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飛白鶴
幽竹叢叢,燈影幢幢。
偌大一個謝府,夜深早已人靜,只有歲寒院依舊燈火盞盞明亮如白晝。
細膩柔軟的宣白綢蒙就的窗棂上隐隐透過三兩燈下對坐的身影。
“魏國此番的野心不小,恐怕吾等必須得出手遏制了。”
一道清淡如蘭般的年輕男聲道,“魏國的謀求吾等皆知,只依靠謝家是做不到的,只有諸世家都站在一條線上才能做到。”
“那吾等該如何做?”
……
等到與諸位族老們的夜談結束之時,已是将近醜時末,近日來長陵暗潮湧動,諸國之間小動作不斷,世家人心浮動,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好不容易了結今日事,饒是謝惜時向來精力充沛,也不由得渾身疲憊,骨節分明的玉白手指按了按緊繃的眼穴,起身準備回寝房。
越過門檻,門外清冷的月光下能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立在枯石海邊那棵高大的柔蒲樹下,此時正值柔蒲花的花期末,在謝府園丁的精心照料下,這棵柔蒲還保持着花期正盛的模樣。
紛紛揚揚的花瓣飄飄灑灑的落下,落到樹下雲髻高挽的美人身上,更添美麗。
“長姐。”
謝渺笑着應他,“我瞧見族老們走了,便來看看你。”
走近了一瞧,看見弟弟棱角更加分明的下颌,心疼道,“莫要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讓他們忙去罷。”
謝惜時笑着搖搖頭,“這麽晚了,長姐怎麽不休息。”
“這不是好奇嗎,你長到這麽大,頭一次專門讓我去瞧一個女郎,”促狹的笑道,“當真是個天仙似的人物,就是脾氣大了些,不過不要緊,我們謝家也不是撐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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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姐,你想到哪去了,那位陳女郎意義不一樣,日後說不定還有事要麻煩她。”謝惜時無奈一笑。
謝渺可不管日後不日後的,只當是這個弟弟害羞,留下一句,“知道了,知道了。”轉身就走。
留下原地的謝惜時嘆了口氣,無奈回房。
此時此刻的陳念春正躺在自己暖融融的被窩裏呼呼大睡,整整四個湯婆子将她的被子連同身體都呼得熱乎乎的。
得益于保暖做得好,第二日起來的陳念春竟然一絲落水後的不适都無,這讓想以此為借口逃學幾日的陳念春不由得大失所望。
只能換好衣服用完早膳,頂着淩冽的寒風去學堂。
今日的學堂氛圍格外的凝重啊,踏入學堂的陳念春有感。
吳柳兒沒有來,聽說是抱病在家,旁邊的範予嫣也還沒有到,又轉頭看看,此時第一排居然只有一個她和一個安靜看書的謝惜時。
因為沒有其他人,鼻尖隐隐的冷香越發的明顯,陳念春吸吸鼻子,伸手自己把小包裏的文房四寶掏出來放好。
今日一上午都是畫藝課,先生們叮囑今日得帶些顏料來,因此掏出來的瓶瓶罐罐格外的多,陳念春裝顏料的小陶瓶也像她這人,五彩斑斓,叮叮咚咚的響着。
不多時,今日的先生也來了。
是一位眉毛很長的白胖老頭,灰白的眉毛足足垂到了胡子邊與胡子融為了一體,陳念春想,要是按照那個胡子越長福氣越長的說法,這老頭的福氣怕是下輩子都用不完吧。
白胖老頭自稱姓胡,便稱呼他為胡講師。
胡講師笑得臉上的褶子皺得像白面包子的肉褶,看起來和藹極了,說話聲音也是極溫和,“今日我們畫活物。”
拍拍手,便示意學子們拿起畫具跟随他到院子裏。
在場的都是豆蔻年華的女郎郎君,難掩活潑好奇的本性,遇見這般新奇的授課方式,叽叽喳喳的笑着收拾起桌上的畫具,互相笑着說着話走出去。
陳念春也收拾着顏料瓶,可是她的瓶子太多,又沒有趁手的匣子,現下有些苦惱。
正焦躁着,桌子上突然出現一只梨花木的小匣子,高低剛剛好。
陳念春擡頭一看,見到一張小巧素淨如同梨花瓣的一張小臉,陳念春下意識的道了句謝,等到那女孩急匆匆的走了,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這個女孩正是那天對她很不友好的薄妍的妹妹薄惠,沒想到姐姐這般心機深沉,妹妹卻這般單純,明知她與她姐姐不睦還送她匣子。
庭院裏早已擺好了一只只畫架,上面擺好了雪白的畫卷,每人一只,畫架便圍繞着昨日引起軒然大波的錦鯉池。
今日的錦鯉池多了不一樣的東西。
姿态優雅的丹頂鶴正姿态惬意的立在錦鯉池邊的假山上,還有一只正緩緩的向他們衆人踱步,看得出這幾只鶴兒被馴養得極好,完全不怕人的樣子,淡定從容的藐視着這群人類。
“雪君,傳聞你專門有個鶴苑來飼養群鶴?”是與謝惜時頗為熟稔的舒成清。
被點到名的謝惜時非常從容的碾了碾顏料碟子裏各色的顏料,沒有正面回答,“傳聞就是傳聞罷了。”這話說了就是沒說。
陳念春撇撇嘴,她最看不慣的就是謝惜時這副裝模作樣的姿态了。
她的位置本該還是在謝惜時的旁邊,可等到她過去時,卻發現薄惠居然抱着一堆東西施施然的放在了謝惜時的旁邊,二人居然還說起了話?
陳念春:呵呵。
腳步一頓,轉個身,抱着自己的顏料走到了另一邊尋了個空位便把自己的顏料放了下來,完全忽略了背後一道目光。
“今日我們要畫的便是這幾只鶴兒,諸位便開始吧。”胡先生一聲落下,衆學子便信心十足的開始調制顏料,開始畫。
陳念春不同于其他迫不及待開始畫畫的學子們,她整個人非常悠閑的開始觀摩起來。
與她像似的是她身邊的那個長相十分清秀的白皙郎君。
“陳女郎。”那位清秀郎君笑容腼腆的跟她執了一禮,非常自然的與她搭起了話。
陳念春一邊看着那幾只鶴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他,直到這位郎君說了,“我的家鄉有一種特色的礦石,玄色的礦石中摻有細細的流光,稀奇極了。”
探過頭去,望着他,“可否一觀?”
陳念春生就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直直的盯着你時,就像一只水靈靈的小狐貍,楚楚動人的風情。
那年輕郎君幾乎是一下子就漲紅了臉,手忙腳亂的把自己桌上的一只青花瓷的小瓶遞給了她,羞赧道:“條件簡陋,望女郎莫要嫌棄。”
看着手裏這個材質确實頗為粗陋的青花瓷瓶子,陳念春笑道,“這般新奇的顏料當是價值連城,怎會簡陋。”
這郎君臉皮薄,被她一誇,臉更紅了。
陳念春打開瓶子,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出來,用水調和開,狼毫蘸取,在雪白的卷軸上一劃,紙上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果然如同那位郎君所言,濃郁的墨色裏是細碎的光彩,在光線的照耀下,星星點點的泛着光。
“這瓶顏料便贈與陳女郎了,望陳女郎不要嫌棄。”這清秀郎君見陳念春喜歡,忙不疊的說。
陳念春實在喜歡,也不多扭捏,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補充一句,今日我們的畫卷只此一張,沒有多的可供更換,”胡先生瞧了他們一眼,笑得賊兮兮的,“還有,今日的畫卷可是要評分的,望諸位盡力。”
陳念春望着自己為了試顏色被狠狠畫上一筆的畫卷。
“……”
旁邊的清秀郎君見此,提出了要不跟他換一張。
陳念春擺擺手,示意不用,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丹頂鶴,便潇灑下筆,毫不猶豫,筆走神龍,以一種他人看了只會是以為她在亂塗亂畫的姿态,三兩下就畫好了一幅畫。
她這般豪放的畫姿也引來了胡先生,他先前此言就是因為看見了陳念春的一劃,他倒是十分好奇這個畫的這般随性而為的女娃娃會畫出個什麽。
凝神一看,一句好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
“鶴有形且有神,揮墨無多但神顯其中,寥寥數筆,筆筆精華,白鶴展翼将欲飛,只因猶困畫卷中,當真是一副好畫!”胡先生眼中異彩連連,拿起這副畫卷仔細端詳,又是輕咦一聲,看起了這墨。
“此墨玄中流光,是流光墨?”
陳念春身邊的那位清秀郎君忙起身答是。
這邊鬧出這般動靜自然瞞不過其他人,大多好奇的圍了過來,瞧見了她的畫也是驚嘆不已。
“今日之畫,在下認為,頭名當是陳女郎,謝郎君畫藝高超但少了一絲新意便居次之。其他人,我便不多說了。”意思就是沒什麽看頭。
衆人聽這評價神色各異,大部分的人本就是世家中家世中的佼佼者與輸贏并不大在意,也多是随意附和。
其中好勝者也有,比如薄妍,她向來自诩才女,兩次被陳念春搶了風頭自是憤憤不已,面上還要裝得大方,氣得嘔血。
還有逢秋會的畫之一道的魁首,一個八尺男兒此時恨不得化成一粒灰塵藏到磚縫裏去,他本就以自身畫藝為傲,此時告訴他,他的畫根本不堪入目,這讓他怎麽受得了。
就這樣煎熬了一整日,陳念春把帶來的三匣子小點心都與其他女郎們分着吃完了,此時饑腸辘辘,還在腦袋裏想要不要去看看範予嫣。
還沒等她猶豫完,此時學堂裏已經磨蹭的只有陳念春了。
就在她想要出門的時候,門外出現了一位綠色衣裙的婢子。
“陳女郎,我家郎君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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