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相思苦
變回狐貍的青狐果然又做了一個夢,夢裏,它居然還是狐貍的模樣,而站在它身前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一臉冷清矜持的陳霁,一個是眉眼妩媚妖嬈的桃夭,她們雙雙站在一處,齊刷刷盯着它看,它剛要出聲喚陳霁,身後有人拍了拍它的腦袋,它一回頭,又看到中年模樣的自己蹲在身後,正笑意吟吟地沖它咧嘴。
青狐即使在睡夢中也一直記得有個人告訴它,等它下一次夢醒,它就能見到青青了。
所以不管眼前是怎樣的夢境,它都努力掙紮着要醒過來,“嗚……”
眼皮剛剛撩開一條細縫,就被一只手親柔卻堅定地扒開了,混沌灰蒙的光線投進視線,柔和中帶着黑夜獨有的安詳,讓它忍不住揉揉眼,想要看得更多。
“你醒了?”一直抱着青狐的桃夭低頭俯視趴在胸口的小狐貍,讓它與自己對視。
青狐眨眨眼,舔了舔不小心流出的口水,尴尬地直笑,“嘿嘿……嘿嘿……放我下來吧……”
“從前有一只狐貍失足掉到了井裏,無論它如何掙紮也沒法爬上去,這時候來了只口渴的公山羊,它看見狐貍在井下,便問它井水好不好喝,”桃夭抱着青狐,眼睛卻不看它,只是望着遠方,慢慢說道:“狐貍極力贊美井水是天下最好喝的井水,清甜爽口,勸山羊趕快下來與它痛飲,一心只想喝水的山羊信以為真,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當它喝完水後,狐貍狡猾地對它說:‘你用前腳趴在井牆壁上,再把角豎直,我從你後背上跳出去,再拉你上來,我們就都得救了。’公山羊同意了,狐貍上去以後準備獨自逃跑,公山羊指責狐貍不守信用,狐貍對它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麽嗎?”
青狐剛剛醉醒,腦子還暈乎乎地轉不過彎來,這個時候聽到桃夭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話,腦子裏更是漿糊一片,只能黑着臉讷讷回了一句,“它說什麽了?”
桃夭終于低頭看它,眼帶笑意,“它說:‘喂,朋友,你的頭腦如果像你的胡須那樣完美,你就不至于在沒看清出口之前就盲目地跳下去。’”
青狐臉上的毛在晚風裏呼啦啦吹出淩亂的動态,就像它此刻的內心世界。
桃夭卻還沒有結束說教,她歪着腦袋緊緊盯住小狐貍心虛不已的臉,半天後,驀地笑了,“你說你是狐貍呢,還是山羊?”
青狐用前爪的肉墊撓撓鼻子,別開視線,小聲嘀咕道:“我當然是狐貍啦……”
“哦……”桃夭意味深長地笑,“原來你是狐貍啊……”
青狐再也受不住這種略帶戲谑的調戲,憤怒擡頭,就要惡狠狠去瞪桃夭,雙眼卻突然撞進另一對黑亮水潤的眼。
那是陳霁的眼,眼珠子格外黑,直直看人的時候,就像一口飽滿的井,能照出清晰的人影,也能藏住數不清的心事。
青狐被這雙眼乍然一盯,忽然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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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覺得熟悉,這種熟悉的感覺不僅僅來自于外表,更來自于眼神裏能夠傳達出來的情感。
深厚,內斂,從不熱烈,甚至習慣性隐藏,可那卻是實實在在的感情。
那是陳霁的眼,看着它時候的眼。
“青青!”小狐貍幾乎要炸毛,“你是青青!”
陳霁低頭平靜地笑,邊笑邊伸手扯住小狐貍兩邊腮幫子上肥厚的肉,用力往外扯,“這故事告訴我們,聰明的人應當事先考慮清楚事情的結果,然後才去做!”
青狐即使被扯得肉疼,可心裏卻是這兩日來最安定快活的時候,它笑嘻嘻地任由陳霁拉扯,粉色的牙肉暴露無遺,口齒不清也要開心地笑,“青青!青青!”
陳霁扯酸了手,這才放下力氣,抓起小狐貍,和它面對面地直視,“雖然從小就知道你家夥沒什麽羞恥心,但是喝醉酒就撒潑這一點,還真是讓人吃驚啊。”
青狐猛地想起先前在桃花樹下的無賴行徑,喉間一滞,嘴裏不由自主便打了個嗝,那經由腸胃吞噬後的酒氣上湧,直直撲到陳霁臉上,熏得陳霁瞬間黑了臉,手往後一掄,就把小狐貍扔出去了。
陳霁坐着的地方是一處矮丘斷裂的邊沿,她的腳懸蕩在矮崖上,腳下是在黑夜裏不知深處的凹谷,靜夜的風呼呼刮動她的衣服和長發,整個人雖然閑散地坐着,卻好似随時都會飛走一般。
一雙有力的男人胳膊從她身後伸出,柔和卻堅定地摟住她。
陳霁閉上眼,輕聲問道:“你為什麽不去找我?”
青狐把臉埋到她的發裏,嗅了嗅沒有桃花香卻真正熟悉的味道,“你一直都沒有離開我,我又為什麽要離開你?”
陳霁微微笑,手掌覆蓋上他圈着自己的手臂,低笑道:“就你最狡猾。”
青狐悶聲笑道:“誰讓我是狐貍呢?”
這萬妖冢青狐也并非沒有闖過,可陳霁消失的這幾天他卻哪裏也沒去過,不是不去找,而是隐隐約約便知道,青青一定沒有離開,一定就在自己身邊。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抱了一會兒後,青狐突然在陳霁的脖子上輕輕咬了一口,賭氣說道:“不許再這樣一聲不吭地突然消失!”
“我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體裏呆着啊……只是你沒發現我而已。”陳霁仰起腦袋,讓自己枕進身後男人的懷裏,“……你們倆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眼裏呢。”
青狐忽然在陳霁身上胡亂摸了幾把,吓得陳霁差點跌到山谷下,他把她緊緊壓在懷裏,笑得得意又欠扁,“那你一定也看到我對你是如何的忠貞不渝了吧!”
陳霁冷哼一聲。
青狐哈哈一笑,貼着臉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轉移話題佯怒道:“桃夭到底對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居然答應把自己的身體借給她!你也不想想,萬一她……呃……對了,她現在在哪?不會也躲在你的身體裏吧?”他一邊說一邊扳過陳霁的臉,左瞧右看的,眼神狐疑,“我可不想等下親你親到一半,吧唧又變回桃夭,狠狠唾我一臉唾沫星子。”
陳霁微微笑,“自找的。”
青狐左右嗅嗅,問道:“桃夭呢?”
陳霁笑道:“她也在我的身體裏,現在可能也在看着你吧?透過我的眼看着你。”
青狐一滞,有些被她話裏的含義冷到。
陳霁卻只是笑,笑得雲淡風輕,笑得好似普天之下再沒她看不開的東西。
青狐抱住她晃了晃,半是威脅半是懇求地笑,“快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陳霁靜了靜,忽然指向腳底下的山谷,低低說道:“你看。”
青狐俯□,有冰寒卻不刺骨的風從山谷底下吹上來,讓他不寒而栗,他微微眯起眼,皺眉說道:“這底下的東西不是良善之輩。”
陳霁推推青狐的胸膛,站起身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桃夭到底和我說了什麽嗎?不是還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包括你自己心底裏存在的疑問……答案都在這下面。”
青狐也站起身,猶豫地想要伸手拉她,“青青……”
陳霁退後一步,搖頭苦笑道:“青狐,你撒了個彌天大謊,你騙了我們所有人。”
青狐握緊拳頭。
“那一天,桃夭突然出現,他對我說你曾經死過一回,這輩子,你還是會承襲你既定的命運,再次因精力耗盡而死,他問我要不要救你,我答應了,于是我把我的身體借給他,他說他能帶我找到你絕不會告訴我的真相。”陳霁看向青狐,莞爾一笑,話鋒倏轉,“你一定會問我,怎麽能輕易相信一個陌生的妖怪。”
青狐點點頭,神色凝重。
陳霁看着他笑,她的笑容很清淡,像一碗透徹的白涼水,什麽也沒有,同時也叫人什麽都看不清,“因為你不會跟我說真話,而我又不敢拿你的命來賭,所以哪怕他說的話裏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我也會來。”
四周灰蒙蒙泛着潮濕的寒氣,天際的魚肚白不知何時已經越過十分之一片黑夜,陳霁站在矮崖邊上,黑發将她的臉吹亂,她的聲音依舊平靜,“青狐,不是只有你在乎我的性命,我也在乎你的安危,你用了這麽多年教會我這個感受,到最後卻不知道我也會舍不得嗎?”
青狐傻愣愣地站在崖邊,雙目瞪圓了看向陳霁,支吾道:“……青、青青……你這是在向我……告白……嗎?”
陳霁“嗤”地一笑,“要不然呢?難道我是在和空氣說話嗎?”
青狐踏出一步,手指指向陳霁,“你別動!”
陳霁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倒也乖乖站着沒有動。
青狐踱着步走上來,雙手背在身後,疑惑地上下觀察陳霁,“……你真的是青青嗎?不會又是桃夭在玩我吧?”
陳霁嘴唇輕抿,笑道:“要不要我打你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行啊!”青狐居然真的伸出腦袋,微微側過臉頰。
陳霁哭笑不得,揚起手,作勢要往下揮,手腕剛動,青狐的一只手已經伸出來抓住了她,另一只手牢牢圈住她的腰,将她拖進懷裏,緊緊箍住,她還來不及反抗,自己的唇就被那只狡猾了前年的狐貍熱烈捕獲。
風旋轉着吹過山谷,傳來呼嘯的聲響,朝陽在遠處的天幕挑開白晝的序曲。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青青,你聽到我的相思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好苦啊TAT
☆、世界的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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