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周氏
均縣縣衙, 外面大雪紛飛,縣令喝着小酒,把腳翹在桌子上, 正美滋滋的哼着小調。
一個仆人進來禀告:“大人,錢老爺回來了。”
縣令立即把腳收回來坐好,“是錢公從西園縣回來了,幸苦錢公了,你問問錢公什麽時候有空, 就說快過年了, 我找了幾本古籍,和錢公共同賞鑒。”
仆人們躬身領命而去。
沒一會, 仆人回來了:“禀告大人, 錢老爺請您和周縣尉一同去。”
這位縣令想了想,立即說:“去請周縣尉準備一下,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仆人領命去了周挺的宅子, 哪怕是大雪天,周家前院人來人往, 不少人穿着單衣在雪地裏摔跤。
周挺在一邊, 手裏抱着一塊石頭問獨子:“能撐得住嗎?”
他兒子咬着牙艱難的回答:“能。”
這位小公子正蹲在地上, 穿着單衣,外面套着铠甲,雙手在背後握住,背了一塊大石頭。周挺把懷裏的石頭輕輕的放上去, 他兒子艱難的站起來,咬着牙往院子的另一端走。
周挺目光中帶着欣慰, 跟在兒子身後, 擔心兒子摔倒, 緊緊的跟着。
沒一會,他兒子到了院牆邊,周挺囑咐:“慢點,兒子,慢點。”
這位小公子慢慢的蹲下來把石頭放下。
這時候一個家将跑過來:“家主,縣令派人過來了。”
仆人踩着小碎步走過來,對周挺說:“周老爺,剛才錢老爺回來了,請您和我們大人一起去見一面。”
周挺回答:“知道了,請轉告大人,就說挺換好了衣服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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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告辭離開,院子裏的家将紛紛圍過來,“家主,這是什麽意思?以前咱們三番兩次的求見,他都不見,如今反而讓您去……”
有人說:“快過年了,咱們家雖然不是豪強,祖上也是侯爺,他怎麽說也該宴請咱們家主。”
有個年長的家将反駁:“放屁,他們家看不起咱們這些武夫。怎麽可能讓家主去當座上賓?”
周挺伸手壓了一下:“別說了,來兩個人跟我一起去。其他人繼續。”
周挺進了後院換衣服,重新梳頭,打扮成一個儒雅的模樣,帶着兩個穿短打的家将一起去縣衙。
縣令也收拾好了,邀請周挺上自己的馬車。
“周老弟,來來來,咱們馬車上說話。”
周挺告了一聲罪,掀開衣服的下擺上車了。
馬車動起來,縣令一邊撥弄炭火一邊說:“錢公前幾日去西園縣了,西園的老母病逝了。”
周挺聽了一擡眉,把手放在炭盆上烤着,沒說話。
縣令就放下火筷子,“老弟,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西園的神女那個兇啊!一口吞了大半個漫水縣,好大的胃口。”
周挺嘴上說:“以訛傳訛罷了,小女孩有什麽兇的,不過是有人假借她的名聲做事罷了。”
嘴上說的風輕雲淡,心裏已經明白怎麽回事了,亂世正是武人大行其道的時候,錢家這是被西園吓着了。
他心裏狂喜,臉上不明顯。
縣令搖了搖頭:“盛名之下,人家多少是有點本事的。”說到這裏,他看着周挺:“馬上就是周老弟飛黃騰達的機會了,咱們茍富貴勿相忘啊!”
周挺一聽,立即謙卑的說:“這些日子多蒙您照顧,您這麽說,令挺愧疚難安。當初挺帶着家小一路逃命到這裏,說來就是一把心酸淚,多虧了您向錢老爺求情,才有挺今日,日後您有驅使絕不推辭。”
縣令很滿意,“言重了,老弟,你我一見如故,幫你一把也是應該的。”
兩個人在馬車上一番談話之後到了錢家門口。藍瓦白牆,整個錢家收拾的很素淨。
錢家家主在書房接待了他們。
這書房是真的書房,一架一架的書像是在書庫裏,令人看了大受震撼,整個書房,東西長二十丈,南北寬十二丈,這裏幾乎沒有浪費的空間,全是層層疊疊的書架。周挺被這個藏書量驚呆了。
“哈哈哈哈”,錢家的家主從一架書後面轉出來,看到周挺的樣子心裏得意:“久不相見,老父母和周縣尉最近可好?”
縣令回答:“謝錢公惦記,一切都好。錢公前幾日遠涉他鄉,不知道有什麽見聞?”
錢家家主請他們座下,童兒端了茶過來,錢家家主把手裏的書放在一邊,一邊品茶一邊說:“老父母問起見聞……那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縣令追問:“何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自然是牡雞司晨之事。”
縣令搖了搖頭,“錢公,這不算新鮮事,李唐年間,武氏篡權,那時候已經有牡雞司晨了。”
“非也非也,當年武氏退位,神器複歸李唐子孫手中。那老母有豪強之才,神女有枭雄之姿,神女與老母非親非故,白撿了一份基業也就罷了,如今卻鷹視狼行,對咱們來說,惡鄰在側寝食難安,更兼千百年間未有如此孽障,所以……”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我打算撥亂反正。”
縣令無所謂,他就是個傀儡。
周挺興奮的擡起頭,摁着自己的喜悅,控制自己不說話,這對于他來說,這是他和家族重新翻身的好機會。
錢家的家主看向周挺,“周縣尉,你意下如何?”
周挺站起來,謙卑的說:“錢公,願陣前拼殺,以全錢公之志。”
“請坐,周縣尉請坐,周氏祖上的威名我也聽說過,只是……”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看了看縣令。
縣令明白過來,周挺是被巫馬富貴趕到均縣的,錢家家主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擔心祖上英雄後人狗熊,把錢家的大軍千裏送人頭。
周挺的臉頓時漲紅,心中充滿了羞憤。
一次失敗,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實際上,他的指揮是沒問題的,敗就敗在當時縣令的治理上。
但是周挺真的不能給自己找這樣的理由,面對着錢家家主,他只能低下頭。
縣令看了看錢家的家主,又看了看周挺,心裏多少明白了錢家的意思。自古文武不對付,錢家自然看不上以武傳家的周家,但是周家也并非沒有來歷,錢家是想壓周家一頭,然後收為己用。
只怕周挺心高氣傲,未必願意低頭。
所以這位縣令就居中調和:“古人雲,勝敗乃兵家常事,錢公,不必擔憂,叫我說周老弟弓馬娴熟,西園縣又都是烏合之衆,到時候咱們均縣大軍發出,那些人如冰雪見日,自然消散瓦解。”
周挺感激的看了縣令,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周挺已經回過味來了,心裏面五味雜陳,覺得自己就像是喪家之犬一般。
這邊三人在書房說話,周家的一個家将追到錢家,問跟着周挺出門的兩個家将:“家主他人呢?”
“在裏面呢。家裏出事了嗎?”
“夫人的哥哥來了,帶了信。”
周挺的夫人是北郭縣的大戶姑娘,周挺跑了,但是他岳家還在,今日周挺的大舅子冒雪來了,來的時候還偷偷摸摸,又帶了一封信在身上,讓周家人不得不多想。
沒一會,周挺随着縣令出來,家将一擁而上,“家主,出事兒了,夫人突然肚子疼,您快回去看看。”
周挺愛重妻子,于是立即跟縣令分別:“大人近日的情誼挺都記着,容挺過幾日再來相謝,家裏出了事兒,不能陪大人一塊走了,這就告辭。”
縣令點了點頭,看着他們四人騎馬走了。
周挺回到家看見兒子迎了出來急忙問:“你母親怎麽樣了?”
周家的這位公子轉頭看了看幾個家将,這些家将這會兒趕快解釋:“路上人多不好說,還沒來得及跟家主說呢。”
小公子點了點頭:“父親,舅舅來了。”說着拉父親進了門,小聲的禀告:“還帶着巫馬富貴的信。”
周挺對巫馬富貴的感受非常複雜,“就不應該讓你舅舅進門。”
嘴上這麽說,帶着孩子到了後院,身體卻恭恭敬敬的拜見了內兄。
“回來了,坐。”這位說客姓吳,和西園縣的盧老爺一樣,父祖都在外做過官。
吳老爺看了看周挺,又看了看周家一家三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我當時跟你說不要離開,不要離開……你看看,如今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寄人籬下,連帶的妻兒也跟着你受罪。”
周挺聽了嘆了一口氣,對旁邊坐着的妻子說:“安排一下酒宴,等會兒我與哥哥喝一杯。”
他妻子知道兩個人有話聊,答應了一聲站起來退出去了。
吳老爺說:“看你的面容,我就知道你最近一段日子過得不好,離開家鄉的人就跟無根之萍一樣,看的臉色還是輕的,少不了要受人白眼兒,聽人奚落,還要挨別人欺負。”
“是啊,”周挺端起茶壺給內兄倒了一杯茶:“剛才去拜見了錢家家主,他想要把我收為奴仆,讓我成他們家的打手。你都不知道今日說話多難聽!”
吳老爺端着茶杯,“奚落你上次大敗?”
“幾句難聽話我還是能聽的,為将者最忌諱的是心緒變化。我自認為我的修煉功夫還是到家的,就是他這人,認為我如今窮途末路,想讓我徹底賣身給他們家,我的兒子家将也要對他們家俯首聽命,世世代代受他們家驅馳。都說錢家為人仁義,叫我說今日如此對待我,簡直是落井下石啊!”
“那你接下來怎麽辦?”
周挺想了想:“我想把夫人托付給哥哥,帶着我兒子和家将到外邊兒投奔大軍,像祖上一樣拼一個出身出來。我若是倒黴不幸陣亡,請哥哥看在你與夫人是親兄妹的份上……”
吳老爺伸手阻止了他,讓他別往下說了。
“真的到那一步,我自然會照看妹妹外甥,只是你也不必如此悲觀。我給你帶來了另外一條路。”
說着把一封信拿了出來,放到了周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