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本以為他所說的只是敷衍人的好聽話,然而內心仍舊抱有那一絲僥幸,在約定的時間偷偷前往體育場的我,聽到了熟悉的球擊聲音。
沒想到降谷居然如約而至。
或許那個時候他不選擇到來的話,故事應該不會繼續下去,但他最後還是到來了。
在幾乎是漆黑一片的運動場裏,他的身後是熟悉的寂靜黑暗,但在他身邊有一盞小小的指示燈,那明晰銳利的光亮将黑暗切割開,他揮出去的球落在地上沒能彈跳幾下,随即安靜地滾到我身前。
每天夜幕降臨之後的那幾個見面的日子,明明短暫卻足夠我回想起來。雖然知道了他在東京都內的大學就學,但他卻始終沒有告訴我究竟是什麽學校,保持着這樣的秘密與奇妙的距離感,幾乎是很快就微妙地熟悉起來。
把在學校裏沒能講的那些故事與話語全部一股腦的傾訴給那個人,他卻一點厭惡或者麻煩的情緒都不曾流露出來。總是溫柔地露出陽光笑容,聽我說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語的那個人,給予了我勇氣。
所以那一天,他突然對我提出了建議。
那句話具體是什麽,伴随時日推移實際已經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他似乎是說了讓我去挑戰改變自己,這樣意思的話語。本來一直倦于這種泥沼一般的人際關系的我也曾經想過主動去改變,但始終缺少的還是那一塊勇氣的拼圖,他的出現彌補的那一塊空缺。
雖然那時候沒有明确的說出,我願意改變自己,但我與他像往常一樣進行了約定。
“明天,也要來哦。”
已經可以自然地說出這句話,我伸出小指遞向他。
“好。”
他的眼神裏流露一絲孩子氣的迷惑不解,但很快又是熟悉的明亮笑容,他伸出右手遞向我。小指與小指之間交纏觸碰,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那與我的冰冷指尖截然不同的滾燙溫度卻令人印象深刻。
或許那時候不結下那個約定就好了。
那一刻的心如擂鼓卻令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個本該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約定。本該是跟往常一樣的夜晚,那一天我前往只屬于我和他的秘密基地的時候,那個體育場卻已經不是我熟悉,并且能夠感覺到舒适的地方了。
炫目、耀眼,幾乎要把我能夠躲藏的黑暗全部吞噬的頂光亮堂堂的開着,沒有球落地的清脆彈跳聲,只有喧鬧恐怖的人聲,女孩子尖銳的笑聲,推開門走進的我幾乎一瞬間将他們的調笑聲掐斷,尖銳冰冷的探究眼神全部加注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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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那個傳聞中應該是降谷的學弟,現任的網球社長的人,在他的身邊是我沒見過的一些面孔,還有快要化作我的噩夢的那些人。
是我班上的那群人,幾乎是把欺負我當做人生樂趣的那群人。大概是這種人反而長袖善舞,化着精致妝容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為首的女孩子抱住網球社長的手,很快她對我的視線就轉開,與網球社長對視着她露出漂亮周全的笑容:“哎呀,是我跟你說過的我們班上那個很讨厭的人呢,別管了我們玩我們的就好了。”
如果沒有遇到過他就好了。
覺得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邁出了那一步,鼓起了我的勇氣,我與他們搭話:“那個……”
“啊?!”
像是沒想到一直習慣做無聲聾啞姿态的我居然會主動開口向他們搭話,那個女生的臉上是我不熟悉的驚異,但很快那熟悉到令我下意識産生恐懼的厭惡表情又出現了,她惡狠狠的瞪視着我:“有什麽事啊?!”
“那、那個……你們有沒有看到,那個……”
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退縮,我努力挺起自己的腰板。
“降谷……”
我的稱謂都沒能夠完全說出,她的尖笑聲就已經将我的話語打斷。
“你來找降谷前輩的?”
沒有察覺到空氣內的變化,我點了點頭。
最先開始跟着她一起笑的是平日裏就常欺負我的女生團體。然後是網球社的社長,然後是我不熟悉的那些面孔。轟然拍向我的那些笑容帶着顯而易見的譏諷,把我好不容易點起的勇氣之火輕而易舉的熄滅了。
“你放心吧,他今天不會來的。”
“我說為什麽降谷前輩這幾天居然這麽有空老是回學校呢,原來是有人要見啊。”
說出下流意味話語的網球社社長被那個女孩子頂了頂腰:“說什麽呢,人降谷前輩怎麽會看上這種陰沉鬼啊。”
随即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來的就是熟悉的嘲弄與辱罵。
我落荒而逃。
我停滞一下,然後扭頭看回安室。
跟那個時候沒什麽區別的臉,好像只是那臉龐的輪廓更加堅毅了一點。他的神色有點蒼白,本來明亮的眼睛也稍稍暗沉一點,那些可怕的回憶撕裂了他僞飾的冷靜軀殼。
“我……”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适的說法。
“那天我有急事……所以……我……我、我第二天來了。”
“我知道。”
他的言語在我聽來蒼白無比。
記憶的畫面一點點滑過我脆弱的眼簾,從我深藏的腦海裏再度冒出來,那些叽叽喳喳的低語萦繞在我的耳畔,明明只是幻聽而已,卻讓我覺得好冷。
“你第二天來找我了吧,但是我沒有來,你見到了社長,對不對?”
“然後你詢問了他們,還說了一些我的事情,對不對?”
在那個逃跑的晚上,我并沒有過多的想起與降谷結下的誓言。在當時的我看來,它實在無關緊要,無足輕重,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意亂情迷之中乞來的一句話而已。年少時期的暗戀來的洶湧澎湃,自以為隐藏的極好,如今回頭看去應是二人都心知肚明。
正因為心知肚明,那帶着一點善意而沒有出言拒絕我的他化作了可怖的源泉。
“所以我第二天啊,被關進了儲物櫃裏。”
噩夢再度複現,我再也不能以那些愉悅的瑣事來遮蓋那段回憶,我終于從美夢之中被震醒。我隔着儲物櫃的門,聽着外面那些嘲笑快活的聲音,一聲聲就好像灼熱滾燙的烈日,終于把我打的清醒。在漆黑,狹窄的快要讓我窒息的狹小空間裏,我動彈不得,就好像一尊凍結了的冰雕。
黑暗壓迫着我。
“這次已經不是關體育倉庫那種小惡作劇了,我在儲物櫃裏被關了一整天,沒有人來救我,沒有人發現我,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來檢查雜物的老師打開了櫃子,才發現在櫃子裏動彈不得,過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我。”
在那樣的黑暗之中,只有他的側臉化作噩夢一樣的幻覺烙印在我的眼睑上。是他明亮璀璨的淺色頭發,是他像鷹一樣銳利、卻因為笑意而柔和平靜的眼神,黑暗的壓迫化作實質,稀薄的空氣裏我感覺背上流下冰冷的汗水,如同想要銘刻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那是足足一整天的時間,足夠把我所有鼓起的情緒磨到麻木。
“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恨你了吧。”
在跟櫃子內壁一樣冰寒的寒風裏,我感覺背上的傷口使我的腰際變得濕漉漉,就好像回到了那個晚上,那個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之外什麽聲息都沒有的夜晚。
“你曾經對泥潭之中的我伸出手。”
我曾經位于絕望可怖的深淵之中,那個時候,是他向我伸出了手。
“你差一點就要把我拉出去了。”
我盯住他的瞳孔,那裏面有少見的蒼白神光。
“但你放開了手。”
同時,那求而不得的東西反而令我沉溺的更加不可掙紮。
那個人的好心反而使我更加沉溺于其中。
“從那之後那群人就更加變本加厲啦,但是我還是長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哦,是不是很了不起?沒有變成反社會人格什麽的。”
我看着自己的掌心,眼前出現了暈影。
“後來我發現了,你說的改變自己這個方法,是不對的,我覺得還是改變環境比較好,所以我也考來了東京都,果然環境變化之後,身邊的傻逼就少了哦,而且我也成長成立派的大人了,你肯定很難認出我了。”
“在你消失之後,畢業前我偷偷流進網球社的部活室,看了應該是你的那一屆的紀念冊,但是意外的那一年的紀念冊消失了,同時畢業生手冊上也沒有一個叫‘降谷’的人。”
就在我快要以為那只是虛無夢幻的泡影的時候,反倒是往日裏一直欺負我的那群人解答了我的疑惑。
“她們告訴我,你叫降谷零,在東京就讀警校。”
“所以只需要想想就明白了,什麽機關會需要把一個人在這個世上的所有痕跡都抹消掉呢,毋庸置疑只有那個零。”
那個時候內心的複雜情緒,已經說不上是幸運還是可悲了。
本以為只要逃離米花就可以免離危險,最後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猝不及防地遇見了不該見的人。
“至于波本什麽的,那是羽田說的。”
如果不是為了免于此刻的危險,我并不想把那些可憐的陳年舊事翻出來。但這樣真假參在一起,安室反而應該看不透才是。
“我不懂是什麽,是代號什麽的吧,你是不是也在他有聯系的境外組織裏卧底呢,遇到名為‘安室透’的你的時候我就這麽猜測着。”
“你想起全部了嗎,降谷前輩。”
我覺得有些累了,想要結束這沒意思的話題,也并不想再看他那情緒複雜的眼睛,打破彼此的沉默的是突如其來的破空聲。
那是那群小孩子打的網球,似乎因為發錯了力,那網球朝我的方向飛過來。
就好像那年滾落在我面前的網球一樣,難以逃避,無處躲藏。
但安室做出了行動。
在不想動彈的我的面前,是他的身體,握住我的手,将我拉扯着撞向他的方向,用比想象中還要寬厚一點的脊背護住我,他伸手準确無誤地抓住了那個網球。他的冷色瞳孔熠熠生光。
我感到憤怒、恐懼、可怖、悲哀,在眩暈感之中,他的唇線擰的筆直,世界在我眼前暈開無數重影,那個球的破空聲截然而止,只留清脆的餘音在我耳邊不停回蕩,那是令人不停回想過往的聲音。
他的心跳,他的急切與下意識的動作,滞留在沉默的對視之中。
我幾乎要哭出來。
“騙子。”我說,“你一直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