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季晚卿想不下去,心口又開始發瘋地疼。
岑夏察覺到她狀态不對,走過去,傘往地上一扔,半跪着,一點點将腦袋放在她雙腿之間,她擡頭,星眸望着她:“姐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季晚卿沒說話,她很少被人這麽親近,此時此刻,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岑夏看着她的眼睛,繼續說。
“從前,有一個小孩,因為是女孩子的原因,生下來便被父母抛棄了,大冬天的,放醫院門口,護士發現她的時候,小孩凍得嘴唇都青了,差一點死掉。
後來,他們将她送到孤兒院,她就跟那些殘疾小孩一起生活,被院長媽媽養大,十三歲記事那會兒,她的親生父母突然出現,說要把她接回去,從小沒接觸過親人的她,可開心了,她跟着媽媽回了家。”
她頓了一下,問季晚卿:“姐姐你猜怎麽着?”
季晚卿被問的猝不及防,她沒等對方回答,便又接着說:“他們把她當公主一樣養了一年,後來無意間,那個女孩發現,她們家還有一個生病的弟弟。”
岑夏笑了下,她說:“那是她的親弟弟,他們接她回家,就是為了給弟弟做骨髓移植的。”
季晚卿握着傘柄的手,不由得收緊了幾分,她将傘身往她身邊傾了些。
中間空了好幾秒,她才接上話:“弟弟的骨髓移植,她最終還是做了的,花好大一筆費用,好在,救活了,爸媽很開心,可是家裏的積蓄不多了,所以沒多久,她就又被送出去了,還是先前那個孤兒院,院長媽媽接她的時候,氣瘋了,直接跟那對父母吵……”
岑夏垂頭,嘴角勾着笑,她說:“從那以後,小女孩就對親情不抱什麽希望了,再後來,她長大成人,自己打工掙錢,18歲的那年,她通過自己的努力,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可是剛入職沒幾天,她的父母就又找到她,說弟弟缺個腎,讓她奉獻一下。”
季晚卿聽到此處,神色變了下。
岑夏說:“她沒有同意。”她語氣很平靜,就像是闡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老兩口就在她公司裏四處散播謠言,說含辛茹苦把她拉扯長大,翅膀硬了就白眼狼不認自己父母了,當時鬧得很瘋,她在新公司屁股還沒坐穩就被開除了,之後,女孩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失業狀态。”
季晚卿聽得認真。
岑夏始終低着頭,她說:“一個18歲的孩子,能有什麽積蓄,大學生活費都是打零工湊的,那段時間,她可艱難了,吃了上頓沒下頓,沒有住的地方,還要整天應付她那難纏的父母,當時她想啊!要麽就直接把腎給他們,把命也給他們,這樣一來二回,大家誰也不欠誰。”
季晚卿思緒被扯了一下。
她的語氣依舊沒什麽起伏,故事随回憶循序漸進。
“女孩想了一宿,她都做好決定了,去醫院挖腎的時候,她突然臨時變卦了。憑什麽呀?人心都是肉長的,憑什麽她死了弟弟活着,他們都沒有養過她,憑什麽移走了她的骨髓,還要挖她的腎,她又不是什麽救世主。
她從手術臺上逃了下來,買了張綠皮火車的站票,逃去南方一個很遠很遠的城市,他們找不到她,她開始新的生活,後來就順遂多了……”
岑夏擡頭,沖季晚卿笑,說:“姐姐,不要放棄,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你都不知道那個小女孩,她後來可是當上了大設計師,月薪好幾萬,一線城市租個小房子,朝九晚六,無拘無束,日子過可滋潤了!”
她拉了季晚卿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像是加油鼓勁,又像是給她一份安心,她說:“姐姐,別擔心,今後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着你,慢慢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要放棄!”
季晚卿垂眸,長長的眼睫上挂着幾滴晶瑩,對于眼前這個小姑娘,她了解不是很深,只知道她是季夫人為了折磨她,不惜以商業利益為代價,強取豪奪綁給她的沖喜夫人。
接觸之後,她找人查過她,确确實實是岑氏千金,從小衣食無憂,在父母寵溺之下長大,後來因家族利益聯姻,也是有些可憐,可是此時此刻,她還是将故事中的那個小女孩跟眼前這個小姑娘聯想到了一起。
她不惜撕開那些曾經血淋淋的傷疤,裸|露在烈日驕陽下,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這人生,沒有什麽事情是過不了的,要好好活下去。
從小到大,都沒有誰這麽真心地對過她,即便是當年的邵妤,在沒有揭開真面目之前,二人也是心意相投的姐妹,但她從未像這個女孩這樣,一顆心剖出來捧給她,告訴她:姐姐,你要堅強,一切都會好起來……
季晚卿緩了一會,擡手,像拍微信頭像那樣,拍了拍她的腦袋。
岑夏笑,半蹲站起,撐開手臂,虛虛環了下她的肩膀,又蹲下去,腦袋枕她大腿上,撒嬌。
“姐姐,聽故事要給錢,一個字五十,你數數,我剛才說了多少個字?”
烈日當空,季晚卿端坐在輪椅上,撐着一把遮陽傘,盡可能多地往她身上傾斜,她手腕沒什麽力氣了,便兩只手握着,就是不讓太陽的光曬傷這個女孩。
岑夏在她腿上趴了一小會,仰着腦袋問:“姐姐,算好了沒?你該給我多少錢?”
季晚卿看她,眼神很溫柔,她常年冷冰冰,很少像今天這樣,溫柔地注視一個人。
岑夏目光就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過,二人在太陽傘下對視了好幾秒。
季晚卿額間虛汗浸濕劉海,被夏日的暖風強行撩起,光的影子灑身上,為她平添了一份羸弱的病态美,她抿着唇,執着地撐着傘。
岑夏從她手中接過傘柄,騰出一只手将她額間碎發理了下。
“姐姐,我們回去吧,回去蓋着被子吹着空調多舒服?”
季晚卿點頭,輪椅調了個頭就已經往回開了,岑夏拽了她一下:“姐姐,傘不要了,好幾十塊錢一把呢!”
她将傘柄遞她手中,自己噠噠跑過去撿地上那把,取回來後,直接收起來,塞季晚卿懷裏,将她手中那把接過去,兩人共撐一把,漫步在夏日裏。
這一次,季晚卿允許她碰她的輪椅。
兩人回到屋裏,季晚卿又去洗澡,她身子太虛,不能動,一動身上全是汗,又愛幹淨,稍微折騰一下,就要去浴室沖個澡。
岑夏守門口,跟個小狗一樣,時不時敲一下門。
“姐姐,你還沒好麽?我可要進來了哈!”
季晚卿聽着這樣的聲音,心裏很踏實,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身邊會出現這樣一個女孩,如今,她也是有人關心,有人牽挂的人了,縱使命運百般折磨,精彩也只是瞬間綻放,但是這一刻,她很知足。
洗完澡,身上清爽了些,她感覺自己還有點精力,擦完水乳身體乳,又咕嚕着輪椅去了琴房,岑夏一路跟着。
琴房很大,室內一盞燈光明亮,季晚卿來到琴臺前,擡手摸了摸那把擱置一年多的老夥計,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碰它的,沒想到這麽快。
她不愧是歌後,十指輕挑,在琴弦上流水般一抹,一縷琴音袅袅飄起,萦繞梁間。
岑夏不懂音樂,但是音律從她指尖流出,她就覺得很動人,別人都是欣賞曲子,她拿出手機,直接錄起了視頻。
季晚卿曾經在舞臺上,面對千千萬萬的觀衆,閃光燈攝像頭不同角度拍攝,她從未有過任何怯場,此時面對岑夏的一臺小手機,她卻緊張了,後背挺的筆直,一絲不茍撥動着手中琴弦,深怕走錯一個音符。
偏偏對方還總是想盡辦法讓她分心,她一邊拍攝一邊指導:“姐姐,看這裏,擺個pose,茄子!”
季晚卿:……
她好歹也是歌壇天後,別人聽她一曲,得廢多大周折,她竟然,拿着臺破手機,在她面前吆喝,擺個pose!虧她還那麽認真專注。
季晚卿琴聲終止,睥着眸看她,她擡手。
——我看你像個pose!
岑夏的攝像頭沒有關掉,她說:“姐姐,我都錄下來了,以後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把它發給你的粉絲!”
季晚卿一個眼神殺:你敢!
岑夏嘻嘻笑:“姐姐,你粉絲都什麽樣的啊?她們有我好看麽?”
季晚卿擡手。
——我怎麽知道她們長什麽樣?但有一點可以确定,肯定比你好看!
岑夏臉癟了下,委屈巴巴地撅着嘴,假裝被打擊到了。
季晚卿很少哄小孩,分不清她是真委屈還是假委屈,于是,她又擡了下手,用自己認知裏那少得可憐的哄人技巧哄她。
——你是小太陽,你比她們都可愛!
岑夏一下樂了,追着季晚卿問:“真的嗎?姐姐,是真的嗎?那我這麽可愛,姐姐喜歡嗎?”
季晚卿垂眸,不說話了,白皙的肌膚上又暈染出一層薄粉。
岑夏撅着屁|股,偏頭,強行将自己大半張臉塞入季晚卿視線裏,一個勁地逗她:“姐姐再看看,我這麽可愛,你到底喜不喜歡?”
季晚卿很少被人這樣欺負,羞得耳尖脖子全紅了,她伸手,掀岑夏的腦袋,不讓她這麽看着自己。
岑夏不理,像個得寸進尺的小孩,纏着季晚卿一直問:“喜不喜歡嘛,姐姐?”
季晚卿沒辦法,偏開視線,快速地打了個手勢。
——很溫暖!
她說完,驅着輪椅逃了出來,留岑夏一人在琴房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