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從樓下穿上來的是尖利恐怖的爆破聲,旋即響起的是快要将觀光電梯的玻璃震碎的尖叫聲。
這一輛電梯還沒能抵達頂端,而來自腳下的各種聲浪配合羽田雄介那神經病發一樣的笑聲,給我一種電梯都要被掀飛了的錯覺。
不妙的感覺已經不能被自欺欺人地蓋過去,我拼命地想要從他的鉗制之中掙紮開,但羽田的力氣卻比我想象之中還要大上不少,掙脫不了反而被他惡狠狠地摔向地面,我聽到腳下高跟鞋根斷裂的聲音。
跟鞋跟一起陣亡的似乎還有我的腳,可能是扭到了吧,但眼前的危機令我不能在意那疼痛,我看向神色癫狂的羽田雄介。
“真小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有名的富人家族,有一個不管在什麽方面都優秀無比的哥哥,還有一個自小就體弱多病一無所成的弟弟。”
“不管是什麽人,包括哥哥和弟弟,都認為未來一定是哥哥會繼承他們父親的衣缽,但恐怖又可悲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明明什麽都比弟弟厲害的哥哥,居然不是父親的親生血脈——!”
“而且就因為這種可笑的原因,就因為出于對哥哥的憐憫,那該死的、該死的父親,直到死才将真相告知了兄弟二人。”
“毋庸置疑的,父親的遺囑,父親選擇的繼承人,自然是他真正的血脈,那個一無是處的弟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你講的故事主角就是你系列對不對!內心雖然在洶湧澎湃地吐槽,但我只能将內心的咆哮壓下去,開始尋找掙脫的機會。
難怪一直沒看到羽田家的家主羽田健一,原來是已經領了便當了……但瞧瞧羽田雄介這癫狂的樣子,該不過他那便宜老爹的殺手是他下的吧……趕緊甩掉腦袋裏不妙的想象,我看着電梯顯示屏上逐漸變大的數字。
“吶,真小姐,你不是也覺得,我才是最适合羽田家的那個人嘛。”
“所以啊,我決心要向這個可悲、又可笑的世界發起複仇哦。”
他伏下一點身,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那力氣跟加諸于我手腕上的一樣,将他滿心的憤怒與哀怨發洩而出,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我稍稍倒吸一口冷氣。
“我早早就決定了,要在今天,這個萬衆矚目的時間點,向他們展示誰才是适合羽田家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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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讓我那無能的弟弟乖乖把死老頭的遺囑交出來!!”
不就是要篡位嗎你不要說那麽好聽行不行!!對于神經病的腦回路已經懶得吐槽,觀光電梯終于抵達了頂端,拖着我從電梯中走出,羽田俯瞰着樓下的悲慘狀況。
不知道是不是羽田請的人配合他一起發動了異變,不少人拿着槍,還有不少人在打砸着四周,這成功引發了大家的恐慌。但比起底下那些只是被威脅着擠成一團的人,明明更危險的應該是我……
被這一場暴動的始作俑者羽田雄介鉗制住,拼命尋找着逃脫機會的我似乎在下面幾層的樓梯上看到個飛馳的人影。那形狀因為運動而模糊非常,而且為了不引起羽田的注意力而刻意尋找着死角。
被那人影稍微吸引走一點注意力,羽田的聲音卻突然湊近我耳邊。
“真小姐,你是不是也覺得,下面很吵啊。”
“真是群愚昧的人呢,明明像真小姐一樣乖乖聽我的話就好了。”
他突然松開我的手腕,立刻起身想要逃跑的我卻因為腳上的疼痛而跌落在地。什麽該死的高跟鞋啊!!發誓如果有機會下輩子絕對不要再穿高跟鞋了,羽田的手卻來到我的禮服領口上,他一腳将最頂層的觀光玻璃踢碎,在這清脆又可怖的聲響裏,跌落下樓的玻璃碎片頃刻碎裂。
樓下的嘈雜瞬間安靜下來。
“真小姐一直都很聽話,很和我的心意呢。”
我拼命想要掙紮開,他卻朝着我的腹部踢出一腳,恐怖的疼痛令我瞬間蜷曲起身體發出悲鳴。拖着因為疼痛難以動彈的我的身體,我瞬間被他提到了碎裂的臺面前。
“我需要真小姐幫我威懾一下下面那群讨厭的人。”
“你知道吧,成大事者必須要不拘小節哦。”
我的身體開始懸空,重力将我向地面吸引。
“下面那群讨厭的人,肯定是不見血就不會乖乖聽話的。”
“可惜了。”
提着我的羽田雄介的臉上是病态扭曲的笑容,但那眼神輕蔑,帶着徹骨冰冷的瘋狂。
“明明真小姐只是個普通人,我倒是真的覺得你漂亮可愛呢。”
他的手放開了。
重力将我的身體快速向下方吸引過去,大腦一片空白,連哀嘆我的生命居然這麽快就要結束的機會都沒有,我看見被吊在頂樓的那頂水晶吊燈。在燈泡下折射出無數光斑的水晶有些晃眼,眼睛比身體更早地感受到疼痛,我閉上了眼睛。
但比起疼痛更快傳遞給我的是衣服與身體拉扯的感覺。
——我睜開眼。
“桃野小姐——!!”
那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急切聲音,那份感情的熱度幾乎都要将他蒼青色沉靜的眼眸都點燃,站在幾層之下的陽臺上,他伸出右手拼命攥着我的衣服裙擺,從來沒有在他臉上出現的惶急表情,還有因為高速運動而氣息不穩的姿态,讓我呆滞一下。
“把手給我!!”
居然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提在了半空,這是怎樣的臂力啊?!來不及吐槽,我拼命伸出在空中懸浮的右手。死死握緊我的那只手果然跟羽田的一點都不一樣,明明熾熱滾燙,卻一點讓人不快的感覺都沒有。
“嘿!!”
發出拼命的聲音,我活生生地從空中被拽向他所在的那層陽臺。因為慣性和力的各種作用,我摔向他的那個胸膛。
跟他平時加諸的所有僞裝不一樣,那有點堅硬,磕的我有那麽一點痛的胸膛倒更加符合他冷淡的本質。但那跟手掌一樣,滾燙,幾乎近似于灼燒一樣的溫度從我的大腦裏瞬間點燃。
外界所有吵吵嚷嚷的噪聲全部被删除,連一點兒微弱的聲音都不曾留下。肯定是因為剛剛所看到的吊燈太過晃眼,那一瞬間所看到的他的臉能被窺清的不多,只有那少見的認真神色,還有因為逆光而藏在額發陰影下的冷冽眼神,跟他身後那一片溫暖的燈光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稍等一下。”
他從地上站起,我這才發現樓梯上有很多穿着黑色西裝的神秘人士奔向樓上羽田雄介所在的地方。安室透給我一個眼神,然後跟那群人一起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蹲在原地,耳邊的嘈雜聲一點點淡去了。被警察押走的羽田雄介直到走前還在那裏吵吵嚷嚷,氣得我恨不得給他一拳。
剛剛跑上去的那一群想來就是傳說中的日本公安吧,羽田家一個小小的繼承案能夠引來日本公安這一點倒是非常新奇,但劫後餘生不知為何變的特別好使的腦子終于讓我記起了“羽田秀吉”這個名字的來處。
這羽田家肯定跟酒廠有關系!所以一個小小的繼承案才會引來日本公安啊!!
明明二十多年都秉持着不參加大型活動不進入新開張的大型建築物的我好不容易破戒一次就差點死掉,真的太倒黴了好不好!這個世界真的太危險了以後也還是乖乖做個普通市民不要來測熱鬧了吧……
滿腦子的電波亂竄,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碎的落地窗灌進冰冷又澎湃的夜間的風,因為剛剛的一番激烈而破裂的禮服顯然不能提供溫暖,我突然打了個噴嚏,拐角突然出現了那個人的身影。
就好像突然打開了某個開關。
是因為看到他才感覺到确切的安心,還是別的什麽因素呢?眼眶開始變的潮濕,眼前的世界變成下雨天的車窗,一切都開始變的模糊不清,同時開始游曳不安。
他站定在我的面前。
“安室先生,肯定覺得我是個傻瓜吧。”
“也是呢,我只是個普通的一般市民啊,被羽田那種人邀請來宴會的時候我就應該感覺不對了,我居然還傻乎乎又高高興興的來了。”
“我真的是太笨了,還真的以為要麻雀飛上枝頭了呢,我還以為他是真心邀請我的呢。”
“安室先生。”
我有點想笑,但是卻怎麽也擺不出平時的表情來。
“我好笨啊。”
難以遏制的淚水,還有在大腦之中奏響的轟鳴,那一切都讓我的面部表情變的不受控制。這實在非常丢人,而且這個時候應該先跟他道謝的,我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蜷曲在原地的身體突然感受到了跟夜風不符的溫暖來。從他的身上被脫下的西裝有一點點煙塵的味道,但更多是洗衣皂的潔淨氣息,那一切覆蓋着我。
安室透蹲在我的面前。
他沒有說什麽話,只是蹲下來與我對視着。他的瞳孔,隔着淚光看過去,整個空間各色奇異的光線在那裏彙聚,奇妙的折射點不斷游曳,一閃一閃,就好像能夠接住空中篩下的密集雨水一般。
被幻覺之中流淌的雨水打濕的安室透的嘴角一點點上揚,溫柔的表情刻畫清晰,他伸出手拉了拉披在我的身上的西裝外套,那個微笑揚成明顯的弧度來。
“沒有哦。”
他的語氣尋常。
“我覺得桃野小姐是很好的人。”
那只是一句尋常不過的話而已,明明只是一張應該備受嫌棄的好人卡而已。
比白晝還要明亮的人造燈光穿過樓臺的遮掩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然後所有的光線争先恐後地爬進他漂亮的眼睛裏,形成瞳孔之中明亮的高光。
他的臉上是燦爛非常的笑容,線條利落的下颌斂出的曲線讓多餘的光線滑落下去。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在錯覺一樣的慢鏡裏,他身後有無限飛馳的炫目光斑,窗外的無邊夜景裏落下灼燒視網膜而殘留的怪異顏色。
那聲音聽起來非常溫柔。
幾乎一瞬間就能給人以無邊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