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見我心
第二日, 陳念春一大早就開始忙活着準備做橘子糖。
一筐新鮮的淮南蜜桔,幾方上好的林州黃糖,還有一碗用新鮮麥芽發的麥芽糖, 據那個專門來教她做糖的大廚說黃糖裏摻上新鮮的麥芽糖會更有韌性。
大廚是個臉蛋圓圓的高壯婦人, 想來是剛忙活完,白面包子似的圓潤臉孔上還帶着熱氣騰騰的紅暈, 堆着笑,“念春小姐,材料都在這裏了。”
陳念春一身黛藍的交領長裙, 綠藻仔細的替她系好了銀索襻膊,好讓她騰出手來做點心。
第一步是搗打出橘子汁, 廚娘先示範在幹淨石臼中放入幾只扒好皮去好經絡的蜜桔, 一邊小心的錘搗,一邊囑咐她, “這橘子的白衣味苦,混到橘子汁裏就會讓橘子糖味道發苦,定要扒幹淨才好。”
陳念春看着她的動作似乎輕而易舉,也拿起幾個橘子嘗試起來,身邊廚藝最好的是姜黃,給她遞上扒得幹幹淨淨的橘子。
女郎們的手指都是用蔻丹染成了嬌嫩的粉色,橘子皮的汁液會污了女郎的指尖自然不能讓女郎自己動手。
過濾橘子汁,熬制糖漿, 等待糖漿凝固,再切成一個個小巧玲珑的糖塊兒, 興許是今日的廚娘師傅教的特別好, 陳念春這個連竈臺都沒碰過的嬌小姐竟也做得像模像樣的。
心滿意足的讓桃紅從房裏挑了她最喜歡的垂蘭紙将一小包糖塊兒細細包好, 又讓綠藻取了一塊足足有三兩的銀錠子給廚娘。
“娘子辛苦了, 這點銀子就給諸位買點兒糖甜甜嘴罷。”
面容白淨的高壯婦人臉上堆滿了讨好的笑,連聲道不敢,手下卻是實誠的小心接過銀子。這可是三兩,他們這些人加起來一個月月錢都沒有三兩呢,念春小姐不愧是最得夫人寵愛的表小姐,出手就是慷慨。
等到小廚房裏的人走後,陳念春把糖塊兒包交給桃紅,讓她送去謝氏府邸,頓了一頓,特意吩咐她晚一個時辰再送去。
桃紅心領神會,點點頭。
解決完橘子糖的事情,她也算是對這個約定有了交代,回去換了一身衣裳就打算去繁春樓見一見窕娘。
綠藻最是細心,“小姐,外邊的雲層厚實,天氣陰蒙蒙的又挂着風,怕是又要下一場大雪,還是穿那件厚實的沉水綢褂子罷。”
陳念春想想也是,便順從的讓綠藻像是打扮洋娃娃似的給她換上厚實的衣衫,烏發披散只是在頭頂盤了一個晚雲髻,簪上幾枝金鑲玉的釵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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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舒展,掩光遮陽,街上的大紅燈籠高高挂起,鮮紅的穗子在呼號的冷風中搖搖欲墜,小攤販叫賣着鍋裏翻滾着的骨頭湯,袅袅白煙因風成線,來來往往的行人手邊大多放着一把油紙傘。
果不其然,陳念春前腳剛跨進繁春樓的大門,後腳就變了天,餃子餡大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密集的像是夏日的雷雨,只是一瞬間,青灰色的屋頂瓦片就染白了大半。
“今日的雪下得真大啊。”陳念春放下鬥篷的兜帽,轉頭看了一眼外邊飄飄揚揚的飛雪,有些慶幸,還好自己來的時機剛剛好,若是在路上下了雪,怕是要堵上半晌。
繁春樓的媽媽對陳念春的到來早已是見怪不怪,殷勤的替她開道,引着她上樓去窕娘的包間,“陳女郎,今日有從鄭國運來的芙魚,還活蹦亂跳着呢,妾身這就讓廚房做一盅魚湯來給您暖暖身子!”
陳念春一邊走一邊同這媽媽聊天,這繁春樓的媽媽也委實能言善道,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就從茶葉魚湯聊到了繁春樓新到的一個南曲班子,講到這個班子裏都是俊俏的白面郎君時還頗有些暧昧的朝她眨眨眼。
陳念春啼笑皆非,從荷包裏掏出一兩碎銀子就扔到她頗為雄偉的胸懷,濃妝豔抹的媽媽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去摸銀子,像是捉一尾在空氣中遨游的小魚。
潇灑的轉頭去尋五樓最裏邊靠江的窕娘的屋子。
窕娘的屋子裏地龍燒得很旺,架子上還擺着三兩只熏爐散發着暖融融的甜香,紫檀和花紋的博古架上擺着一盆盆開得正豔的三角梅,一身藕粉色也因紗诃子的秀麗女子面容恬靜,懷中抱着一只胡桃木琵琶,身後是怒放的三月三千紅梅雪裏圖。
滿屋芬芳卻不及美人分毫。
勾描着丹彩的美目流轉,盯着門口等待,忽而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展顏一笑吩咐身邊的侍女将燙好的酒端上來。
等到溫熱的荔枝酒在案幾上擺好,呼啦的一聲就見門扉敞開,一身着鮮嫩的鵝黃色褂子長裙的女郎混着室外的涼風進來了。
“你這裏好暖和。”陳念春搓搓凍紅的手,解下身上的鬥篷,毫不見外的湊到衣着單薄的窕娘身邊。
見着她,窕娘也不想往常見着客人那般客氣的模樣,安生的坐着捧着手爐等着她來,笑意融融,“冷你也不知道多穿些。”
看着她,先是仔細的端詳了半晌,眸光像是溫柔的燭火,纖手撫上她的臉頰,道,“大難一場,你瘦了好些,身上沒留下什麽傷吧。”
知道她的擔心,陳念春搖搖頭,“我沒受什麽傷,那日雖然被下了藥但好在藥性不強和了幾服藥就好的差不多了。”
窕娘道:“沒有受什麽傷不是好事,怎麽悶悶不樂?”
陳念春嘆了口氣,有些苦惱的說看着窕娘,“窕娘,你說,你見過有人會喜歡上一個一直利用你的人嗎?”
窕娘愣了愣,“嗯?”
“就是……就是……我有個朋友啊,她……”
“別,我知道你這個朋友就是你自己,說說吧,你跟謝郎君又怎麽了?”
陳念春,“……”被識破了。
默默端起案幾上的酒杯,鼻尖滿是馥郁的荔枝甜香,咽進嘴裏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喝了一杯緩緩,陳念春才開始同窕娘坦白。
“就是我一直以為我同他是兩情相悅,但我發現他可能根本就不喜歡我。”陳念春一手托着腦袋,一手拿着溫熱的酒杯,聲音有些惆悵。
“怎麽可能呢?”窕娘分明是不信,“那日謝郎君替你擋箭可是許多人都看見的,若不是心悅你為何要替你擋箭。”
長長的嘆了口氣,若是她自己做個局外人也肯定不信,城牆邊縱身擋箭,雙雙墜河,可不是生死相随的一對絕命鴛鴦。
“就是這樣,他救了我是真的,沒有那麽喜歡我也是真的”。
陳念春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落寞,窕娘看她的臉色也不再多說了,拍拍她的肩膀,“沒事,天下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可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為慶賀你大難不死,我也送你一份大禮。”
說完拍拍手。
不出片刻,一隊手捧各色樂器的伶人便魚貫而入。
窕娘附耳貼在陳念春頰邊,“這可是最近繁春樓裏最紅的南曲班子。”
陳念春睜大眼睛,這一隊伶人先不說彈奏的水平如何,光是賣相就絕對能知道為什麽能成繁春樓最紅的南曲班子了。
這一隊人裏有男有女,有嬌俏嬌憨的琵琶女郎,身邊是長身玉立的吹簫郎君,奏琴的是姿容清冷的羽冠郎君,擊磬的是一身火紅笑容熱烈的胡人少年郎……
男男女女各個姿容出挑,高的瘦的豐腴的,甜美的熱烈的清冷的,應有盡有,聚在一起,不說讓人神魂颠倒,讓人頭腦昏昏絕對輕而易舉。
窕娘臉上帶着笑,看着陳念春驚訝的模樣,悄悄給侍女打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