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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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李驕陽就醒了。
按理說宿醉的人不會睜眼這麽早,不睡到個日上三竿還真對不起自己夜裏的鬧騰。李驕陽是給熱醒的,晚上回來的晚,沒開空調也沒開窗戶,倆大活人喘氣兒呢,空氣的溫度便越來越高。
他滿頭大汗,身上濕漉漉的,屋子裏光線暗,他努力辨別了一番還沒分清楚這是哪兒,一邊兒肩膀上的重量感和酸麻感就襲了過來。原來,他胳膊伸着,申翼枕在他的肩膀上正睡的沉。長頭發遮着臉,但隐約也能看到發根的地方濕了,八成也是熱的。
怪不得出一身汗,大夏天的肉貼肉能不熱麽?
李驕陽想起來開空調,這一動作才覺出來不對了。他衣裳呢?再看申翼也是袒胸露懷,真絲的襯衣都跳了絲了,妝都沒卸就合眼睡覺了,這不是申翼的作風。
申翼要是個女的,李驕陽百分之一百二會認為倆人昨兒晚上發生了點不可描述的事情。可現在這麽個場景得怎麽說呢?他和申翼抱一塊兒睡覺,他倆……他倆能發生啥?
被酒精浸泡過的鹵煮并不能快速思考太多細節,一想李驕陽就覺得頭疼。他覺得奇怪,心煩意亂,鬧騰。也不知道這股情緒是從何而來的,他只得垂眼看申翼。被長時間盯着,人是會醒來的,申翼眼睛動了動,睜開一條縫隙,視線慢慢聚攏,看見李驕陽已經醒了,也正在看他。
申翼覺得眼睛疼,睜着難受,昨兒晚上沒卸妝,還哭過了,這會兒興許已經腫了,樣子難看至極。不過他沒太在意這些,連趴在李驕陽懷裏的姿勢都沒變,反而又找了個更好的姿勢枕着,用手拉着李驕陽的手摟在自己肩膀上。
“嘛呢?”李驕陽驚了。他以為申翼睡糊塗了把自己當成什麽犄角旮旯撿回來的野男人。
“你別說話,我也不想跟你說話。”申翼的聲音很低,也有點啞,“是你說的,當牛做馬,有求必應。我睡醒之前,不準動。”
“行行行。”李驕陽沒脾氣,自己吹過的牛逼還不得自己受着麽。他就叫申翼這麽枕着他:“我先去開個空調,回來你接着睡,成不?”
申翼沒動,李驕陽暗搓搓的扶着申翼把自己從下面挪出來,找到了空調遙控器給按開,就那麽“滴”的一聲,他就感覺仿佛立刻涼快了起來。緊接着他又躺回到床上,主動的摟住了申翼,還是剛才那姿勢。全程申翼沒說一句話,李驕陽長嘆道:“行了,您老先生接着睡吧。”
他抱着申翼的動作一點也不生分,申翼還困着呢,也沒什麽心氣兒,沒一會兒就又睡着了。李驕陽入睡沒那麽快,摟着申翼的那只手正好能摸到他的頭發,手指繞了一截玩弄一陣。他不動一動,那種鬧騰的感覺就又會回來,讓他煩躁的睡不着。
以前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他也不是沒喝多過,醒來時都是這樣,跟申翼躺在一張床上各睡各的,只不過申翼都是背對着他,壓着床邊兒,再動一下就能掉床底下去。
那姿态避他如瘟疫,連背影都寫滿了嫌棄。
這次不一樣,申翼竟然能窩他懷裏睡覺,衣服沒換妝沒卸,那姿勢淩亂又撩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驕陽才想起來申翼是個gay。
細說起來,李驕陽沒怎麽真的接觸過這類人,沒切身體驗過就容易對陌生的群體産生誤會。後來他發現身處這個群體中的申翼出了愛穿女裝是個死宅之外沒什麽不同,女裝和死宅是他二次元的屬性,跟他gay不gay的沒關系,李驕陽就更不計較了。
這個身份在李驕陽這裏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普通标簽,跟形容別人高矮胖瘦一樣,是不計入特殊範疇的。所以他也沒有因此而帶着有色眼鏡看申翼,平時該怎麽交往就怎麽交往。
直男的交往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他們能幹出來比gay還gay的事兒,油膩而不自知。李驕陽也是這麽對申翼的,兄弟之間沒什麽不可以,計較都是以為太小氣。
他自認為不是小氣的人,申翼也不是,這事兒就這麽着了。
直到這個清晨,他才恍然發覺,申翼和他是不一樣的。申翼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裏不覺得別扭,可是他呢?他在一張床上光着醒來,摟着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這對一個直男來說難道不別扭麽?
因為這個人是申翼,李驕陽才能按下那些奇怪的情緒,踏踏實實的跟他說“你睡覺吧”這樣的話。換了其他人,且得說哪個敢枕少爺這胳膊呢?
說一千道一萬,他說服自己這是申翼,可他心底裏也不太踏實。就是那麽猛然想起來的申翼的性取向叫他覺得不安,他害怕叫申翼誤會了,引起什麽不快。他總幻想着申翼要是個女的,他在申翼這裏都排不上號,其實就算申翼是男的,他也排不上號。
優秀的人總歸是要跟優秀的人在一起。
這麽想着想着,他又覺得特別不甘心,雖然很自私,可他不想讓申翼去談戀愛,申翼找個男人那他怎麽辦啊?申翼也會像現在這樣兒靠在別的男人懷裏麽?他也會……
李驕陽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畫面,他接受不了,覺得刺撓的慌,心裏愈發怨恨。
這股怨恨裏似乎還夾在了點什麽別的,很重要,只是他暫時想不到,如同一段暫缺的記憶。
他轉過臉看着申翼的睡顏,由生一股嘆息,也不知道腦子裏那碗鹵煮是沒加大腸還是忘記放白肉了,輕輕的伸過頭去,噘着嘴在申翼的額頭上貼了一下,然後趕緊收回動作,咂摸咂摸味道。
沒人看見,也沒什麽意思,就跟他曾經在二樓的辦公室裏偷偷的試申翼的裙子一樣,就是腦子短路圖個新鮮而已。
沒什麽的。
回籠覺再醒來的失憶效果跟宿醉也差不多。
這次申翼睡飽了,捂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發愣,李驕陽也是這樣,不過他感覺自己半邊身體仿佛失去了知覺,一時半會兒也不想動。
兩人都是衣衫不整頭發雜亂,一個癱坐在床頭,一個跪坐在床尾。這一出兒倒真是兩個瀕臨中年危機的宿醉男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幾點了?”申翼說話都帶鼻音。
李驕陽撇了一眼手機:“十點一刻。”
兩人沉默。
一秒。
兩秒。
三秒。
就在這一瞬間,兩人同時從床上彈跳而起,嘴裏都喊着“遭了遭了”往外跑。李驕陽在客廳裏找到了自己丢失的T恤,不過他沒時間想為什麽他的T恤像一坨抹布一樣丢在外面,因為今天是工作日。
已經十點多了,他倆鐵定遲到了。
會被胡雲芳打死吧……
“小鳥!”李驕陽猛拍衛生間的門,“能不能讓我進去撒個尿?”
“滾!”申翼說話烏魯烏魯的,是在刷牙洗臉。他的動作很快,把臉弄幹淨之後連頭發都沒梳就跑出來了,脫了自己身上的破布,換了件幹淨整潔的,全程不超過五分鐘。李驕陽趁着這個空檔也上了個廁所洗了把臉,出來抖落抖落自己那件抹布,跑去跟申翼說:“能不能借我件兒衣裳?”
申翼二話沒說丢給他一件T恤,李驕陽套上,胸口大大的加藤惠,怎麽看怎麽想個死宅。
“湊合湊合吧。”申翼提溜着李驕陽出門,“趕緊走。”
李驕陽一腳油門就沒停過,光速飛奔到了公司,就這都快十一點了。兩人急匆匆的進了辦公室,一個連頭發都沒梳,一個穿着不屬于自己的衣服,樣子怎麽看怎麽狼狽。
“你們倆……”張春強看着這倆人,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時此刻,覺得有點一言難盡,“幹嘛去了?”
“沒什麽,就是起晚了。”李驕陽解釋,“昨兒晚上喝多了。”
“呃……”張春強眼珠子上下打量二人,“是——麽?”
“那既然這樣的話,就給你倆算遲到曠工了。”胡雲芳非常盡職盡責的記了一筆。
李驕陽扭捏的求情:“雲芳大人……”
“別別別。”胡雲芳說,“吳彥祖強奸與王大治同罪,別跟我求情。”
“不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麽?”李驕陽說,“我怎麽覺得你這話說的這麽惡心?”
胡雲芳說:“意思都差不多。”
“差多了!”李驕陽敲了敲胡雲芳的桌子,“被吳彥祖強奸那叫強奸麽?那叫扶貧!”
“我求求你放過吳彥祖吧!”張春強喊道,“你怎麽不惦記人家點好?”
李驕陽說:“我就是那麽一比喻。”
張春強說:“滾吧你!”
他們還是那副打打鬧鬧的樣子,申翼沒插嘴,就靜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特別累,昨兒晚上一出鬧劇仿佛榨幹了他所有的精力,眼睛還腫着,特別難受。他用手背撐着自己的額頭閉目養神,還好上午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做,遲一點就遲一點了,也就李驕陽這麽個二貨要算計算計。
一想到李驕陽,昨夜種種就全然浮現。他希望自己也喝多了,一睜眼什麽都忘幹淨了。但顯然忘幹淨了的只有李驕陽一個,不過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人在三更半夜做出來的事兒那都不叫人事兒,情緒容易激動容易一時上頭,天一亮再回憶一下就會覺得很蠢了。申翼覺得自己就很蠢,哭喪個什麽勁兒呀,還不是得這麽活着?他現在只想清淨清淨,不想看見李驕陽,看見了就眼疼。
他想什麽就來什麽,接下來的時間裏李驕陽一直被事兒纏着,一個禮拜能來別墅的時間有限,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外面跑,見這個見那個,知道的是李驕陽在商業社交,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準備跑路了。
一整個夏天他都在外面,現實如他哥所講,下半年的資本市場确實比較緊縮,錢不好找。
玩流量這種事兒人家已經不太看重了,通常三句話不離實際問題。
你覺得二次元平臺的出路在哪兒?
你覺得二次元的增長量可觀麽?
你未來的變現模式是怎樣的?
說通俗點,這話就是在問李驕陽,你覺得這事兒靠譜兒麽,你們圈的人消費能力行不行,你打算以後怎麽賺錢?
前兩個李驕陽能對答如流,第三個問題,也是一直以來困擾他的核心問題,他沒有盈利模式。
這樣的話他就只能靠着不斷融資的方式支撐下去,融到最後要麽被收購,要麽套現跑路,基本都是賣孩子了。
李驕陽頭疼,“創業真難”四個大字再次浮現在眼前。
這叫他也有點懷疑二次元到底行不行,看着挺熱鬧,實際上呢?
他不知道,這個圈子于他而言一直都是陌生的,他努力想接近,到最後還是不得其法。他經歷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事兒,可他還是站在外面,而且當他帶着這樣商業的眼光去看待這個圈子的時候,他覺得之前建立的親切感頓時不複存在了。
一切都陌生的可怕。
李驕陽白日裏被投資人折磨,晚上回家之後忙他在萌圈的工作,日子過的緊巴也忙碌,驀然回首,他發覺自己似乎真的沒怎麽跟同事們好好在一起插诨打科了。
明日沒有任何安排,他決定準時去上班,順便也跟大家分享一下他數月努力的工作成果。
抱着這樣的想法入睡,半夢半醒之間腦海中出現了申翼。
他最近時常夢到申翼,越累越能夢到,大多是一個烏漆嘛黑的夜晚,他都要快看不清申翼的臉了,但是卻能從身體的觸摸上分辨是那是申翼。
他摟着申翼親吻纏綿,懷裏的申翼雌雄莫辨,更像是個女人。
這些沒發生過,可在他的腦中又是那麽的真實。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把這個畫面從自己的腦中抽出去,但那東西很調皮,發現夢境在主人有此意圖,自己先溜走了,只留一點餘韻在其中。
“哎呀我操!”李驕陽叫嚷一聲,用手垂床,緊接着陣陣哀嚎打滾。
他又睡不着了,都快入秋的天氣了,他還能爬起來開空調吹涼風。吹冷靜了,覺得自己非常糟糕。
那是你親兄弟啊李驕陽,你不能因為人家女裝很好看就真的把人家當女的用啊!
你的良心和節操都喂狗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