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改】
在日落西山、光亮微弱的暮色中,富麗堂皇的王府依舊明亮如白晝,即便是富貴人家都舍不得多用幾次的電燈,在這裏好似尋常物件一般,幾米就設有一盞。
大門外車流湧動,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篷船形汽油老爺車,無需府邸中的仆人引導,那些受邀的賓客已輕車熟路地踩着紅毯往裏面前頭走,遇到熟人還會并排談笑幾句,場面好不熱鬧。
直到幾聲不合時宜地馬蹄聲響起,這喧鬧的場面陷入一瞬寂靜,甚至有人不顧禮儀地往那邊斜眼一瞥,只為瞧見那跟不上時代的落後馬車。
那是以鑄刀第一著稱的江家座駕,放眼南梁三國蠻荒一地,無人不想擁有一把江家所鍛出的長刀,更有甚者,将擁有江氏長刀誇作在戰場上多擁有了條命,或是多了幾份軍功。
可見江氏長刀在人們心中的地位。
而如今江氏的唯一繼承人——江辭卿,自然也就成了衆人眼裏的香馍馍,方才還在拘着束着講究禮儀的Alpha大老爺,如同聞到魚腥味,腳步一轉就想往那邊湊。
“咦?”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呼。
只見那清雅竹馬車中,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随意将簾角往上一扯,繼而一位長相清逸的Alpha從車廂中踏出,發尾堪堪落在肩膀,下颚線清晰,五官輪廓稍顯硬挺,幸好有清澈如黑曜石的眼眸将其柔和,眉眼間遮不住的少年氣。
白襯黑領結,背帶西裝褲修飾筆挺腿型,身上的裝飾品極少,只有左手小指上的藍寶石尾戒和箍在手臂的爪形銀臂環,看起來幹淨且青澀。
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哪家矜貴的小Alpha央着家中長輩,跑過來湊個熱鬧。
知情的人互相對視一眼,都瞧着對方眼中不加掩飾的詫異。
要知道這江家是出了名的古板、守舊禮,前兩任家主甚至公開抵制南梁工業發展,國內頂尖世家中,也唯有江家還在堅持老一套的傳統,出行靠馬車、衣物遵循舊禮、鍛刀還是人工敲打。
江辭卿平日也是這幅做派,怎麽今天就……
是小年輕比長輩更能接受新事物?
還是為了讨好組辦這次舞會的三皇女殿下?
一直保持中立的江家終于忍不住站隊了嗎?
老狐貍們的心思千回百轉,恰好錯過湊到江辭卿面前刷眼緣的機會,只能含恨地瞧着她被仆從迎入其中。
前來迎接江辭卿的仆從是極得三殿下心意的心腹之一,一路不僅沒有露出什麽好奇神色,甚至還因知曉江辭卿不喜言辭的性格,在漫長的一截路中連話都沒說幾句。
直到走到書房門口,才俯首彎腰敲了敲房門,低聲恭敬喊道:“殿下,江匠師來了。”
裏頭發出一聲驚喜的回應,繼而是急切的腳步。
——咿呀!
金紋木門被大力推開,一位身穿寬松休閑服、腳踩絨毛拖鞋的女子出現在眼前,她大抵有二十五歲左右,金發及肩,發尾微卷內扣,五官精致且銳利,眉眼帶着熱切的笑意,竟是自己親自走過來開門的。
狹長眼睛打量着江辭卿的打扮,臉上的笑意更濃,直接伸手打斷江辭卿的行禮,繼而一揮手趕走屋裏屋外的仆從,拉着江辭卿往裏頭走。
“辭卿今兒怎麽換上這身衣服了?”她邊走邊問,踩着柔軟毛皮地毯,腳步有些飄忽。
顯然,她也将江辭卿的舉動當做投誠的信號。
別瞧着江家如今只剩下江辭卿一人,看似孤家寡人一個,實際背後站在南梁三國的所有鍛刀師,如今稍有些名氣的匠師都直接或間接受過江家指點,而普通的小鐵匠更是将江家高奉為刀神……
還有那些拿着江家長刀,在蠻荒之地厮殺賺取軍功的人,都記着江家的恩情呢!
總之若是她能得到江辭卿的支持,那位置便坐穩了一半。
思緒落到這,她嘴角笑意更甚,如今南梁國的形勢嚴峻,皇帝老矣,而儲君之位卻一直未能定下,她雖對那位子虎視眈眈,但卻因為女Alpha的身份而稍落下風。
畢竟南梁國的歷任繼承者皆為男性Alpha,她母族不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已是極為艱難。
江辭卿現在的投誠,對她而言,就是突然一陣大風刮來,将自己往天上卷。
——刺啦!
生在皇室、吃穿住行都有仆人照料的三皇女殿下,甚至親自為這位将來的幕僚拉開書桌前的椅凳。
江辭卿沒上前,先選擇回答對方的問話:“孫姨讓我穿的,”
這話說的直接又無賴,一下子讓三殿下的心涼了半截,手指驟然捏住黑沉椅背。
江辭卿一副青澀莽撞、不怎麽懂人情世故的坦然模樣,像個鋼鐵直Alpha似的,無可奈何道:“也不知道她最近怎麽了,老是擔憂我找不到合适的對象,說現在的Omega都喜歡這樣的打扮,非要讓我穿成這樣參加舞會。”
“是、是嗎……”
木椅上出現月牙掐印。
江辭卿一臉苦惱:“如今江家就剩我一個,照顧我長大的孫姨也就成了我唯一的家人,我怎麽敢不聽她的話。”
所有幻想都被打破。
梁安塵僵硬地挺直了腰板,怒氣到了喉嚨口又被咬着後槽牙咽下,努力裝出無事的聲音顯得有些扭曲:“坐吧,江匠師。”
江辭卿很坦然地坐到那個椅子上。
梁安塵松開手,上揚的嘴角僵在臉上,眼眸陰沉一片,只到聽見孫姨兩字才轉了轉眼珠子,繼而走向書桌主位。
坐下再擡眼,梁安塵表面已恢複了往日的神态,身處皇宮、與兄弟争鬥多年,她忍氣功夫自然絕佳,方才只是從狂喜落到冰窖裏去,一瞬間難以自持。
刻意擺出的親近又覆在眉眼間,語氣熱絡又帶着幾分開玩笑的意思:“江匠師确實也到了找伴侶的年紀了。”
江辭卿還是那樣,嫌棄又覺得麻煩地擺了擺手,滿口拒絕:“不必不必,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眉頭擰作一團,本就被衣物襯得稚氣的面容越發青澀,宛如一個懵懂、不懂情/事的稚嫩Alpha。
梁安塵聞言大笑,一副大姐姐的模樣:“辭卿害羞什麽?等會在宴會上,你要是看着那家Omega……”
她沒将話說完,只是揶揄地挑了挑眉梢,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不不,我真沒那方面的考慮,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回鍛刀房多敲兩錘子,”江辭卿漲紅了臉,恨不得把頭埋到地毯裏去。
梁安塵又是一笑,沒把她的話放到心裏去,只當對方羞于談論這些,兩人又随意閑談幾句,繼而話音一轉,從抽屜裏拿出一件類似于7字形的鐵疙瘩,許是在鑄造時就敲定了主人,這物件不似平常的粗糙随意,金絲融成的薔薇點綴在手柄的位置,看起來精致且華麗。
江辭卿一怔。
桌面上的月白紗籠依舊亮着柔和的光,未合上書本被風翻起一頁,發出嘩啦響聲。
“辭卿覺得此物如何?”梁安塵臉上笑意不減,好似真拿了件好玩的物件與朋友分享。
江辭卿反倒不知趣,面色一沉,如青竹挺立的脊背往一靠,緊緊貼住柔軟椅背,眼眸中露出幾分嫌惡,語氣不善反問道:“三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這物件的研發已有些年頭,有人誇贊也有人抵觸,支持的人說它的未來不可限量,反對的人就說這玩意連魔獸的皮甲都打不穿,只能給手無束雞之力的懦夫當玩具耍耍。
而江家自然也是反對派中的一員,且尤為抵觸。
眼下梁安塵把這東西拿出來,就是在當着江辭卿的面打江家的臉!
江辭卿壓着怒氣,黑沉眼眸盯着對面。
氣氛驟然冷凝下來。
一心想拉攏江辭卿的梁安塵怎麽可能不知道,只是為之前的事而不滿,故意拿出來試探。
說到底還是被人追捧慣了,哪容許自己被別人戲耍一番,同時她也想瞧瞧,江辭卿在這方面能接受多少,皇家無情,既想讨好你,又忌憚着提防着你。
江家還是守舊些才好。
見江辭卿怒氣沖沖,梁安塵才連忙開口補救,慌張解釋道:“辭卿莫要生氣,孤只是看見你能換上這身衣服,以為你也能接受這些物件。”
她表情柔和,好似一位貼心、關切朋友的姐姐:“這物件雖不能對付魔獸,但勝在小巧靈活,最适合用來來防身。”
房間內緊繃的氣氛一松,江辭卿緊緊盯着她,好半天才硬邦邦地接道:“要不是孫姨念叨了半天,我才不會穿這衣服呢……”
繼而眼皮一擡,不加掩飾地嫌棄:“三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以後還是不要把這東西拿到辭卿面前,千錘百煉出來的好鐵,還是丢到火爐中鍛成長刀得好,”
江辭卿停頓一瞬,繼而又鄙棄道:“拿來打造這東西,着實有些浪費了。”
還沒等梁安塵再開口,她立馬起身站起,直接道:“孫姨今天提了好幾次,讓我多在舞會上轉轉,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等三殿下先過去了。”
“好……”
——嘭!
書房門被仆從小心翼翼地關上,燈光柔和的書房顯得有些陰暗,方才還笑意滿滿的人瞬間沉了臉,手指捏着那精致且危險的物件,如玻璃海的藍瞳半眯,危險如一只被激怒的豹,即将伸出利爪。
外頭的腳步聲消失在拐角,方才領着江辭卿進來的中年男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繼而畢恭畢敬地站在桌前。
梁安塵對面的位置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坐的,起碼他這個心腹還不夠格,頭腦清醒的人恭敬低身喊道:“殿下。”
梁安塵并未理會他,指節壓住把柄上的金絲花瓣,幾乎将這塊鐵板捏變形。
那心腹跟了她那麽多,自然清楚對方的秉性,一時不敢再說話,一直低着頭望着地面,直到……
梁安塵吐出一口濁氣,将那物件直接往地上一丢,語氣淡淡道:“孤以後不想再見到這東西。”
意思就是讓他處理了。
外頭出價萬金還購買不到的東西,就這樣随意被丢棄。
心腹不敢反駁,立馬回了句遵命,又道:“殿下,這江辭卿也太過……”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對面人的犀利眼神打斷,他頓時頭一低,立馬認錯道:“是屬下多嘴了。”
梁安塵面色稍緩,朝對面擺了擺手,叮囑:“這話以後不許再說。”
“是,”
窗外殘月稀薄,化作濃墨的遠山只剩下幾抹輪廓,重金聘請的樂手奏起樂章,輕柔歡快的樂曲繞過花園飄入書房內。
梁安塵背靠着華麗椅背,嘴角露出一絲譏笑:“江家?”
獨自思索片刻,再垂眼,那些雜亂情緒皆被掩蓋在面具之下,語氣淡淡道:“該去舞會那邊轉轉了。”
心腹不消提點,立馬回道:“小人這就去安排。”
梁安塵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讓他們準備正式一點的衣服。”
今日的宴會不簡單,是專門為前幾日投誠南梁的蠻荒之地女王準備,梁安塵想要拉攏這人,自然要多些下功夫。
“小的明白,已經安排妥當了。”
聞言,梁安塵放心地點了點頭,後靠椅背不再多言。
作者有話說:
預收小鎮文【不可抗力】
寡言占有欲極強狼狗系年下X溫柔知性理智姐姐
江鐘暮記得一個女人,是來往租客裏頭她唯一記住的人。
對方擁有十八線小鎮裏不曾擁有的柔妩,一舉一動都帶着溫柔的韻味,是沒出過鎮子的小孩對城市人的唯一具象化。
那時候的謝知意就是她所見過最大世面,以至于填寫高考志願的時候,她只寫了謝知意念過的大學。
只是沒想到相見比她想象中還要早。
當帶着滿身愁緒的人再一次入住到閣樓。
一向沉悶的江鐘暮開始頻繁往樓上跑。
送水、換燈泡、搬書桌,借口越來越多。
她知道對方喜歡看什麽,
露出半截的平直鎖骨、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因拉扯掀起衣擺露出的人魚線。
那些停留的隐晦視線,江鐘暮從來不揭穿,只是越發頻繁地在謝知意面前晃。
比如在她固定打開窗的時間,從水面冒出頭,水珠順着發尾往下落,小麥色皮膚在黃昏中被銳化,早有預謀的人擡起眼,這一回謝知意沒能及時避開。
當晚江鐘暮敲開了對方房門。
将謝知意壓在牆上,箍住手腕按在肩頸,被迫一寸寸往下撫過白日裏瞧見的景象。
她啞着聲音問:“喜歡嗎?姐姐。”
謝知意沒答話,卻誠實地往下。
于是這樣的夜晚,在謝知意留在江鎮的日子裏重複了很多次,直到她意識到不對選擇逃離時,江鐘暮沒糾纏。
只在開學時,坐在最後排朝着謝知意挑了挑眉。
你逃不掉的,姐姐。