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朝秦暮楚》17
-更文
========
然則,無論那個跳軌女子最終的歸宿是天堂或地獄,也只有以永恒的平靜作為她的結局,她生前肉體被火車肢解時所感到的剎那間無法忍受、一次性的、沒可能外道的苦痛或極樂,是她存在的最後一次感知。
此後,一切歸於無。
楚暮感傷。他發覺人有的時候是真正無助的 : 當文字、網絡、金錢、數字都無法入了人的心眼時,人所馀下的安慰要不是她與先前代代人所享過的虛無,要不就是現在楚暮用手指自天花板刮下來的。
那些灰。
「楚暮 楚暮」
秦招見楚暮久久低頭不語,遂在他面前招招手,見他回神過來,才問他 :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哦、哦。去……」
秦招見楚暮沉吟不語,以為他想回家了。可是,楚暮即時回家,也是躺在床上咀嚼關於生死的無聊幻想,故他寧願在街上游逛,身邊有一個活人。人對於人而言重要,陪伴的價值高貴不在於語言或聲色,也在於身邊某個人的存在——他那占據空間的肉體、動态、氣味、呼吸吐息……無一不給以楚暮一個信息 :
這裏不只你一人。
此刻,楚暮不想秦招離開他。
「我們帶彼此去各自的中學看看。」
秦招與楚暮的學校均不在這區,要乘搭十幾分鐘的輕鐵才能去到。待他們去過各自的中學後,已是下午四點了。他們既無處可去,又不想就此回去,竟然去了看海。
「你平時常來黃金海岸看海嗎」
「不常來。」
「那你又帶我來」
「這很重要嗎——關於我平時有沒有來。」楚暮想,他與秦招分別太多年,兩人之間除了小學時那麽一點又遙遠又渺小的記憶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牽連。大學。學系。人浮於事,每個人就像海面那一個個無依的、呆瓜一樣而有一根無形的線将它們一個個串連、束縛在某一片水域的——
浮球。
鮮橙色。
浮球不遠處是一條長長的膠索,色彩之所以斑斓,乃由於要警示游水客不能越過那道界,不然游得太遠,就危險。不知為什麽他們這個社會常常保障人類,但人類總無法自危機與死亡之中脫離。大廈有保安,少女在後樓梯被暴徒壓在地上淫辱。酒店裏有保安,少年少女迳自進入升降機上了某一層某間房,被他們熟悉的人灌醉。街上有警察,大排檔裏古惑仔互劈,斬死對家大佬就勝出游戲,生命力拼發出最閃亮的光輝,煙滅。因而,勝利等於死亡。
火車月臺有穿著淺黃色制服的職員,繁忙時段便一個個站立在黃線後,一有車到,冷靜地攔住急欲登車的乘客,說 :「讓人下車,先讓乘客下車。」太整齊。不禮讓的人變得不得不禮讓,大家說,這叫文明,這叫秩序。少女卻自月臺跳出去,或許,來不及感受柔軟背脊下堅硬的軌道與細碎的石子,就要跳人生最後一支佛朗明哥,有力纖瘦的手染上夕陽的血紅,蹦緊前臂,指向天空,旋著手腕 : 外張而折了一半的拇指,正直的食指,漸次傾斜向內卷曲的中指無名指尾指,如一朵綻開了泰半的火百合。
「我太久沒有看海了。」楚暮說。
這時候,沙灘人很少。他們自入口步下不多過十級的石梯,愈靠近沙灘的階梯,便愈鋪得多沙子。沙不幼滑,倒像是磨幼了的泥土,秦招恍悠悠想起他家對馬大馬路的地盤。每日,工人站在起重機吊臂頂端一個載人的小匣子,上到十幾層樓的高度做事。營建中的大廈有了雛型,外面罩著綠色的尼龍網,網底下是一根根竹條搭成的棚架,像人皮肉下的森森白骨,粗幼不一,複雜繁多。秦招自出世起就住在各種房屋裏,卻從不懂得建一座樓要花多少工序。
大廈是用來居住的。學校是用來上課的。醫院是出生時住的一個臨時落腳點。酒吧是用來勾搭人與被人勾搭的。茶座是用來作驗貨的場所。酒店是用來接客的。
具體要如何建一間屋、一座大廈,秦招無必要知道。不知是那班工人手腳慢或怎樣,秦招每朝早看那營建中的大廈,也察覺不出任何變化。可是,他習慣去看,看這個他不太關心,但又不習慣不看的物體,他對它沒有任何感情與責任,有時幻想它建成後會變成怎麽個樣子。外牆是香槟色的嗎 它名叫「逸情居」,會是浪漫的玫瑰紅嗎 住進去的人會因為它名字屘逸情居。而選擇了它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