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飛機平穩穿過平流層, 頭頂亮了燈,空姐們開始添餐。
頭等艙,位置離得遠, 空間寬敞。
小姑娘戴了毛織帽,同款圍巾, 機艙內溫度适宜, 她卻罕見地拉高了圍巾, 背對着他們, 偏頭看向窗外。
平時一坐飛機就犯困, 這會兒不知怎的, 沒吃藥都精神滿滿, 左右翻騰, 無法入睡。
一個小時前,跟蘇潮那個擁抱, 讓她心跳加速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那會兒想擡頭來着,想看看這人猝不及防給她摁懷裏時,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情。
是一時沖動, 或者只是跟以前一樣, 單純的逗趣?
結果, 這人只丢下一句“到底是你這小朋友瘋了還是老子瘋了?”這樣似是而非的話。
松開她後, 擡手揉了揉她頭頂, 輕笑了下,什麽也沒解釋, 下車去叫溫時跟小陸笙收拾行李。
留下她垂着一顆暈乎乎的小腦袋, 擱那兒腳趾扣地, 瘋狂吐槽自己的一時沖動。
要命!
她都做了點什麽事兒!
糾結郁悶半晌, 汪林莞紅着臉伸出小指, 輕輕勾了下隔簾。
蘇潮正懶洋洋仰躺在座椅上,長腿舒展,黑發撩起,戴了眼罩閉目養神。
大約嫌熱,沒穿風衣,黑白拼接的襯衫紐扣開了兩顆,他這麽遮住眼睛的模樣,簡直比他平時欲了十倍不止。
黑白拼接襯衫因上頭的輕微褶皺,顯得有那麽點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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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林莞微微一怔,頓住了。
是……被她掉的眼淚打濕了嗎?
眼淚?
這個陌生的字眼,讓她愣了半天。
剛剛……
她是哭了,對嗎?
機艙裏回蕩着空姐甜美的聲音,大約是在詢問他要什麽酒水。
汪林莞見他勾了眼罩,懶散地說了句,“紅酒,謝謝。”
“糕點呢?”
“不需要。”
可能沒睡醒,腔調裏帶了濃濃的啞意。
“好的。”空姐拿了聖誕小禮品,一只很可愛的聖誕小鹿遞過去,沖他甜甜一笑,“蘇先生,這是送小朋友的聖誕禮物哦。”
蘇潮rua了一下聖誕小鹿的腦袋,擡眸瞥她一眼,問,“這玩意兒還有麽?”
空姐:“您是還需要一只嗎?”
蘇潮往後一撤,偏頭看了眼汪林莞所在的位置,這小朋友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那小眼神仿佛他是個欺負人的混蛋。
這會兒猝不及防的視線交彙,小姑娘像是一只驚慌失措的兔子,先是僵了下,随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伸手拉住了隔簾。
蘇潮長指輕叩膝頭,不知想到什麽,玩味一笑,“家裏也不只一個小朋友。”
空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隔簾帶了風,露出小姑娘半張側臉,很清純的小臉,一雙眼睛卻生得妩媚勾人。
空姐頓悟,多給了一只小鹿後,笑着誇贊:“您女朋友真漂亮,祝你們旅途愉快哦。”
蘇潮眼神沉了沉,沒搭腔,丢給坐在後排的溫時一只小鹿後,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小鹿腦袋。
溫時剛照顧着小陸笙,這小孩兒折騰了一路,總算睡了。
一臉懵逼地接過小鹿,溫時還沒搞清楚狀況,踢了踢蘇潮的座椅,問:“女朋友?什麽女朋友?”
“你什麽時候交了個女朋友?我怎麽不知道。”
蘇潮勾着小鹿,心不在焉回他:“沒交。”
其實關于這人上大學那麽浪蕩,卻一直沒談戀愛這事兒,溫時內心抱了十二萬分的懷疑。
八卦之魂騰起後,溫時起身,趴他耳邊悄悄問:“你不會還——”
知道他要說什麽,蘇潮不正經地逗他,“哥哥像是橫刀奪愛的混蛋?”
溫時:“……”
難道不像?
以前一直以為這人是不是高中那會兒受到了“心靈創傷”,以至于越發的浪裏浪氣。
随後,對他的了解深刻後,溫時推翻了一切揣測。
一個對什麽都不認真,不在意的人,見鬼的會受到了什麽心靈創傷。
他的不主動,不過是因為他壓根兒都不想主動,甚至只是抱着逗趣的态度,完全沒放真心。
也不知道這人将來若是對一小姑娘極度迷戀,會是什麽樣兒?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若這人哪天真的認真了,他就把頭卸下來給他踢着玩兒。
腦補了一堆,溫時沒忍住,還是問出了一直深藏在內心的疑惑,“蘇水仙,你真沒想過認真交個小女朋友?”
蘇潮沒搭腔,溫時來了勁兒,沒好氣地吐槽他,“軟軟糯糯的小姑娘不比你家那一堆泰迪熊好玩?”
想到這人所謂的【後宮群】裏,全是各種各樣的泰迪熊玩偶,離譜的是,這人還給每一個泰迪熊編了號。
從1號到365號,統一名稱:【寶貝】。
以至于,每次有小姑娘問他要聯系方式,這人騷氣地讓人加群,像個不拒絕不負責的渣男。
倒也有好處,頂着這麽一張大帥比臉,勸退一票對他心動的女孩子。
偶爾有不在意只想跟他露水情緣的,也被他痞氣的一句:喜歡36F,要試試?
女孩子們羞紅臉的同時,覺得自個兒受到了侮辱。
當然,或許這人真喜歡F也說不定。
蘇潮沉默一秒,沒心沒肺地輕笑一聲,“你還是關心關心你那個總白嫖完你就逃跑的小姐姐吧。”
“……”
終于安靜下來,蘇潮按了開關,仰躺在座椅,泰迪熊眼罩遮住了視線,一切變得無比黑暗。
降噪耳機依舊無法完全屏蔽飛機巨大的轟鳴聲,飛機帶給他不美好的記憶,因為黑暗而變得越發清晰。
耳邊似乎還回蕩着溫時的靈魂發問:你就沒想過認真談個小女朋友?
蘇潮茫然睜眼,眼罩裏依舊漆黑一片,看不見丁點兒光芒。
良久,他聽到自己輕笑了聲,似真似假地低語,“我這樣的混蛋,還是不要禍害人小姑娘,挺不厚道。”
他們抵達加州的迪士尼已過七點。
平安夜,這塊簡直是人的海洋,一眼望不到頭。
偏生傍晚時分又開始飄雪,雪不大,反而給這個獨特的節日平添了幾分熱鬧的氣氛。
臨時起意,票找的黃牛,車位也是花了高價。
司機停好車,蘇潮率先下了車,摸了根煙,低頭咬住。
溫時往後排一瞧,兩個小姑娘睡得熟。
其實從上飛機,到下飛機這一路行來,他就覺得這倆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蘇二狗還是那條浪蕩的狗,因為不喜歡坐飛機,這人登了機,就躺那兒閉目養神。
反觀汪林莞這小朋友,白皙得幾近透明的臉頰染着緋紅,從登機開始,一句話都沒說。
以至于連陸笙這個天真的小孩兒都看出異樣,趴他耳邊悄悄問,“莞莞是不是真的被蘇二狗咬哭了呢?”
溫時:“?”
“因為哥哥每次咬溫顏姐姐,溫顏姐姐臉也很紅。”
溫時:“……”
小孩子不懂事,沒心沒肺口無遮攔,溫時心裏卻犯了嘀咕。
聯想到來飛機上聽到的那句“小女朋友”。
溫時靠了聲,心道:蘇水仙這人該不會真不做人了吧?
這話又不能真的問,至少不是現在問。
趕巧陸笙那小孩兒醒了,這任性小公主嬌氣的很,睡了一路不願意走路,沖着剛抽完煙的蘇潮伸伸手,笑得天真無邪,“蘇二狗,要抱抱!”
蘇潮撣了撣煙灰,将煙摁滅,走近車身,曲指敲小孩兒腦袋,“喊哥哥什麽?”
小孩兒很知趣,點頭,甜甜喊:“蘇潮哥哥。”
蘇潮被逗笑了,漫不經心問:“你怎麽不讓溫小丁香抱?”
顏控本控答得一本正經:“因為你帥啊。”
蘇潮痞氣擡眉,“嗯?他不帥?”
“溫時哥哥太漂亮了,像個女孩兒,我喜歡比較A的。”
“……”
蘇潮輕嗤了聲,單手把小孩兒抱起,陸笙個子矮,抱他懷裏跟一只可愛的小玩偶似的。
他們倆一個荷爾蒙爆棚,一個超萌小公主,顏值爆表的兩人湊一塊,簡直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汪林莞沒真睡着,就是覺得羞窘,介意那個懷抱介意到讓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的程度。
一路開過來,強迫自己忘掉剛剛發生的一切,然則那個擁抱簡直就像是勾人的妖精,不斷在腦海裏重播。
現下看到蘇潮抱着小陸笙往園區去,她無語到心塞的程度。
好吧!
敢情她自己介意了一路,他完全沒放心上。
在他心裏,她跟陸笙那個小孩兒一樣,都是一個小、朋、友!
絕對不是作為一個“女人”的存在。
狗男人!!
既然他都不在意,她為什麽要在意!
溫時盯着小姑娘變幻莫測的嬌俏小臉,強忍着一籮筐的疑問,直到進了園區,才旁敲側擊地問她,“你這小朋友不會真對他有意思吧?”
“……”
溫時仿佛一個操碎了心的老父親,“那你們……到、到哪個地步了?”
話落,就見小姑娘沖他冷冰冰地笑了笑,牽着陸笙的小手,帶小孩兒上衛生間去了。
溫時:“?操?”
衛生間裏,水流潺潺,汪林莞擡眸看着鏡子裏少女。
平時白皙到病态的臉頰,這會兒像是淬染了兩抹緋色,讓她整個人看上去豔麗無雙。
撩起涼水拍了拍臉頰,試圖降下過燙的溫度。
腦海中風暴疊起,摸不清楚蘇潮的意圖,心頭酸酸澀澀,又茫然至極。
直到一只小手扯了扯她的裙擺,“莞莞你是被蘇二狗咬傻了嗎?”
“?”
陸笙學着她的樣子,戳了戳自個兒的臉蛋,“為什麽你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愁眉不展,好吓人呀。”
“像個變态。”
“……”
小孩兒勾着她将她拉下來,烏黑水潤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莞莞,你是不是……嗯……喜歡蘇潮哥哥?”
沒想到這小孩兒會問這麽個問題,汪林莞僵了半晌,明媚的眼睛彎了彎,卻絲毫無法反駁。
掐着小孩兒軟糯的臉蛋,她低聲咕哝,“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就在這兒亂講。”
“知道啊。”小孩兒得意洋洋的,“因為你看蘇潮哥哥時,眼神很奇怪。”
汪林莞怔了怔,心頭驀地漏跳了半拍。
她默了默,遲疑開口:“……眼神很奇怪是什麽意思?”
是冷漠又不友善嗎?
其實挺想知道,她看他時,到底是個什麽樣兒。
真的像宋燕丞所言,冰冷,沒表情,像個AI?
小孩兒揉揉鼻尖,似乎認真想了想,形容給她聽,“就像一個妖精。”
“????”
“像是……”小孩兒努力回想自己看過的畫冊和故事書,“就像是想要吃唐僧肉的小妖精。”
萬萬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汪林莞:“………”
小孩兒是不會說謊的,看到的,即使事實。
汪林莞崩潰地蹲下,将滾燙的臉頰埋在冰涼的掌心,被這個晴天霹靂的答案雷到無法接受自己是個“LSP”的事實。
所以……
那晚她那麽看着他,他才是那樣的表情,甚至有些薄涼嗎?
畢竟,面對一個時刻想要“勾引”自己的“小妖精”,他沒有沖她冷笑已經很顧及她的感受了。
可是,為什麽呢?
既然他明知道她對他的“渴望”,為什麽沒有遠離她?
“吧嗒”,一直唇膏砸在大理石地面,地面不夠平整,有坡度,圓管狀的唇膏骨碌碌地滾在她腳邊。
被打斷的思緒迫使她從臂彎擡頭,撞上女人冰冷帶着探究的眼神,汪林莞錯愕一瞬,女人适時地挪開視線。
“不好意思,能把你腳邊的唇膏遞給我麽?”
她開口,聲線跟她整個人一樣,冷淡得毫無溫度。
這話講得不算客氣,甚至有種上位者的頤指氣使,讓她不自覺想起她那個霸總媽媽林格。
汪林莞杏眸圓睜,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她。
女人長相美豔,目測173的身高,穿了大衣和過膝靴,上衣卻是一件BM的短款,遮不住的傲人事業線,單從身材長相,很容易讓人想起維秘超模。
汪林莞因她不客氣的态度輕蹙了下秀眉,沒撿,反而往旁邊挪了下,要笑不笑地回:“不好意思,我潔癖,不喜歡碰別人用過的東西。”
女人怔了怔,多看了她一眼,末了,唇膏也沒要,洗了洗手,徑自走了。
濃郁的香水味兒充斥着空間,汪林莞盯着女人高挑的背影出神。
“這個姐姐長得好A啊。”
小顏控對漂亮的事物毫無抵抗力,“莞莞你覺不覺得這個姐姐好美。”
汪林莞沒作聲,總覺得這個很A的姐姐有那麽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
來得晚,很多項目都排了長隊,小孩子對別的不感興趣,唯寵各種可可愛愛的周邊。
“莞莞,你看這個米奇發箍好看?還是兔子好看呢?”
汪林莞興趣缺缺地敷衍她,“都行。”
“可是我都喜歡呀。”
“都買。”
“莞莞你好冷漠。”
“……”
困頓上頭後,她現在只想找個地方睡覺。
不一會兒,小孩兒買了一堆周邊玩偶,汪林莞偏頭一瞧,見溫時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兩個超大號行李箱。
“……”
真來這兒進貨嗎?
出了周邊店,陸笙這個嬌氣的小公主懶得走路,被溫時抱着坐在了拉杆箱上推着玩。
汪林莞無語地望着被留在原地的超大號拉杆箱,蔥白的手指剛放上,一只修長的手映入眼簾。
先她一步握住了拉杆,她微微一怔,擡頭看他。
蘇潮煙瘾大,又怕嗆到兩個小朋友,忍了一路,剛去指定地方抽了煙,這會兒嘴巴裏填了顆水蜜桃味兒的糖果。
察覺到她的目光,蘇潮擡手敲了她一下,懶散地笑,“傻樣兒,看什麽呢?”
“……”
果然只有自己在意。
狗男人完全都沒覺得冒冒失失抱一個女孩子,并且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是件非常不合适的事情。
不過,幸好他沒在意,她也跟着松了口氣。不然,她真的連回國的勇氣都要失去。
她這種不穩定的狀态,還是不要去招惹人家,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哪天爆了雷,會給別人帶來什麽的災難。
攏了攏心神,汪林莞故作輕松道,“我在想,哥哥你還有糖嗎?”
“你想吃?”
“嗯。嘴巴有點苦。”
蘇潮低頭瞧她一眼,唇角勾了下,說,“伸手。”
小姑娘乖乖攤開手心,一把水蜜桃味兒的糖果填入掌心。
汪林莞愣了會兒神,不由腹诽:竟然不是甜橙味兒?這人難道改了口味?
一顆糖果填入口中,依舊無法驅散漫天的睡意。
這會兒又不能當着他面兒去拿兜裏的藥片,這個過程無比煎熬。
汪林莞強忍着噴薄而來的暴躁情緒,又剝了一顆糖果,咬碎。
忽然,覺得有道視線輕飄飄落在她臉上。
她呼吸一緊,偏頭看了他一眼,恰巧被他捕捉到視線。
汪林莞僵了下,放輕了咬糖果的力道,心虛地躲開他的探究,看向不遠處還坐在行李箱上瘋玩的陸笙。
蘇潮眯起黑眸瞧她片刻,他微微俯身,修長的手指在小姑娘額際輕戳了下,“羨慕陸笙那小孩兒坐行李箱?”
“?”
“這有什麽好羨慕的?”
她沒懂:“啊?”
話音剛落,被他勾着細腰,單手抱起來。
他的手掌很燙,隔着衣服似乎也能感受到上頭的溫度。
汪林莞耳尖一熱,沒等明白他要幹嘛,下一刻,就被他穩穩當當地放在了行李箱上。
“………”
擡手在她頭頂rua了下,蘇潮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懶散,笑起來卻滿滿當當的少年氣,肆意而張揚,“瞧你點出息。”
“走,哥哥幫你追上他們。”
“………”
被推出去的剎那,汪林莞驚愕地瞪着他,因他出其不意的騷操作瞬間爆紅了臉。
“不是……我沒想坐這個……”
被一堆外國人圍觀,汪林莞覺得自己能夠忍住情緒沒大爆發,真很給他面子了。
可惜,某人看不懂。
或者說,根本不在意,肆意妄為的程度,讓她無語到離譜。
說不過,下不來,又怕被他一不小心摔下去。
末了,她幹脆揪住他的風衣,臉頰往他肩頭一埋,選擇當個鹌鹑,随他去了。
反正……
丢臉的也不是她。
很快,察覺到蘇潮似乎僵了下,她正打算從他肩頭離開,聽他低笑了聲,掌着她腦後,給她重新摁在肩頭。
開口間,嗓音啞得沒邊,“啧,這就怕了?膽小鬼。”
空氣靜止了一秒,難以言喻暧昧令人甜蜜又心酸。
奇怪的是,心裏那點煩悶竟然意外地得到了纾解。
揪緊他的風衣,汪林莞臉頰燙得驚人,紅潮跟着蔓延到纖細的頸項。
她從他肩頭擡眸,悄悄打量他好看的側臉,發現他也在盯着自己。
男人向來痞氣的眉目間,這會兒融了抹讀不懂的深沉,轉瞬,又笑得吊兒郎當。
什麽都沒說,收緊手臂,将她緊緊扣在懷裏。
她被迫依偎在他懷裏,耳尖碰到他的心跳。
一下,兩下。
亂了節拍。
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沾染了他的發絲,神思昏昧間,他突然松手,後退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像是一切并沒發生,只是她一瞬間的錯覺。
……
不遠處,女人摘了墨鏡,犀利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蘇潮身上,眼底籠罩在陰影之下。
“咦,婳婳,那不是蘇潮嗎?”朋友遞了只米奇發箍給她,挑挑眉,“他身邊的小姑娘是誰?小女朋友?”
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她嬌笑了聲,“應該不會吧,發生了那事兒,他還會談戀愛?”
徐婳冷冰冰看她一眼,女人被她的視線噎了下,不吭聲了。
她捏緊指尖,提步正欲上前,隔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腳步。
徐婳偏頭看他,徐易洵沖她搖搖頭,聲線很溫柔,眼神卻充滿了警告意味兒,“婳婳,聽話。”
徐婳調整了一下微微失控的情緒,瞬間恢複到高冷大小姐的冷漠表情。
視線卻沒忍住,重新落在汪林莞身上。
小姑娘這會兒正被蘇潮推着,頭上戴了一只星黛露的兔子發箍,臉頰挨着他肩頭,像是很困頓的感覺。
簡單一個照面兒,徐婳覺着小姑娘漂亮的同時,隐隐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略一出神,倒還真的想起來了。
在徐從烨的房間裏找東西時,在他英文課本裏夾了張照片,拍攝時間顯示的是兩年前,在國外。
天臺上,少年和少女的側影,明明是很美的夕陽意境,卻又種極不協調的暗黑風,看得人很壓抑。
若沒記錯,那會兒這小子來跟着學校來米國參加夏令營,走丢了,找到他時,受了點傷。
徐婳不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但也不得不說,徐從烨這人骨子裏比她更像徐家人。
徐婳沒多糾結這個問題,她收回視線,沖徐易洵點點頭,克制地抿了抿紅唇,“我明白,走吧。”
大約是等着去看一會兒的煙火,KFC裏人不多,這種主題樂園裏大都沒什麽好吃的。
玩累了,點了簡餐,陸笙咬了一口漢堡,四下張望:“蘇二……啊不是,蘇潮哥哥去哪裏了?”
溫時:“去抽煙了吧。”
拿了紙巾給小朋友擦了擦嘴角,“你們倆不是要吃棉花糖嗎?他說一會兒回來幫你們買。”
“他好喜歡抽煙哦。”小朋友嫌棄地皺皺眉,很快又舒展小臉,“不過蘇二狗抽煙還蠻帥的。”
又一瞧,陸笙:“莞莞,你很熱嗎?”
汪林莞心不在焉地咬着吸管,聞言,啊了聲,“我怎麽?”
陸笙眨眨眼,“你臉好紅哦。”
汪林莞心裏一揪,咬吸管的動作慢了下來,用手背挨了挨臉頰,唔,好像是很燙。
見溫時用懷疑的目光盯着自己,汪林莞坐立不安地啜了一小口可樂,豁然起身,“我去衛生間。”
“可是你不是剛去過嗎?”
“……”
出了KFC,臉上的燥熱依舊沒能降下去。
今天發生了太多無法理解的事兒,她現在心裏亂得不行,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讓她頭痛欲裂。
伸手摸了顆藥,填進口中,短暫緩解了壓抑着的暴躁。
天空仍舊飄着零星小雪,大批人潮湧向一個地方,汪林莞知道,他們大約是要去看煙火。
她被這些人推着,被迫前進。
道路兩旁是一些周邊店和餐飲店,汪林莞從人群裏閃出,跑旁邊的小店買了冰淇淋。
對比着适合看煙火的地兒,這塊樹木郁郁蔥蔥,落了雪後,十分安靜。
夜色之下,路燈暖黃的光線将皚皚白雪映照出一抹溫柔之意。
她咬了口冰淇淋,菠蘿味兒,隐隐帶了些清涼,像是一種酒心巧克力。
酒心?
她又小小地啜了一口,切實地嘗到了酒精兒。
恍惚記得醫生小哥哥囑咐過,最好不要嘗試帶酒精的東西,說是會對情緒有影響。
汪林莞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嘗試下去。
不過,他說不會對身體産生什麽傷害,如果只是情緒的話,她現在這樣子,有與沒有又有什麽區別呢?
放縱的閘口一旦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
冰淇淋吃了大半,逛了一路,還真有點累了。
汪林莞往旁邊一瞧,是胡桃木制成的長椅,可能剛還有人坐了,沒什麽積雪。
這塊安靜極了,非常适合放空自己。
她在長椅落座,一只冰淇淋沒吃完,身後突然傳來男人低磁的聲音,帶着慣有的玩世不恭,有點痞,有點壞,卻又有種骨子裏透出的冷漠。
“老子看上去脾氣好到能給人随随便便打耳光,嗯?”
汪林莞咬冰淇淋的動作一滞,下意識起身,循聲而去。
……
木質栅欄隔斷了道路,很精致的風車小屋,上頭點綴了霓虹燈閃,胡桃木風車“咯吱”轉動。
這會兒雪下得急,屋頂落了層薄薄的雪,夜風很涼,吹散了那層粉雪。
雪地上靜靜躺着兩只米奇樣式的棉花糖,青絲樣的棉花糖被落雪滲入的地方漸漸塌陷。
女人皓白的手腕被他扣着,抵在小木屋的背板。
手腕被摁在冰冷的木板動彈不得,這人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念頭,單純只是為了制服她。
徐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羞惱,還是其他,擡腳欲踹過去,被蘇潮捏緊手腕,摁住,疼得她冷汗直冒。
聲音也跟着顫抖着,“蘇潮你就是個不遵守諾言的混蛋!”
蘇潮低頭看她,深棕色的眼睛裏明明帶笑,并沒有任何溫度,嗓音痞氣浪蕩,毫無風度可言。
“徐大小姐從國內追到國外。”
他又朝她壓低幾分,眉目間盡是不着調的輕佻,“你這是喜歡我這個混蛋?還是想跟混蛋上.床?”
“咔嚓”一聲,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争鋒相對的兩人短暫地偃旗息鼓,循聲望去。
幾步之遙的地方,小姑娘蹲在雪地裏,烏黑瑩潤的眼睛沁了水汽,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
這麽冷的天,她手裏拿了只冰淇淋。
冰淇淋被咬了一半,天冷,倒也沒融化,仿佛跟她本人一樣,冷得僵掉了。
……
扣着小姑娘的手腕,将她拽離是非之地。
十分鐘後,煙火就要被點燃,那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周圍夾雜着各種各樣的聲音,嘈雜得很。
蘇潮低頭打量着小姑娘的神色,這小朋友不知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
從剛才開始便一言不發,只是很安靜地蹲在雪地裏吃冰淇淋。
或許知道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不想出聲。
蘇潮沒心沒肺慣了,從小到大也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他,包括他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玩世不恭也好,不學無術也好。
別人給他的定義,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甚至不值得浪費時間思考。
這會兒卻難得有些茫然,茫然過後,便是極致的荒唐與好笑。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因為被一個小朋友撞破了不太美好的秘密,而心煩意亂。
修長的手指從小姑娘軟糯的手腕滑過,順着她的手腕,捉住她冰涼的手指,蘇潮猶豫了下,緊握住,與她十指相扣。
小姑娘僵了下,總算肯擡眸看他,烏黑的眼睛裏浮光淺淺,并沒有什麽情緒。
不遠處,煙火開始綻放,橙綠的光焰将小姑娘雪白的臉頰襯得分外嬌俏。
蘇潮習慣性地從兜裏摸了根煙,意識到什麽,他換了根棒棒糖,拆開,填入口中。
爾後,他傾身向前靠近她,眼底帶笑,表情懶散,“看見了?”
她沒出聲,反而直勾勾地盯着兩人十指相扣的地方。
甜蜜的糖果被咬碎,他望向遠方,語調沉沉,“看見又怎樣?讓你這個單純的小朋友提前認清混蛋的真——”
“你喜歡36F?”
小姑娘突然打斷他,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蘇潮:“?”
小姑娘向前逼近一步,問:“大長腿?”
蘇潮:“?”
“水蛇腰?”
蘇潮:“……?”
幾步之後,小姑娘雙手攥着他的風衣領口,額頭抵在他心口處,兔子似的蹭了蹭,語氣暴躁又可愛.
“LSP。”
蘇潮:“………”
小姑娘莫名其妙地一句“LSP”,讓他愣了片刻,陡然笑出聲。
神他媽的LSP!
他微微俯身,雙手捧着小姑娘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罵誰LSP呢?”
她又不出聲了。
這回,蘇潮才發現這小朋友不太對勁。
捧着她的臉蛋,擡高,他細細打量着小姑娘嬌俏的小臉。
離得近,隐隐嗅到了酒香。
蘇潮眉頭一挑,“你這小朋友偷喝酒了?”
又一想,不太可能。
想起剛剛她蹲在雪地裏吃冰淇淋,是有聽說這兒有一種酒心冰淇淋。
那點酒精度數幾乎可以算忽略不計的程度。
不能碰一丁點兒酒精麽?
蘇潮微微頭疼,覺着自己可能真被陸染白坑了,讓他幫忙照顧一小姑娘,結果他變得越來越奇怪。
旁邊就是一自動販賣機,蘇潮俯身将小姑娘打橫抱起,到了販賣機那兒,單手攬着小姑娘,将她摁在懷裏。
投幣,買水,沒等擰開,懷裏的小姑娘忽然扯着他的風衣袖口,輕輕喊他,“蘇潮哥哥。”
蘇潮漫不經心應了聲,“嗯?”
“不要喜歡她,行嗎?”
蘇潮一愣,低頭看她。
小姑娘仰頭看他,烏黑澄淨的眼不像白天時那麽冷清,亦不是睡糊塗時總想“嫖”他。
一丁點兒的酒精,讓她壓抑着的情緒,抽絲剝繭般釋放,真實又有點執拗。
心頭的某個地方忽然軟了一下。
蘇潮斂起眉目間的笑意,嗓音不自覺啞了幾分,“喜歡誰?”
“那個美豔的大姐姐。”
蘇潮:“……”
擡手捏了捏小姑娘軟糯的臉頰,他懶洋洋地逗她:“你這小朋友怎麽總管哥哥的私事兒?”
“好嗎?”
沉默一秒,他問:“那我應該喜歡什麽樣兒的?”
小姑娘秀眉微蹙,仿佛真的在幫他物色,良久,她說,“一個很漂亮很可愛能讓你敞開心扉的女孩子。”
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蘇潮眼底的顏色諱莫如深,好半晌,他嗤笑一聲,“比如?像你這種——”
“嗯。”她索性踮起腳尖,一雙小手固定住他的臉頰,直勾勾地望進他心裏,“不行。”
“不行?”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仿佛很苦惱的樣子,吶吶道:“我沒有你喜歡的F。”
蘇潮:“……”
一個碰了酒精,變得荒唐又離譜的小朋友。
幾對小情侶過來買水,聞言,不免朝他們投來暧昧的目光,進而是一連串的英語。
大約覺得他是個玩弄女孩子感情的渣男。
蘇潮舌尖抵着腮幫,忍了忍,到底沒忍住,笑罵了聲:操。
修長的手指擱在小姑娘頭頂,rua了一把後,他傾身過去,無奈地澄清:“請告訴你老子喜歡F?”
“小朋友講話能有點良心?嗯?”
一口一個“小朋友”讓她心裏那點暴躁被無限激發。
說不清是心酸還是難過,想把最好的給他,又在想,為什麽她不是那個最好的。
她不是那個明媚的,能夠讓他敞開心扉的女孩子。
她只是一個跟陸笙一樣的,對于他來說,并無不同的“小朋友。”
僅此而已。
就在目睹了他把那個冷豔的大姐姐A在牆上,張力滿滿,是她無法做到的,讓他把自己當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
偏頭躲開他的逗趣,突然的暴躁令他們同時變得沉默。
好想哭,如果能哭出來就好了。
以前能哭出來時,總覺得好矯情,又不是一個三歲小孩兒,遇事就哭實在太過懦弱。
等某一天,發現生氣了,傷心了,難過了,眼淚卻幹涸着,如同死掉的情緒一般。
原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當個可可愛愛,能哭能笑的“小朋友”。
汪林莞眼眸低垂,抿緊紅唇,透明的指尖陷入掌心。
他應該生氣了吧。
因為她總是對着他莫名其妙發脾氣。
只敢借着酒意,卻發洩清醒時絕對說不口的秘密。
也好,這樣也好。
不要再有交集就好了。
“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