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夜
到了晚上, 天已經黑了,前鋒營在雪地上搭起帳篷,秋葉面前有一堆火, 前面被烤的火熱,後背冰涼冰涼的,正如她如今的處境,一面火熱一面冰涼。
她抱着小本本又嘆了一口氣,這一天什麽都沒幹, 就一聲接着一聲的嘆氣, 煩死了。
王大有就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面條過來,“神女該吃飯了, 屬下覺得, 咱們就直接進城吧,進去了之後您在城裏住一段,咱們有事兒直接解決。現在您停滞不前白白浪費了大好機會, 而且咱們都是粗人,也想不到什麽主意。”
進城之後再治理也是一個辦法, 現在是一個小縣城, 容錯率比較高, 總比直接接手一個大城要強的多。這讓秋葉想起當初攻打漫水的時候老母說過的話“再壞能壞到哪兒去,失敗了無非是退回西園繼續耕地,贏了就是半個縣的土地。”
秋葉告訴自己還年輕,不能沒有膽量冒險, 她把小本本合上,“你說得對, 咱們不虧, 就算是縣城占不下來, 外面的土地咱們是要留着的。這一趟已經賺了,現在這一步贏了賺的更多,輸了也就是輸了,不虧。”
王大有趕快點頭,對對對,不虧。
秋葉回頭看了看縣城的方向,“但是目前還不能進攻,他們還有援軍,咱們要把援軍的兵器弄過來,就算是到時候戰況焦灼也不怕,沒了兵器的大軍還叫大軍嗎?再有就是,我總覺得我那親爹在哪裏等着給我一悶棍呢,我要等齊公子來,比起我爹,我更信齊家哥哥。”
因為齊公子是個厚道人,他這人別看是一地之主,但是目前綠水縣中的事兒很多,盜賊遍地就是,內憂外患都有的情況下,他沒心思跟自己争,而且他的大軍沒什麽素質,整體勢力而言這人沒什麽可忌諱的。最重要的,這人能為爹報仇,富貴只會坑爹。
齊公子這個時候又安營紮寨了,他裹着雪白的披風穿着孝衣站在風中,看着無數的帳篷被搭起來,大營中彌漫着香味,夾雜着各個帳篷裏爹娘老子的粗俗罵聲,心裏嘆口氣。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控制一個縣已經有心無力了,綠水縣出現的問題真的很多,他爹去世,所有的問題爆發出來令他時時刻刻焦頭爛額。
他這人雖然出身土匪但是從小也是金尊玉貴的長大,所以沒法走親爹的路子。不像錢家的少主從小接受教育,不會傳統的治理辦法。更不是富貴這種人,能靠自己趟一條不一樣的路出來,就算是人人覺得乳牙還沒換幹淨的秋葉,他也覺得比不上。
他和秋葉相處過,那姑娘也夠精明的,不比她爹差。
綠水縣的齊家,将來何去何從啊!
一個長的和黑鐵塔一樣的大漢端着一只碗過來,這是他爹把兄弟的兒子,大家自小兄弟相稱。
“哥,給你帶了些肉,快吃吧。咱們過幾天是拼命的,沒力氣不行,你可別學那些秀才非要守孝的日子裏吃素,你吃素上不了馬怎麽幹仗?”
齊公子哪有心情吃肉,“放着吧,我不想吃,再有一天就到縣城了,我爹和你爹的大仇終于能報完了,咱們這一趟也算是沒白跑,這事兒完了之後我想去哪兒多弄點糧食,要不然回去怎麽辦?畢竟還有那麽多人餓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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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全縣那麽多人,誰不餓着?你就是弄朝廷大倉裏的糧食也未必能喂飽,算了,聽天由命吧。”
齊公子不是這樣想的,他們齊家世世代代住在綠水,以前是窮人,現在也不算多富裕,但是總不能因為後世子孫缺德被人刨祖墳吧。糧食還是要弄的,弄多弄少就是自己的本事兒了。
他站起來去找了一面鑼,敲着在帳篷間行走:“兄弟們,明日都到城下了,報仇的事兒進城砍了錢家的人就完成了。但是咱們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咱們綠水的鄉親們還餓着呢。咱們都是綠林好漢,自來遵守道上的規矩,向來是對家門口的鄉親劫富濟貧替天行道,如今到了咱們幹老本行的時候了,明日到了縣城,大家說怎麽辦?”
四周的土匪們亂轟轟的回答:“搶他娘的不就成了。”“對,帶糧食回去替天行道,遇上快餓死的給點糧食。”
......
民間幫派和匪自來分清濁,清者最明顯的特點就是不欺淩弱小,不欺辱婦女。當然了,其他違法亂紀的事兒他們也不少做,這種土匪有時候反而會有好名聲,會有人說他們講義氣什麽。濁者就過分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都做。
在皇權不下縣鄉紳管地方的年代,有些地方是鄉紳都管不到的,這些地方就有幫派和土匪的影子,甚至在朝廷的西南幾郡,當地的民風就是結社自保,成立了各種各樣的幫派,這個傳統延續了上百年。受這個傳統的影響,就是去當地上任的官員也要和人拜把子入幫會,要聲勢浩大的擺豬頭設香案對天地神明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有人違背,必受三刀六洞的懲罰。否則什麽事兒都別想幹成。
齊公子的說法得到了這些土匪們的大力支持,一瞬間人人熱情踴躍,讓齊公子的心裏多少放松了一些。
當天夜裏,石磨帶着紙條到了富貴休息的院子外,問弟弟石磙:“主公在嗎?”
“在,還有女人。”
這群老兄弟對富貴的毛病太清楚了,今兒有個均縣的小地主送女兒,說家裏有個丫頭,羨慕巫馬大人英雄之姿,要給大人端茶倒水。
富貴能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而且這也是雙方勢力媾和的手段,富貴當即就說要納為側室,還自稱是均縣的女婿。
雖然答應的很好,而且以二房如夫人的名義接進家門,特意選了良辰吉日,但是這女人直接被親爹送來了,這時候富貴肯定在被翻紅浪。
這時候進去不合适,石磨就坐在了臺階上,石磙提醒臺階涼,石磨就沒當回事,他跑了一身汗了,這會兒不在乎涼不涼的。
石磙蹲下來問:“哥,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消息?重要不?”
按規矩是不能說的,但是這兄弟兩感情好,再加上石磙的嘴也很嚴實,石磨看了看周圍,小聲的說:“秋葉帶着先鋒抵達了城外,西園的大軍明天就能跟上。綠水距離縣城也是一天的路程,消息上說:再不去,咱們趕不上好事兒了。”
石磙就急了,“他們怎麽這麽快?”
“秋葉一路只管走,她有得力的管事在路上做瑣事,如今天冷了,給那些占領下的百姓修屋頂發糧碳。當地百姓雖然沒有如迎接主公一樣,但是也穩穩當當相安無事。”說到這裏壓低聲音:“我瞧着,咱們主公怕是占不了什麽大便宜了,現在去不去沒什麽意義了?”
“怎麽沒意義?去了能多撈點好處。”
這傻弟弟,石磨不想說那麽多,“你只覺得往前走有好處,但是你知不知道往前走會露怯?
秋葉那邊是一環扣着一環,她前面走,後面有人安撫,悄無聲息的把事兒做了,而且拿着漫水縣分地的例子給百姓們講,很多人心裏都火熱火熱的。只不過是不言語而已。說來說去,還是那塢堡能辦事兒的人多,都聽話,讓幹什麽就幹什麽,不會推三阻四。
咱們這邊就不一樣了,如今那群人分成什麽北郭黨,均縣黨。哪怕是在北郭黨裏還有什麽土黨和城黨。幹事兒的一個沒有,整日惦記些歪門邪道,”他對着身後的院子指了指,“好好的大姑娘,正經去做明媒正娶的平頭娘子呗,就這麽沒羞沒躁的送來了。
當年咱們兄弟們跟着主公在街上閑逛,那些湊上來的女人都是過不下去的。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為了能過日子能活下去,有些甚至還要拉扯孩子,找個男人沒名沒分的湊着過日子都理解。這種不缺吃不缺喝,聽說還從小讀書,我瞧着還不如咱們鄉下的婆娘們知道廉恥呢。
再往前走,這點拉幫結派的破事兒肯定會被秋葉知道,秋葉知道了就如蒼蠅盯上了有逢的蛋,不咬下幾口不算完。所以我說不能再走了,再走秋葉就要和主公盤盤道了。”
“沒哥你想的那麽糟,秋葉應該不會一眼看出來的。”
這時候院子裏有了動靜,幾個丫鬟出來,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衣帶松松垮垮,腳下歪歪顫顫,走路都不穩。
石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剛才蹲了一會就覺得很冷,他走到了院子門口對着裏面的丫鬟喊了一聲:“進去跟主公通報,就說有軍情消息要立即禀告。”
這些丫鬟們臉上紅撲撲的,個個春色滿面,白了他一眼,并沒有傳話,而是直接吩咐石磙:“去,跟廚房說送熱水進來,大人要沐浴。”
石磙又不是奴仆,能慣着她們嗎?
“你自己去外面跟下人說一句,有人會給這裏送水。現在是軍情大事要告訴主公,快禀告。”
幾個丫鬟把門堵住,“讓你跑腿你還多嘴,天那麽冷,我們才不去呢。”
還有人說:“你叫我一聲姐姐,跪下來打自己十個大嘴巴,再把活兒給我幹了,我就替你說一聲,怎樣啊?別覺得是欺負你,在我們家碰上你這種,臉不抽腫了不算完。”
石磙提起身子就想硬闖,被石磨一把拉住,他覺得弟弟這心眼直的家夥在主公身邊不合适了。北郭縣的何夫人治家有一手,管束家裏的下人規規矩矩沒讓人覺得不适,縣衙後院的姨娘算是老熟人,也很會做人,偶爾碰到了禮數周到。當日沒覺得,現在才感受到了,府邸裏門戶多了和老家那種叫一聲能聽見的小院子不一樣了。
他提高聲音:“主公,有大事禀告。”
這些丫鬟一聽,瞬間急了,“這哪兒來的沒規矩的,敢在夫人的門前吵吵嚷嚷,人呢,把這兩個拉下去打板子。”
富貴被石磨的一聲大喊驚動了,他衣衫不整的出來就聽到了丫鬟們的話,看她們歪歪扭扭的靠着門攔着石磙兄弟,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這幾個丫鬟剛才在屋子裏倒是挺知情識趣的,主仆幾個把富貴伺候的飄飄欲仙,但是和兄弟比起來,這幾個丫鬟太微不足道了。
他身上挂了一件衣服露着大片的肌膚,光着腳踩着雪,出來到了門口,也沒攏一攏衣服。石磨把紙條遞過去,石磙趕快把自己的外套脫了給他披上。
富貴看着紙條對石磙說:“你去把衛隊叫來。”
石磙以為他要升堂議事,沒想那麽多,轉眼把衛隊叫來了,石磨和富貴在說話,石磨一邊說一邊把石磙的外套給富貴裹嚴實了,“咱們接下來怎麽辦?我聽說外面的流民很多,在山口轉悠呢,一旦山口的駐軍被抽調南下鎮壓秋葉,那些流民就要進來了。外面的山陰軍鬧的可大了,聽說殺人放火的事兒每天都有。”
富貴冷笑一聲:“就算是不南下,你以為那些大軍能擋住流民和山陰軍?再說了,山陰的來了難道能讓咱們一敗再敗?我聽東渠先生說,咱們這幾縣的各家大軍兇悍着呢,就算是土匪齊家的隊伍,也是悍不畏死。更何況西園縣的精兵,我是真心喜歡啊!”
他把紙條遞給石磨:“不用着急,周挺必是我的內應。有周挺在,秋葉張狂不了。”
說完看着走到跟前的衛隊,側頭看着抱着衣服鞋襪追出來的丫鬟們,對衛隊輕飄飄的說:“杖殺。”
這些衛隊立即把丫鬟們拉過去,也沒挑地方,摁倒就打。
石磨勸富貴,“這些是二夫人的陪嫁,第一天下這麽重的手不合适。”
“奴才而已,跟你們兄弟們呲牙就是自尋死路。”富貴說完在丫鬟們慘叫的背景音裏拍了拍石磨和石磙的肩膀,“家裏養條狗如果不幹活還想咬自家人,留着幹嘛?”
說完再拍了拍他們,“一個女人而已,為了讓這裏的人面子好看才讓人叫她一聲二夫人,別太當回事。石磨回去歇着吧,石磙也別管這事兒,找個地方喝點酒暖暖身子,我回去睡了。”
石磨想說你剛殺了人家的丫鬟還回去睡,你怎麽就這麽心大呢?他想拉着,但是富貴轉身很快,走路的速度也快,一步沒跟上,就看着他去房間裏了。
再追也不合适了,石磨握着紙條,跺腳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不是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