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節
一個瞬間,擡頭再看,花朝連同巨蟒,還有那些白衣人,都不見了。
只餘風中一塊碎布片如同斷翼的蝴蝶般輾轉飛揚,想起他之前分明看到那碎布是從花朝的手中掉落的,他匆匆策馬上前,躍身将那塊碎布抓在了手中,原以為是花朝留下的什麽求救訊息或者記號,可是待看清那是什麽之後,整個人如遭雷殛,幾乎動彈不得。
那是他的衣角。
那是先前花朝拉着他的衣服不讓他來的時候,他親手從自己衣服上截下的衣角……若是之前他沒有一意孤行趕過來,花朝是不是就不會遭此橫禍?
可是他想救自己的朋友有什麽不對?行走江湖講的不就是一個義字嗎?
花朝為什麽要這麽任性地追過來?她不追過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說到底她為什麽要離開青陽鎮,她好好待在青陽鎮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出來找她?他幾次三番讓她回去,她為什麽就是不聽呢?
袁秦有些茫然地想着。
一切竟如大夢一場。
只手上那塊碎布提醒着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樣殘酷的事情。
十八、花朝的夢
司文趕到的時候,傅無傷仰面躺在地上,胸口處暈染了一大片的血跡。是被利刃刺傷的痕跡。雙目卻是圓睜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不由得大駭:“少爺!少爺!”
“咳咳……”傅無傷動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有些艱難地動了動唇:“我還沒死,別嚎了。去追……去追花朝。
司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心中無比焦急然而身體卻不聽使喚的傅無傷正要發怒。卻見司文冷不丁伸手從他身上的傷口處沾了一些殷紅的血,舉到他眼前,一臉猶疑地道:“少爺。您的暈血症已經沒事了嗎?”
傅無傷猛地一僵。随即雙眼一閉,幹脆利落地昏倒了。
司文面無表情地彎下腰将他扶起,比起去追一個已經消失的人。眼前這個重傷垂死……而且是他主子的人,才比較重要吧。
Advertisement
花朝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她被捉回了瑤池仙莊,被吊起來鞭打。被割斷了手腳筋脈……甚至,幾乎被放光了全身的血。每天每天都是永無止境的如同地獄般的痛苦和折磨。
生不如死。
好疼啊……
“花朝,醒醒。”
有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喚。是阿娘的聲音?
花朝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秦羅衣的臉。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迷茫,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此時身在何處:“阿娘?”
這句稱呼一出口,花朝眼中微微亮了起來,那些可怕的事情果然是在做夢吧……被放血什麽的,那些事情距離現在差不多已經有十五年了,她不是瑤池仙莊的聖女,也不是那個孤零零無處可去的小姑娘了,那日她和阿秦一起被爹娘帶回了家。
她也有家了。
“怎麽了,看起來竟這樣呆呆的,做夢了嗎?”秦羅衣揉了揉她的臉,笑道。
阿娘身上穿的,是她親手縫制的鳳尾裙,特別漂亮。
“嗯……做了一個好長的夢。”花朝傻笑了一下,輕聲喃喃。
那夢如此真實,竟讓她一時分不清夢鏡和現實了。
“姑娘,可不能再睡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要起來準備了。”一旁有人喜氣洋洋地笑着插話。
花朝看了那說話之人一眼,是喜娘。
是了,今天是她的迎親之日。
鞭炮聲響起,已穿戴上鳳冠霞帔,盛妝打扮的花朝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紅花轎裏,一路唢吶開道,有孩童調皮嘻笑的聲音一路追着花轎,花朝小心翼翼地掀開轎簾一角,往外偷看。
穿着大紅喜服的袁秦正策馬随轎而行,仿佛是注意到花朝的目光,他回過頭沖她笑了一下,端的是豐神俊朗。
大紅花轎沿着鎮子轉了一大圈,最終又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客棧。
一拜天地,二拜爹娘,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一柄稱杆挑起大紅蓋頭,從此稱心如意,白頭攜老。
……
“醒醒。”有人在拍她的臉,力氣很大,打得她有點疼。
花朝眉頭一蹙,有些費力地将眼睜開一條縫隙。
所有的熱鬧和喜慶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
只有陰暗逼仄、滿布着血腥味的的房間,和滿眼陰森恐怖的刑具。
而她,正赤着雙足被高高吊起在一個木頭架子上,無力地垂着頭,滿身都是斑駁的鞭痕,手腳筋脈俱斷,手腕和腳踝上各被劃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從傷口中不斷地汩汩流出。
“嘀嗒……嘀嗒……”
殷紅的、粘稠的血,在她足下聚集成了一汪小小的血窪。
這夢魇一般的場景。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來,拍了拍她的臉,花朝擡起被血糊住的眼,便看到那位蒙面的白衣聖女正站在自己面前,那聖女雙眼微彎地看着她,仿佛在笑。
“才半個多月而已,這就不行了嗎?還記得我嗎?這樣的痛楚……我當初可是生受了十多年呢。”她不屑地輕嗤一聲,手中寒光一閃,自袖中抽出一把鋒利的環首匕首,在花朝的手臂上又狠狠劃了一道。
花朝悶哼一聲,那道新增的傷口深可見骨,卻不見有多少血流出,想來是她身上的血液已經快被放幹淨了。
這些天,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花朝能夠猜出這位聖女可能當年也是被囚禁在仙莊的血蠱中的一員,雖然這位聖女一直重複問她是否記得,可是花朝當真對她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而每次,這位聖女便會為此大動肝火。
“你竟然不記得我!你怎麽能夠不記得我!是了,在當年尊貴的聖女眼中,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蝼蟻,又怎麽可能擁有被你記住的資格呢!可惜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我才是地位尊崇的聖女呢,而你,不過是個叛逃出仙莊的叛徒……”聖女說着,又在她的手臂上狠狠劃了一道,見花朝的身體因為疼痛而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才輕笑出聲,道:“還真是身嬌肉貴呢,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且有得你生受的……”
花朝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痛。
是了,那麽美好的,才是夢境。
而她眼前遭受的,卻是現實。
根本沒有婚禮,因為新郎逃婚了。
而她,又回到了這個永遠沒辦法醒來的噩夢之中。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瀕死的時候,總會回憶起過去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美好……這些天她不斷在瀕死的邊緣徘徊,意識一時清醒一時模糊,清醒時便是絕望,每一次自美好的夢境裏清醒,便是比絕望更絕望。
有時候她會覺得現在這一切才是噩夢,只要睜開眼睛便能看到阿娘溫柔的笑臉……
“你不痛嗎?不哭喊不求饒嗎?”見花朝默默不語,聖女湊近了她,有些無趣地問。
一開始還會因為疼痛而流淚的人,現在卻除了抽搐之外沒有了其他反應。
痛,當然痛,痛得快要死掉了,但卻一直死不掉。
花朝想,果然環境最是能鍛煉人的,在青陽鎮的時候,她可是手指被鏽花針戳了都疼得忍不住要掉眼淚的,而現在……她全身的血幾乎都被放幹了,她都已經掉不出一滴眼淚了。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身體裏的鮮血都快流幹淨了,所以連眼淚也成了奢侈
,眼眶裏幹澀得發痛,視線也一時清楚一時模樣的。
聖女見她依然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氣得又狠狠在她身上劃了幾道,直到将她折磨得幾乎體無完膚,這才拂袖走了。
而花朝,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
十九、姑姑
時光的流逝對于神智一時清醒一時模糊的花朝來說毫無意義,她只能從聖女每隔幾天的到訪中察覺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然而這一次,聖女有好久沒來。
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被遺忘在了這裏。
以至于等到這一次聖女到來的時候。她竟然隐隐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但是這一次。聖女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隐隐透着瘋狂。
“看到我來,很害怕吧。”聖女的臉上帶着奇異的笑容。那是一種仿佛可操控花朝生死的志得意滿,有什麽比把曾經身在雲端的人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腳下更讓人愉快呢?但那笑容很快落下。她陰沉着臉上前。伸手狠狠捏住花朝的下巴,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有哪裏不一樣?竟值得聖母如此另眼相看?”
她的語氣中帶着極大的憤懑。
花朝低垂着眉眼,事實上,比起被遺忘在這裏不知今夕是何夕。這位聖女的到來。反而并不那麽令她害怕了。
……只是今天的聖女看起來有些異常,是發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