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思誤(沈莘月番外上)
如果爹爹不受朝廷奸臣狗官的誣陷,我想,我家不會破敗。我仍然是沈府中的一位快樂無憂,錦衣玉食的小姐。
只可惜,一切去得太早。
在那白雪茫茫的冬日,娘親将我交給了一個女人。
府裏的大火蔓延而上,似彩霞暈染了半個天際。
娘親摸着我的頭,攢出一個慈愛的笑:“月兒,你爹是被冤枉的,你爹一生都是好人。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麽?”
我模棱兩可地望着她迷離的淚眼,十分聽話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不清楚娘親是什麽意思,在沈府的日子裏,我懂得要做的,只是一個大家閨秀。
接着娘親起身,拉了我身後站着的一位着身粉紅衣裳的女人,她年紀不大,估計跟我娘親不相上下。
我只微垂着頭,聽娘親和她的對話。
“阿妹,月兒她……就拜托你了。”
那個女人頓了片刻,蹲下看着我的眼睛。片刻,便用一雙溫柔的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只聽得頭上有一個聲音響起:“阿姐,你放心,月兒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安心罷!”瞅了那大火彌漫的沈府,“我知道,你是死都要跟着他的!”
娘親迎上她誠摯地一笑,微微側了頭,雙眸一轉,淺淺一笑:“阿妹,你是月兒的姨母,不需要什麽都遷就她。凡用得着她的地方,盡可使喚。月兒較聽話的。只盼阿妹你,待到月兒成年的時候,給她找一位好人家嫁了,好好過活便是了!”
我看着身旁那女人連連點頭,我知道,娘親是将我交給了她。而她們之間的對話更表明我可以完全信賴她,因着她是我娘親的妹妹,我從未謀面的姨母。
大火燒得越來越盛,我眼巴巴地瞅着一本正經的娘親。
還來不及出聲,就見得娘親掙脫了我的手,朝着紅光滿天的沈府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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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那明白,娘親是想同爹爹一起死,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站着看她陪同自己的相公共赴黃泉。幾次躍躍欲試地想要伸出手臂拉住她,可是身側的這個紋絲不動的女人卻用她強有力的臂脖死死摳住我,即便我聲嘶力竭,也無法求得她放了我。
“月兒,你進去有什麽用?你娘鐵定是要同你爹死的,現在的你沒什麽能力,他們是在用死捍衛自己的清白!”
有一刻,我只覺得無助。是,生我養我的娘親和爹爹可以用死來證明清明廉潔的名譽。但他們永遠不知道,在我這個女兒的眼裏,最重要的只是想要他們留下來陪着我,或者死時帶上我一起。
也永遠沒有人知道,當這個世界,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每一天是怎樣的凄涼和寂寞。
從我跟着這個名義上的姨母開始,我才知道,那所謂的寂寞還帶走了我一生的幸福。我無可奈何地成了藝妓。
姨母,現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竟是崆城著名的花樓之人豔春樓的老鸨,一個名副其實的管事者。
蠟燭一盞,耀着淡黃的光,暈在我身後那扇貼着花布簾的軒窗上,布上有一匹駿馬,馬上騎着一位身穿月白戰袍的男子,他的側臉清冷俊逸,黑色發絲由一錦帶束着,似乎起了微風,他身後的江面上還微微泛起了幾絲漣漪。
只可惜,這樣潇灑動人的地方卻是我即将埋葬幸福的墳墓。
這一晚,朗朗月空,門沿處掃進一地的白光。
姨母特地找來幾個得心應手的丫鬟,伺候我沐浴更衣。一切完畢,又将我從頭到尾地打扮了一番。很想笑笑她們這般差的審美能力,所以約莫覺得我的臉像猴屁股了,才匆匆閉門出去。
身後尖銳妖嬈的笑聲響起。
“月兒啊,這麽多年你已經成了我們豔春樓的頭牌,不過這女人啊,不能太死心眼。”她走近,兩手放在我的肩上,對着鏡中的我左瞧了瞧,右瞧了瞧,最後心滿意足地續道,“你這個模樣比姨母當年還要可人。相信晉公子也會很歡喜的。”
我不明其意地瞪着鏡中的她,實在想象不出娘親怎麽會将我托付給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親戚。或許,世上已經沒有親戚能成為我們沈家人的蔭蔽,所以他們都選擇了死,只因為我年紀尚小,便不忍心,所以才替我做出了這個選擇。
一個生的選擇。
“媽媽,你這麽對我,真沒有良心!”我恨恨地看着她。
她愣了愣,若有所思,接着托着我的下巴猖狂一笑。
“沈莘月,我告訴你,這個世上一個女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咬牙放棄自己最為重要的東西!你娘已經死了,你覺得一個死人的話對我這個活人會有什麽影響麽?良心?呵,又值幾個錢?這一大樓子的姑娘現在不都沒什麽怨言麽?對了,忘了跟你說,晉公子可是我們的老常客,惹惱了他,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說完這樣一番冷語,她搖着孔雀羽毛扇便大笑出了門、
看着那左搖右擺的身影,我生氣地拂亂了梳妝臺一堆又一堆的胭脂水粉。撥走頭上沉沉的發簪發釵,散了發絲走至床前,脫了外衫,倒頭便睡。管他什麽來頭的晉公子,我先睡了再說。
樓外聲音越來越嘈雜,伴着步踏樓板咯吱咯吱的碎響,由遠及近拾級而上。透過朦朦胧胧的床幔,我聽見那人驚魂甫定的納悶聲。
“呵,真是個特別的性子,讓他試試,也不知會不會和我一樣吃個閉門羹!”咿呀了兩句,又嗤嗤了兩聲,他好像坐在了房裏正中的桌子上。
呼呼兩聲,手中折扇也跟着響起來。
雙手拽緊被子,慢慢拉下一點偷偷地瞧去。
又一噗嗤兩響,我吓壞了,縮了脖子腦袋藏被褥。
待聲音沒動靜了,才大着膽子往外瞅,可除了被夜風搖曳的大門和房中水晶墜珠,什麽也沒有。
姨母口中不能惹惱的大人物晉公子已然走了。
我大着膽子挑開床簾,費解地望了數眼,終究縮回身體,心安地閉緊了眸子,沉沉睡去。
一夜心急如焚,想着這樣的怠慢,怎麽說姨母都不會輕易就放了我。說不好将我吊在柴房裏,像以前那樣狠狠地打,同時啰哩啰嗦地來一番理所當然的說教。
朗朗晴空,萬裏無雲。
睡眼惺忪之際,姨母已帶着幾個丫鬟進屋。
也許,是懲戒的時辰到了。
我皺了皺眉,故作雲淡風清地笑:“莫不是昨日我惹惱了那晉公子,所以今次媽媽才一大清早派着這麽些人來,想要處罰我?”
她瞧着衣衫不整的我,對着身側一衆婢女使了幾個眼色。說着幾人如同猴子撈月般把我拉下床,一陣搗鼓。洗臉地洗臉,整妝地整妝。待得妝容被幾人搗鼓得有模有樣的時候,才聽得身後姨母的歡聲笑語。
“這孩子,媽媽竟沒有察覺你有這麽大本事。一向挑剔的晉公子昨夜竟被你伺候得妥妥貼貼。出房時容光煥發,還特地提醒,叫我莫要再讓你接待其他的客人!”說着勾肩搭背,又把着我的手臂仔仔細細地瞧了兩分,“越看越稱得上國色天香,可不,輕而易舉地就吸引了晉公子。”啧啧兩句,松開手臂。笑着執着孔雀羽毛扇出屋,跨過門沿,又意味深長地一瞥。
我愣在原地,全身癱軟,那晉公子連我一面都未曾見過,怎麽就知道我的容貌絕色?
時則秋,人也頗為疲乏。
經過這件事後,姨母也很少再來找我的麻煩。除了一些個樓中姐妹和幾個膽大妄為的丫鬟會來找茬以外羞辱我以外,便沒有遇到什麽旁的事。
我着了一身水綠色的長裙,靜靜地倚靠在欄杆上。
樓下一陣一陣達達馬蹄響聲。
我半眯着眼睛瞅了瞅,終于發現時常陪伴我的人影勒馬停在了豔春樓外那個小角落裏。他有一雙洞若觀火的雙眸,以及細致的劍眉,還穿着一身月白戰袍。
略略蹙眉,心緒不寧。
原來,他長得是那樣地好看,好看地眉羽間都生出了一股柔情。
他坐着的馬兒掠過樓外,如同一陣急行的風。飛竄跑過,不着痕跡。
秋風瑟瑟,細柳拂堤。
挨過一個又一個無聊的日子,走過一道又一道艱難的旅程。
終于這一日,迎來了豔春樓的盛宴。
真是異常溫暖的一天。
只走馬觀花地完成了露藝迎客,待得看臺之上一切準備就緒,自己一舞完畢,索性挪到看臺不遠的角落,抱頭大睡。
不知是誰拿走了蓋在身上的布帆,我身子微微一抖,便感受到此人手心裏的餘熱。
恍惚覺得側臉一陣灼熱。立時,我摸着腦袋叫了聲媽,還沒說完,頭上的聲音柔軟親切地,靜靜地傳來:“姑娘可睡好了?”
我吓地兩腿發抖,将瞳孔再放大了些。我輕笑兩聲,對着熱鬧依舊的看臺撥指定去。我對他說,咯,不該我了。我剛跳完。看他額際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虛汗,又深思了一番。
他抱臂沉默,随即睜開眼睛,看着我的神色也反問笑道,若我還想再看一次呢?
有幾瞬我覺得面前的男子在胡攪蠻纏,好端端的不看那些于臺上賣力的女子?倒來看我這個睡覺的?着實有點奇怪。
我伸出手,巧笑嫣然。嘟嘴把手伸到他的跟前。我說,咯,先給觀舞的銀子。
話音剛落,他便呆呆地不說話了。
我看着,心想。怕真是個愛錢的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