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嚴文淵從家裏離開後,本來想去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有獨立的休息間,設施齊全,跟酒店公寓差不多,睡一晚沒有問題。
可他走到半路,秦牧洋又給他打電話了。
秦牧洋是嚴文淵養的另一只金絲雀,沒有何詩玥懂事,也沒有周骞漂亮,而且跟他在一起什麽都不圖,不跟他提要求。
嚴文淵當初看中的是秦牧洋的書卷氣質,後來怕秦牧洋難甩,就不太找了。
但秦牧洋還是晨昏定省給他電話,也不多聊,問個好,分享一下心情,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這會兒看到秦牧洋來電,嚴文淵近乎報複性地想:你讓我滾?你別後悔。
之後,他就去找秦牧洋了。
嚴怿打來電話時,季知禮在床上掙紮了一個多小時,終于還是去洗了澡,正在指揮npc給他換床單被罩。
“小叔怎麽給我打電話啦?”季知禮靠在沙發上半閉着眼,困得聲音都發軟,“想我了嗎?”
嚴怿越發覺得季知禮像小孩子,他也像個長輩一樣問季知禮:“第一天上班,感覺如何?”
“爽啊!我可是奮鬥型的人,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季知禮見床鋪好了,立馬爬進被窩,舒服地喟嘆,“唔,躺着好幸福!”
“呵呵。”嚴怿沒忍住,輕笑了兩聲。
“不行了小叔,”季知禮有心想跟嚴怿多聊幾句,奈何酒勁沒過,“我晚上喝了不少,太困了,先睡了啊。”
“嗯?”嚴怿卻反問,“喝酒了?文淵在你身邊嗎?”
“沒有,”季知禮閉着眼睛,大腦已經停頓了,“他……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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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手機脫手,睡過去了。
“知禮,知禮?”嚴怿聽到淺淺的呼吸聲,猜到季知禮睡着了。
嚴文淵竟然這麽晚還沒回家?嚴怿覺得不對,甚至有些不滿。
挂了電話,他就打給嚴文淵。
電話響了很久,嚴文淵才接。
“文淵,”嚴怿問,“你在哪?”
嚴文淵沒想到嚴怿會查崗,他正躺在秦牧洋床上,沒法說實話,只好含糊地回答:“在外面。”
“不管你在哪,”嚴怿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卻隐含怒氣,“現在,回老宅見我。”
“現在?”嚴文淵太了解嚴怿了,能這個時間找他回老宅,必定的已經生氣了。
可是為什麽生氣?
嚴文淵不明就裏,卻還是聽話地答應了:“好。”
挂了電話,嚴文淵穿衣服,秦牧洋坐起來,圍着被子問:“要走了?”
嚴文淵看都沒看秦牧洋,“嗯”了一聲,邊往外走邊說:“改天再來看你。”
“好的。”秦牧洋看着嚴文淵消失,聽見了關門聲後,還呆坐了一會兒,才重新躺下。
老宅燈火通明,嚴文淵剛進去,就被嚴怿的下屬引去了祠堂。
嚴家家風老派,到現在還保留着祖宗祠堂。
嚴文淵讨厭這地方,從小只要犯錯,他爸就罰他跪祠堂。祠堂裏的空氣都是腐朽的,散發着陳舊的黴味。
推開門,他看到嚴怿站在裏面,正在給祖宗排位上香。
大門在身後關上,嚴怿還穿着襯衫西褲,在夜深人靜中,顯得挺拔卻詭異。
“跪下。”嚴怿背對着嚴文淵,只說了兩個字。
嚴文淵仰望嚴怿太久了,久到他滿心以下犯上的想法,卻總是控制不住地聽話。哪怕懷着對祠堂的排斥和厭惡,還是忍着惡心,跪到祖宗排位面前。
“文淵,在島上你答應過我,好好過日子,不再做有損家族顏面的事。”嚴怿直言道,“是不是?”
嚴文淵:“是。”
“是。”嚴怿重複了一遍,轉身看向嚴文淵,“既然如此,為什麽反悔?”
嚴文淵低下頭,不吭聲了。
“斷不幹淨是嗎?”嚴怿道,“今晚就去書房抄家訓吧,抄到明早,告訴我你能不能斷。”
嚴怿聲音還是很柔,可說出的話,沒有一句嚴文淵愛聽的。
抄家訓抄家訓,嚴文淵最煩抄家訓!
他這些年,為什麽找那些人?
難道不是因為嚴怿嗎?
為什麽嚴怿是他小叔?
為什麽嚴怿不迷戀他?
為什麽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喜歡嚴怿?
各種不甘心的念頭在嚴文淵心頭翻滾,他擡眸,怨毒的視線跟嚴怿對上。
嚴怿巋然不動:“不服?”
嚴文淵努力壓制着心底的暴戾,重重呼吸了兩下。
“服。”他說道。
嚴怿:“去吧。”
嚴文淵氣呼呼地起身,一身戾氣地大步走了出去,把門摔得哐哐響。
人走出去,門板合上,随着腳步聲遠去,祠堂裏又恢複了寂靜。
越來越靜。
就在這仿佛停滞一般的空間裏,“唰”得一聲輕響,嚴怿點着了打火機。
他嘴裏叼着一根煙,橘紅色的火苗跳躍着,在黑夜中點燃了一星紅光。嚴怿吸了一口,白霧随之飄散開去。
煙草的味道逐漸濃郁,嚴怿鏡片後的視線,淡淡掃過那沉沉矗立着的排位。
跟剛才不同的是,他的眼底沒有半點恭敬,只有無盡的冷漠。
接下去的日子,季知禮跟嚴文淵的關系,再次回到冰點。
嚴文淵倒是每天按時上班和回家,可兩人就算同一個桌子吃早餐,彼此也不說一句話,心照不宣地開始了冷戰。
季知禮懶得理嚴文淵,聽說季睿大醉回家,挨了頓臭罵。季知禮偷笑,心想季睿更得讨厭他了。
而他自己的工作格外忙碌。
經過一段時間的物色,季知禮終于高薪挖來一位經紀人做總監。這位新總監三十多歲,長相幹練又嚴厲,公司上下都叫她“杜姐”。杜姐一上任,就把大家指使得團團轉,季知禮聽到有人議論,說杜姐的到來,是讓大家渡劫的。
不過好處就是,忙完這段,季知禮又能當甩手掌櫃的了。
等到周骞和何詩玥的工作都順利開展後,他又能浪了。
這回,他優先想到嚴怿。
作為最重要的出資者,他得感謝嚴怿一下才行。
于是抽了個周末,他給嚴怿打電話。
“小叔!”電話剛接通,季知禮就熱情洋溢道,“晚上有空嗎?能賞臉一起吃個飯嗎?”
“可以啊。”
嚴怿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什麽都沒問,就直接答應了。
季知禮剛見完設計師,之前要做舞臺服裝,經過幾個來回的讨論和修改,終于定稿開始制作了。他坐在頂樓咖啡廳裏,看着城市風景說道:“答應這麽快?不問我為什麽給你打電話嗎?”
他跟嚴怿的聯系比跟嚴文淵還多。工作上每一個進展,他都跟嚴怿報備一下,讓嚴怿知道自己的錢都花在了哪裏,也借機跟嚴怿混熟。
畢竟以他的視角,這個世界最無私的就是嚴怿了,所以他信任嚴怿。
嚴怿:“我猜,應該是想請我吃飯,感謝我的幫助吧。”
季知禮哈哈笑:“過分了啊!你怎麽搶我臺詞!”
“好吧,我道歉。”嚴怿也笑了兩聲,正經道,“現在是四點五十,雖然有點早,我們可以早點點餐,邊等邊聊。”
“嗯?現在去嗎?”季知禮,“也好,你想吃什麽,我現在訂位置。”
嚴怿:“不用,你下樓吧,我在樓下等你。”
“???”季知禮震驚,環顧四周道,“你在我身上裝了攝像頭?”
嚴怿:“我是下午去見朋友,剛好看見你。”
“好,我馬上下樓。”季知禮沒多想,拿起外套就起身離開座位。
季知禮在樓下停車場找到了嚴怿的車。
為了方便,季知禮沒開自己的車,上了嚴怿的副駕。
“咦,小叔還要自己開車啊?”季知禮關上車門,邊系安全帶邊調侃,“司機呢?排面兒呢?”
嚴怿也不知為何,一聽季知禮說話就想笑。于是他就笑了,啓動車子說:“司機下班了,偶爾我也要動一動吧。想吃什麽?”
“我感覺吃飯還是太早了,吃完夜間場還沒開場呢,”季知禮側頭看向嚴怿,美滋滋道,“看電影去?”
他在穿進書裏之前,每次有新片上映都要看。而且為了看電影,他還在家裏建了個獨立影院,只有他跟姐姐用。
在這兒是不用想了,以後離婚重獲自由,怎麽也要重新建一個。
“好。”嚴怿十分好說話,驅車駛向電影院。
兩人看了個電影,又去吃了粵菜。
季知禮很久沒這麽輕松了,仿佛在嚴怿面前,他能放下防備,自由自在。不僅看電影,吃美食,還拍了很多照片,發了朋友圈。
“一會兒去‘尋歡’啊?”季知禮見嚴怿放下筷子,立馬提議。
“尋歡”酒吧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連帶着季知禮對其也有好感。只不過話一出口他發現,這酒吧名字挺适合調情,跟嚴怿說好像不太合适。
可他沒等解釋找補,嚴怿就一本正經地點頭:“行,我也挺長時間沒去了。”
季知禮:“……”
行吧,知道他在說什麽就好。
“不過,你不回去嗎?”嚴怿又說,“你跟文淵,多久沒一起吃晚飯了?”
季知禮本來心情不錯,一聽嚴文淵的名字,頓時有點倒胃口。不過想想也正常,嚴怿跟嚴文淵畢竟是一家人,嚴怿對他好,也是為了嚴文淵。所以他老實回答:“他忙,如果他回家早,我們也是一起吃的。今天他說要開會,我才出來的。”
開會是季知禮聽司機說的。
嚴怿自然知道嚴文淵要開會。他沒再說什麽,打算結賬。
“哎!說好我請的!”季知禮急忙攔住嚴怿,“小叔,其實文淵挺在意你的,沒事你可以去我家坐坐,一家人,多聚聚嘛。”
季知禮目不轉睛地盯着嚴怿的臉,嚴文淵當然不跟他提嚴怿,可是他經常迷惑,嚴文淵既然那麽喜歡嚴怿,兩人為什麽關系那麽疏遠?哪怕作為親屬,也着實奇怪了些。
是嚴怿有意為之麽?季知禮想。
但嚴怿的反應跟之前一樣,毫無破綻地笑了笑:“好,有空我去看你們。”
酒吧裏熱鬧非凡。
嚴怿輕車熟路地找到他習慣坐的位置,季知禮也跟着坐下,剛準備說話,就聽嚴怿說道:“一杯martini,半片檸檬,兩塊冰。一杯rum,只加冰。”
“哇哦!”季知禮笑了,“你還記得我喝什麽?”
他們第一次見面,季知禮就點的這個。
嚴怿笑而不語,抿了一口他的rum。
季知禮熟練地拿出一顆糖,剝了糖紙含進嘴裏,這才去端酒杯。嚴怿側目注意到,勾唇問道:“你好像總在吃糖,喜歡?”
蜜桃的香甜味道再次飄了過來,嚴怿看季知禮的眼神,越來越像看小朋友。
季知禮不服氣,喝了口酒,索性湊近嚴怿,在嚴怿耳邊說:“不是喜歡,是不接吻的時候,嘴巴會寂寞,吃糖緩解一下。”
溫熱的氣息灑在嚴怿耳廓,蜜桃味随着距離的縮短而濃郁,嚴怿不由地晃了下神,随即哭笑不得,按着季知禮的腦門,把季知禮推遠了。
“我是你叔叔,別胡鬧。”嚴怿扶了下眼鏡,笑着搖搖頭。
“叔叔你太保守啦!”季知禮算發現了,不管他怎麽鬧,嚴怿總能一副包容的樣子,根本不把他的小伎倆當真。
這更好,他可以更放肆。
“吃糖喝酒味道更好,”季知禮又往嚴怿身邊湊,還遞給嚴怿一顆糖,“叔叔你試試?”
“不了。”嚴怿拒絕道,“你留着吃吧。”
“也行。”季知禮把糖卷回掌心,“叔叔,我要去跳舞了,你去不去?”
“我不去。”嚴怿想到了什麽,提醒道,“你注意分寸。”
“知道了。”季知禮道,“我給叔叔你物色一下對象,絕不私吞,哈哈哈哈哈。”
“……”嚴怿無語,季知禮笑着走了。
季知禮玩得很盡興。
雖然沒遇到熟人,但是也認識了些新朋友,帶回來一串名片。炫耀似的在嚴怿面前擺了一排,再次收獲了嚴怿的笑。
嚴怿笑起來,也是很包容,很溫柔的樣子。讓季知禮有種錯覺,好像嚴怿很寵愛自己。
雖說理論上不可能,但誰會拒絕被寵愛呢。
整個晚上,嚴怿只喝酒,坐在位置上沒動過,既不跟人搭讪,也不理會其他人的搭讪。季知禮跟嚴怿走出網吧時還在感嘆:“叔叔,你也太正經了吧。喝酒的話在家喝就行了,你來酒吧幹嘛?”
兩人在等司機過來,冷風襲來,嚴怿默默站在上風向,跟季知禮說話的同時,還能擋着風。他說道:“家裏太安靜了,這裏熱鬧。”
燈光也被嚴怿擋在背後,季知禮覺得嚴怿看上去比以前還高大,能遮住自己似的。可他仿佛看到一種孤獨,是他從未想過能在嚴怿身上看到的。
“那你想喝酒的時候,也可以找我。”季知禮脫口而出,“我話痨,一個頂八個,一點不安靜。”
“好。”嚴怿笑笑,正好車也停到他們面前,不是他們開來的那輛。
嚴怿來開後車門,季知禮沒有猶豫地鑽了進去。
坐正後,嚴怿也随之進來,季知禮随意地往前面一瞥,才發現司機躲閃的眼神。
司機剛才在看他。
季知禮不明所以,嚴怿關了車門,忽然說道:“對了。”
季知禮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聽嚴怿:“這個酒吧是我的秘密,不要跟別人說,文淵也不行。”
“呀?”季知禮又嘚瑟上了,順杆爬道,“我們之間有秘密了呢!”
嚴怿莞爾不語,季知禮則又瞟了一眼司機。
嚴怿送季知禮回了家,他沒下車,等季知禮進門,他就讓司機開車走了。
但季知禮卻沒隐瞞,還特意去書房找嚴文淵。
嚴文淵正在工作,聽到敲門就說了進,本以為是送咖啡來的管家,沒想到是季知禮。
他們冷戰到這會兒,嚴文淵以為季知禮低頭了,面無表情地主動說了話:“怎麽了?”
“沒怎麽,想告訴你一聲,小叔送我回來的。”季知禮靠着門框,挑眉說道。
“小叔送……”嚴文淵變了臉色,問題太多竟然一時不知問哪個,“你怎麽跟小叔見面了?”
“碰見了呗。”季知禮吊兒郎當沒個正經,說完就要走。
“別走!”嚴文淵急了,起身大步追了過來。
季知禮先沒聽見似的還往外走,嚴文淵在走廊裏追上他,二話不說地一扯。
“咚”得一下,季知禮的後背貼到牆上,嚴文淵一條胳膊橫在他身邊。
“跑什麽?”嚴文淵垂眸直視季知禮,略帶不耐煩地問,“問你呢,怎麽跟小叔碰見了?”
“工作上的事,想請教一下小叔。”季知禮的視線,從嚴文淵襯衫第二顆扣子,一點一點往上移,直到看進嚴文淵眼裏,才軟綿綿地抱怨,“你太兇了,我又不敢問你。”
酒精和蜜桃混合的香味萦繞開來,嚴文淵就像被擊中心尖,喉結克制不住地動了動。
然後他收回胳膊,錯開視線,為了掩飾尴尬,說道:“那工作你還挺當回事的。”
“廢話,我可認真呢!”季知禮也站直了,仿佛沒撩過嚴文淵,自顧自地繼續往樓梯口,“小叔都誇我!哎呀,小叔可真溫柔,聽他說話都是一種享受。”
“……不是告訴你離他遠點嗎?”嚴文淵頓時沒了旖旎的心思,伸手去抓季知禮,“以後有問題問我。”
可他動作慢了一步,季知禮早有防備,他只有指尖蹭到了季知禮的衣服,對方已經跑到了樓梯口。
“我這不是幫你跟小叔聯絡感情嘛!”季知禮竄上樓梯,只露個腦袋遠遠地跟嚴文淵喊話,“靠你自己,八百年也得不到他!”
“!!你!”
嚴文淵氣得作勢要沖上去,季知禮卻做了個鬼臉,兔子似的蹬蹬蹬上了樓。
“……”嚴文淵也不是真要去追,他站在原地,聽到季知禮的開門聲,緩緩揚起唇角。
不得不承認,跟季知禮吵吵鬧鬧的相處方式,比冷戰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