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諒

第17章

第十七章

說到這裏，許貞抽出最後一支十二釵，就着上一根還剩的一點火光嘴對嘴點着了煙絲。

我說：“原來是程諒先認識的你？”

許貞不回答，吐了一口煙，問：“周一川，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喜歡男生？”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常孟的場景，反問他：“你呢？”

許貞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大概就是從他發來這句「你好，我是阿蔡的朋友，程諒」開始吧……”

收到這條好友驗證的許貞是慌張的。

他一方面痛恨阿蔡言而無信，一方面又手足無措地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條消息。

好友申請的對話框就這麽挂在桌面上，同意或拒絕，就在他一念之間。

十年後，許貞才明白這是一道命運的選擇題。

“所以你點了同意。”我像已經知道故事結局的觀衆，忍不住劇透。

許貞眨了眨眼，苦笑：“後來我好幾次都問自己，如果回到那個時刻，我會怎麽選？”

我等待他的答案。

他一字一句：“思來想去都是，拒絕。”

可是十年前的許貞，沒有風雨，沒有挫折，從重點高中考入重點大學，性情溫良，父母和睦，朋友親善，人生軌跡按部就班，他從沒想過什麽性向，不，他從沒想過愛，不管是愛同性還是愛異性。人生裏唯一的意外就是認識程諒。

可是這個意外足夠誘惑，也足夠致命，以至于之後的無數個痛苦時刻，他不得不一個人默默承受，沒有人會安慰他，也沒有人會同情他，因為他們都說“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是，是他自己選的。

鼠标在兩個截然相反的選項間逡巡閃爍，夜深人靜，許貞聽見自己沉沉的心跳，撲通撲通，他的意識非常清醒，手指非常靈活——做出選擇的這個人，完全出于自願，無人強迫。

——「同意」。

我聽半調子大師李修提過，周易算卦并非無據可循。在茫茫混沌中，無極生有極，有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四象八卦。無極浩浩茫茫，萬物無始無終。可當你心有所求的那一刻，茫茫無極開始有了波動，這混沌無序的世界都好像在一張網中，萬物皆有節點，兩個原本不相幹的人，也在這張網裏發生糾纏。

我說，這不就是薛定谔的貓嗎？量子力學也這麽認為，在沒有介入觀察之前，蘊含無限可能性，一旦介入觀察，時空就會迅速坍縮。

□□撚着莫須有的胡子，煞有介事道，然也然也，雖然我一個文科生沒學過量子力學，但你說的就是這麽回事。

量子力學，也正是平行宇宙的理論來源。

2010年11月的某一天，許貞的人生和一個叫程諒的人正式相關聯，就是兩個平行宇宙坍縮成一體的開始。

而同年同月的另一天，常孟走進了一家星巴克，面對兩個收銀臺，他選擇了沒有人排隊的那一邊，收銀機後站着一個微笑的男生，對他說「歡迎光臨」，這個男生眼下有一顆桃花痣。

我望着許貞陷入回憶的眼中閃動的光，想起第一次見到常孟的下午，想起許貞微博裏說的「平行宇宙」，想起□□的「無極理論」，忽然明白，或許人生的每一刻都是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