對身體有害的輻射,但他們哪有我這樣的閑心呢,臉色鐵青的看了我好一會,他終于笑出聲來。
我和他的行為最終激怒了三條。
他一把把那條項鏈給扯了下來,啪嗒一聲水晶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腳踢開。感覺那把刀子更加嵌入我的皮膚,他再度歇斯底裏起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些垃圾都給我去死啊——!”
血沿着我的脖子流下來,把我的白色襯衫打濕,安室吼出一聲:“你別動!”,他的姿态蓄勢待發,但究竟要怎樣才能拯救我呢?這種問題應該不是我要思考的,所以我只是看着他,只不過是眨眼的瞬息,他消失了。
我聽見肉體的悶響,那聲音根本來不及反應的三條,被直接揍倒在地,刀子掉落的時候甚至還被安室一把握在手中。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然而被打倒在地的三條卻好像察覺不到疼痛一樣,安室只是将我護在身後,他甚至小心地避開我的左手而是牽着我的右手,我只能聽見三條的古怪笑聲。
“我只有一個願望,我只是想要把你殺掉,我要完成我的複仇啊!!”
那聲音高昂的簡直不像是人所能發出的,使我下意識地産生了心慌,剛想提醒安室小心一些,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
牽着我手的那份力道消失了。
他的指尖失力從我的五指間滑落,擋在我面前的軀體也軟軟跪下倒在了地上。我看着面前上演成慢鏡的這一切,躺在地上舉着冒出硝煙的小型手槍的三條也好,倒在地上胸口部位綻開血花的安室也好,慢慢溢到我腳邊的鮮血也好,我只能将他們看在眼裏。
“安、安室先生……?”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還帶着不可置信的疑惑。
下一秒我只能發出純粹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